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润有姿,又有股鲜活的韧劲,女子少有长成她这样的。但只要有这气派,不用说,一定是撑家好人选!
她儿子,正该要这样的媳妇!
吴大夫人心中满意,对于宋采唐些许小心思,阴阳怪气的调调,也就容忍了。
有脾气的媳妇才好,没脾气,怎么管事,怎么理家?
“宋姑娘果然刚醒,对我吴家一无所知。”
吴大夫人声音渐缓,抚了下衣角,在银杏找来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万把两银子而已,随便调一调就有了。”
“哦,”宋采唐放下手中帕子,重复了一遍,“出得起一万两聘金,聘得起皇家贵女。”
吴大夫人微笑:“自然。”
她看着宋采唐,越看越满意,心说这姑娘要讨价还价抬高点身价也成,只要不过分,她给了!
宋采唐长眉一撩,润黑眸底粲粲有光:“聘得起皇家贵女,怎么不去聘,委屈找我这样的傻子,岂不是太亏?”
“你——”
吴大夫人这才明白,这死丫头在这等着挤兑她呢!
皇家贵女,也是她这样的小门小户能肖想的?她就那么一说!
可这话都放出去了,怎么往回咽?
“小姑娘家家,张口闭口要钱,你的家教呢!”
宋采唐:“夫人没钱,直说就是,没必要拉别的说事。”
“谁说我没钱了!”
吴大夫人倒抽一口气,再往这个上转,死丫头还会扯皇家贵女!
倒是真聪明,也真有胆。
她看了宋采唐两眼,深呼吸一口,压下火气,转了转腕间镯子:“有钱没钱,这婚事,也是同你舅母谈的,你舅母可是应了。你那丫头不懂规矩便罢,你也不懂可是要我教教你?”
宋采唐这次干净利落的转身,没顶嘴。
吴大夫人正满意,宋采唐又说话了。
“听说吴大夫人是开封人?”
“是。”
说到这个,吴大夫人就很自豪,这楚州栾泽,富庶倒是富庶,可商家居多,没多少地位高的。她从国都嫁过来,正经的闺秀,到哪都有面子。
她抚了抚鬓边:“你们小姑娘家,就是对这些好奇。倒也不难,你嫁来我家,我可同你说说这开封的事,教教你名门的规矩,得空还能带你去——”
“那吴大夫人想必对官家之令很有了解。”
宋采唐根本没听她说话,直接半截阻了。
吴大夫人脸色有些难看:“自然!”
“十五年前,也就是建安十年,官家中堂发令,邸报下发州府县驿,其内有一条:狱事诉讼,从严从规,但有尸者,必须经由仵作检验,入格目录,官查无有异议,方才可入土为安。”
吴大夫人眼瞳骤然一缩,警惕心起,宋采唐说这个干什么?
“而夫人你这吴家,一万两银子随便调调就有的富贵,也是近十五年才发展起来的吧。”
吴大夫人手中帕子猛的攥紧。
“从未听闻谁家只做白事生意,就发了财的,你吴家,倒是令我宋采唐大开眼界——”宋采唐长眉扬起,眼梢微垂,“靠着白事生意,风风火火,屋瓦越起越宽,家中子弟一个个送出去出息,姻亲都跟着沾光,一万两银子,竟也是小事了。”
“吴大夫人,我着实很为你担心啊!”
最后一句,像是重锤,敲打在吴大夫人耳边,敲的她心头发颤。
她看着面前眉目清婉的宋采唐。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凌凌无波,仿佛能映出世界所有丑恶事。
不
不可能
她不可能知道!
那样的秘密,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在诈她!
宋采唐看着吴大夫人失态,并未放过,而是一步步逼近:“吴大夫人,死人财好发么?”
“不你不知道”
宋采唐笑了,眼睛眯着,唇角弯着:“那些官夫人,好伺候么?”
吴大夫人陡然睁圆了眼,呼吸急促,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封口费。”
宋采唐纤细指尖点了点桌子:“打点费。”
“置棺费。”
“跑腿费。”
她说一点,就往前靠一点,最后微微弯身,逼的吴大夫人直直往后仰,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魔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好,”宋采唐拍了下手,“那就说点你能听懂的。”
“官家明文,不管是谁,不管在哪儿,不管什么身份,只要见了尸体,都要走正经程序验录,一旦发现异常,必须立案申查。这大家门庭的下人们也在这中间。”
吴大夫人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宋采唐不仅仅是聪明人,本事还不小,只醒了一夜的工夫,竟也有通天的手段,知道了那个秘密。
今日这一出,宋采唐不是允嫁,不是要钱,是要敲诈!
她眼皮缓缓垂下,指尖掐的生疼,先头突如其来的震惊过后,她开始想办法回旋。
“奴就是奴,卖身契一签,此生此世,命便捏在主人手里,主人想要他死,他就得死,哪怕极刑杀奴,律法上不过也只罚点银两,你同我说这个做何?”
她静静抬眼,看向宋采唐:“再者,这些同我,没半文钱的关系。”
“你说的不错,主杀奴,的确不会下狱,也不会赔命,”宋采唐微微弯身,对上吴大夫人的眼睛,冲她笑,“但是丢c人c啊。”
“如今干什么不要名声?宗妇掌家,儿孙前程,女儿婚嫁,家族未来,哪一个不要?”
吴大夫人瞪着宋采唐,眼底几欲瞪出血。
她还真小看了这丫头!这哪里是能娶回家的撑家主母,这是只只要招了,就会被啃啃撕下一层皮的小狼!
“有些人在外慈眉善目,在家心狠手辣,磋磨下人性命,敢做,却不敢担,还怕丢不起那人,就寻你吴大夫人帮忙,做个假象,弄到义庄。”
“你吴大夫人虽穿金戴银,却‘善名’在外,多年来一直襄助义庄,捐钱捐物捐薄棺丧仪,甚至为无家可归之鬼理办丧事,义庄得了好处,怎会不照顾?”
“你再打点周到,这事,便抹平了。官家不会查,风声不会漏,别人家留住了好名声,你吴大夫人,得了银子。”
宋采唐指尖转了转:“嗯你来我往交情越发好,更多阴私的,上不得台面的事跟着来”
才养肥了吴家这大耗子。
房间里陡然安静,落针可闻。
话到如此,大家彼此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宋采唐开始谈条件:“你家那傻儿子,我不会嫁,你把事抹了办好,再为我主仆被关在这里赔礼道歉,几百两银子我不嫌少,上千上万我不嫌多”
“这事,我便不同你计较,也不同别人讲,如何?”
她微笑着看吴大夫人,很在诚意。
吴大夫人却阴着脸,慢慢站了起来。
空口白牙,她才不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哄了!
“宋采唐,你莫血口喷人!”
宋采唐笑容渐渐收起:“你说我血口喷人?”
“没有证据,不知哪听来些闲言碎语,便胡乱造谣,威胁于我,宋采唐,你可知你这般胡闹,我是可以到公堂上告你的!”
吴大夫人底气十足,以为这样可以吓退宋采唐。
宋采唐却动了。
“你要证据”
她突然转身,走到尸台前,纤细手指捏上覆尸布。
吴大夫人想起初时推门看到的那一幕,突然间,心跳如擂鼓:“你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
宋采唐低眉一笑,覆尸布掀开,在阳光下划出飞扬弧度。
“给你证据!”
正文 3.尸体都是证据
义庄依山而建,官道至此,正好顺着山势来了个缓坡,坡度最矮处,与义庄相距并不远。
此处无街无坊,也没有茶摊,有些荒凉,过往人车从没谁想过要在这种地方歇脚休息,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那前面不远处长长的平平的房子,是义庄。
可是今日不同。
几十年不遇的倒春寒来袭,往日寒冬都很少结冰的地面,眼下结了薄薄一层冰,胆子大的年轻人没准还觉得好玩,赶着车一路冲过缓坡,年轻大的人却是不敢。
一辆四轮高额,车角挂着福结,车前帘下盖着一层木质车门的马车停下,车帘掀起,车门打开,一位四十多岁,梳着圆髻,周身爽利的妈妈下了车。
下了车,她也没走,回身把手伸进车内,扶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夫人下了车。
老夫人鬓角斑白,脸色有些不好,但衣衫头面十分整齐,周身富贵,脊背挺直,眉眼里透着坚毅。
她看了眼前面的路,拍了拍身边妈妈的手,笑道:“只这一点冰,就把你吓着了?我瞧着倒还好。”
“倒不是怕这点子冰,老夫人当年什么路没走过?这有什么可怕,就是闷在车里太久,腿脚不活动,总是不好,奴婢呀,是想累您一累,让您下车走一走!”
妈妈笑眯眯说着话,指着义庄:“那边避风,路也缓,咱们就往那儿溜达着下坡?奴婢叫赶车的小子在前头等您,您走够了,咱们再上车赶路!”
老夫人体贴伺候了她几十年忠仆的良苦用心,笑着看了她一眼,应了:“那我就走走?”
“走!”
这位妈妈扶着老夫人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趣话,逗老夫人开心,直到——
义庄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
两个女人,一年轻一年长,似在吵架。
背后听人说话不大好,但路已经走到这份上,往回走还要上坡,这位妈妈全当听不到,继续扶着老夫人往前,只是不再说话,动作也放轻了。
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也没责备,二人静静往前走。
宋采唐掀开覆尸布,底下尸身就露了出来。
灰败的脸,泛青的唇,奇怪的表情,恶心的味道一股脑砸来,砸的吴大夫人头晕。
“你有话好好话,同死人计较什么!”
她以为宋采唐急了,要破坏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