为什么呢?
青宜院里,张氏很是温善,见宋采唐来了,赶紧叫大丫鬟看座上茶,还把宋采唐拉过去,握着手细细打量了半天。
“果然是个颜色好的,病好了,眼里有神,更精神了!”
宋采唐就垂着头,做羞涩状:“哪里有那般好,舅母莫取笑我啦。”
“嗯,还谦虚,可比你二姐可强多了,她就是吃了嘴皮子的苦,说话总是太快太直,实则没什么坏心,偏被别人误会!”
张氏拉着宋采唐的手不放。
因她坐在榻上,略矮一截,为了配合她拉的动作,宋采唐只能微微弯着腰,又不能让姿态太难看,不大好直接弯,而是得略矮着腿,姿势非常别扭。
几息的工夫,她尚能忍受,时间长一点,就浑身僵硬,酸疼的不行。
想用这种方法做下马威?
宋采唐眼梢微垂,掩下眸底笑意。
她迅速伸手,把站在一边的关蓉蓉的手拉了过来,和张氏的握在一起:“哪有,二姐明明爽直活泼,昨日还专门去二门上迎我,我们好着呢,一点误会都没有,显是舅母要求太高啦!”
关蓉蓉不可能喜欢宋采唐,但被母亲教着,表面功夫知道怎么来,而且被夸,谁不高兴?
她难得露了个真心的笑:“表妹说的是,娘,我和表妹好着呢!”
反正不管心里好不好,表面肯定得好。
张氏眼神微闪,心中微微叹气。
她的傻女儿,怕还没看出来眼下是个什么局。
看看自鸣得意,自以为任务完成的很好的关蓉蓉,再看看笑的一脸灿烂,什么情绪都瞧不出来的宋采唐
张氏只得笑呵呵的松手,热情指座:“坐,都坐!”
到底,她也心疼自家女儿,不愿关蓉蓉和宋采唐一起别扭的站不直,又蹲不下。
“怎么样,家里住的可惯?两个新丫鬟使的可顺手?”
张氏一边说话,一边瞟了眼站在一旁,低着头的琴秀。
她没什么特殊动作,眼神也很随和,可琴秀就是害怕了,身体轻轻一颤。
宋采唐装做没看到,大家闺秀似的轻举微动,茶盏沾了沾唇,笑容一如既往灿烂:“挺好的,干活儿很麻利。”
“那就好。”张氏垂眼呷着茶,声音很是云淡风轻,“咱们这样的人家,别的不缺,下人却是够的,谁要敢不听话,于主子没用,直管打死。”
宋采唐知这是敲打,敲打琴秀,也是敲打自己。
不过没有用。
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听。也不会在意。
她目光落在桌上的羹汤碗上,略略一顿。
张氏见了,轻声一笑,问:“唐姐儿喜欢这碗?”
“瞧着眼熟,方才从祖母那边过来,大姐给祖母喂药的碗,同这个——一样。”
宋采唐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张氏的表情。
张氏神情一丝儿都没变,依旧温柔笑着:“同是大厨房拿过来的,组着套呢,自然一样。”
宋采唐换了个问题:“听大姐说,祖母这病是着了风,舅母知道么?”
“我做人媳妇的,怎会不知?”张氏叹了口气,面露不忍之色,“只是老人家身子弱,有时候也不是下人们伺候的不经心,换个季啊,出个门啊,偶尔甚至沐个浴,换个衣服都会生病,没法子。”
“我这只能好好照顾着,你们做小辈的,也要常去瞧瞧才好”
一番话,张氏说的语重心长,不管眼神还是表情,都非常稳,没半点不对。
可宋采唐还是觉得不对。
不是因为桌上这一模一样的碗,而是味道。
她有个这里人不知道的优点——鼻子非常灵。
发挥的好时,她只消闻一下,就能判断出尸体死了几天,大致在什么环境。
这个碗,这个房间,似乎有一抹味道,和外祖母房间相同。
非常淡,只一点点,别人肯定分辨不出来,但她不一样。
从与关清的谈话里,她非常肯定张氏今日还没去看过外祖母,她身边大丫鬟倒是去过,但也只在门外问了问,并没有进房间。
如何这厅里,会有和那房间一样的味道呢?
而且好像是药味。
宋采唐蹙着眉,认真想了想外祖母的病象,应该是风寒入体无疑,这种病并不重,老人家身体弱,发起来看似凶险,病程也长,可只要跟着吃药,就会痊愈,外祖母除了病程长点,没什么特别的。
病程长点?
宋采唐眼梢眯起,似乎有点明白了。
外祖母是风寒没错,病种不可能动手脚,但这病情反复,病程时长真有心,却是可以操作的。
有很种草药,配合起来有延长病程的作用,没什么大危害,就是让病情反复,怎么不见好转。
什么时候好,由下手的人控制。
可惜她学的法医,懂一些药理学,本身却没有背记太多这方面的知识,取血化验室里验一验倒是能清楚,眼下么——她着实找不出是哪种草药。
味道在这里,肯定是屋子里的人做的,这满屋子都是张氏的人,张氏主谋,跑不了。
宋采唐轻轻放下茶盏,看了张氏一眼,有些想不通,下手害人,却不致命致死,只是想延长病期
她想干什么?
张氏迎着宋采唐的视线,始终很温和,始终很稳,没半点异状。
但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好奇,这贱丫头想干什么?
正文 12.你当你是谁
厅内很是安静,落针可闻。
张氏没说话,宋采唐也没说话,但二人间似乎有种别人理解不了,也插不进的气氛
关蓉蓉很不爽。
“表妹知道我性子直,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她看着宋采唐,尖尖眼角透着凌厉挑剔:“这谁人家中,晨昏定省都是有规矩的,什么时辰起,什么时辰行,别人不管你,你自己心中当也要有数。我娘主理中馈,每天要忙的事很多,为等你,耽误多少事了,你知道么!”
宋采唐非常受教,当即起身朝张氏赔礼:“对不住,舅母,是我的错。外祖母病势汹汹,我瞧着难受,就多留了会儿,忘了时间,您罚我吧!”
“知道错就——”
见宋采唐服软,关蓉蓉得意之色还没露出来,就被张氏给截了。
“这话怎么说的?”张氏一边命大丫鬟赶紧去拦宋采唐行大礼,一边眼风飞过去,警告了自己女儿一眼。
“孝顺长辈,那是应当应份儿的,说出大天去也没错!我不过等了一等,又不费什么事,有什么好罚的?”
这要传出去,关家表小姐先去看外祖母,因心疼外祖母多留了一会儿,耽误了给她这个舅母请安就被罚了,关家脸还要不要?她张氏的脸还要不要?
张氏微微笑着:“唐姐儿莫要多礼,你虽姓宋,这关家却是你外祖家,嫡嫡亲着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切莫生疏,就当自己家一样,知道么?”
宋采唐看了关蓉蓉一眼,‘羞涩’笑着答话:“我听舅母的话”
关蓉蓉气结。
张氏看了关蓉蓉一眼,关蓉蓉才没发作。
“你二姐只是好心,性直嘴快又说错了话,其实并没有生你的气,这规矩多学学,也是有用的,知道么?”
宋采唐还是抿嘴笑:“嗯,方才大姐也说了此事,我记下啦。”
“嗯,这就对了,”听到关清,张氏脸上也没任何不对,“你好好学,许不久就能用得上。”
关蓉蓉眉梢就是一皱,十分不高兴,莫非娘要把那件事——
闻弦知雅意,宋采唐注意到关蓉蓉变化,眨眨眼,‘好奇’的问:“不久?舅母的意思是——”
“别看咱们栾城是小地方,可也有福气,最近,有几个开封大人物要过来。殿前都点检,皇帝的侄儿,赵挚知道么?”
张氏知道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对什么感兴趣,话音拉的委婉悠长:“这位虽说家世好,军功多,皇上面前也有脸,但还是太过顽皮,被皇上罚,降为观察使,游走四方,听说近来会来栾泽。”
“因这混世魔王要来,上面处处提着心,尽量哪哪都周全,不敢做不到,咱们栾泽高家,特别请了姻亲家的开封贵女凌姑娘过来,想请她带带规矩”
张氏意思很明显。
别说她们这样的行商人家,就算栾泽官家,也不敢打皇帝侄儿的主意,但贵女凌姑娘,却是根好大腿。
沾上了,抱住了,混进贵圈,走到开封,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家中几个姑娘,都到了出嫁的年纪,哪怕带一个出去,别的也就都好说了!
关蓉蓉拉着脸,真的生气了,还真是这件事!娘怎么能同宋采唐说?
这贱人能有什么机会!
“娘——”
她撒娇的看向张氏。
张氏却仍然看着宋采唐:“你们都是好姑娘,可要记得好生表现。”
宋采唐垂下头,似乎十分害羞:“我会努力的。”
关蓉蓉脸色更黑了。
娘这是要带着这贱人去的意思么!
凭什么!
这贱人也敢答应!你当你是谁!
“娘!”
喊声中都带着火气。
张氏淡淡的扫了关蓉蓉一眼。
眸底没有火气,没有愤怒,只是冷冷淡淡的一眼。
关蓉蓉却不敢闹,瞬间缩了头。
等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张氏才呷了口茶,茶盖清脆的盖上茶盏:“只一点,舅母提醒你,贱事莫行。”
因房间太安静,这清脆一声显的声音特别大,几欲能敲击人心。
宋采唐抬头,正好迎上张氏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有平静,亦有告诫。
贱事莫行什么是贱事?
想想自己怎么回来的,就清楚了。
接触尸体嘛。
仵作是贱行,一般人谁也不会愿意干这个。
宋采唐笑的灿烂,答应的也响亮:“好的呀!”
答应是答应了,以后怎么做,却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