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氏案发当晚,天色太暗,连玲珑身上的狼狈痕迹都看不全,何谈面部皮肤细节,有没有皱纹?
看样子,她得亲自去趟青楼了……
心里存着事,宋采唐又与赵挚讨论了一会案情。
到底是谁这么厉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谁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可以将人引出来,不让人怀疑?
这所有死者里,女人暂且不提,男人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并不好约。
这个人手里……难道总是能掌握对死者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翌日,大家分头忙碌。
赵挚不是拖延的性子,有些事既然决定要做,就不会找理由退缩。
他回了平王府。
和以往一样,面色沉肃,走路带风,气势凛凛。
今日天暖,阳光灿烈,正厅窗子大开,剪理花枝的小桌被搬到了窗前,陆语雪拿着素帕,指指这指批那,陪拿着小银剪的平王妃修理桃花枝。
丫鬟仆妇们脸上带着笑,凑趣的凑趣,捧场的捧场,好一派欢快热闹,其乐融融。
赵挚进来的脚步声,把所有一切压了下去。
都不用说话,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再没一个人挂着笑脸。
赵挚进来就遣人出去:“都下去。”
他是正经主子,不管平时愿不愿意回家,喜不喜欢在家住,在这里,他就是权威,没人敢驳。
下人们束手噤声,鱼贯而出。
“还有你。”
赵挚眯着眼,指了指陆语雪。
陆语雪脸色微红,似乎很受伤:“表哥连我都要介意么……”
赵挚挑眉:“看来你是想回老家了。”
陆语雪当然不想回无亲可依的老家,咬着唇,泫然欲泪。一边表演,还一边看向平王妃,眸底满是担心。
平王妃微笑着拍了拍陆语雪的手背,语音温柔:“雪儿别跟他一般见识,替我去厨房瞧瞧,炖的老汤怎么样了?”
“是,”陆语雪眼睛微红,隐去眸底泪意,还能对赵挚摆笑脸,“姨母吃了小两个月的药,这几日身子才好一些,表哥千万顾念着点,莫惹姨母生气。”
不惹她生气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赵挚眼梢紧绷,挑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等所有人走远,赵挚直接切入正题:“你是不是插手了盐运,这些年一直在做生意?”
赵忠再怎么能,也是个管家,有些事,尤其是大面上,不算太机密,瞒不过利益相关者的,必须得有主子吩咐才能做。
怎么看,都绕不过平王妃。
平王妃左右翻看着手中花枝,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你在同谁说话?”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这样的问题却并不显多余,她是在提醒赵挚:注意你的态度礼仪。
赵挚才懒的注意仪态,直接一脚踹翻了旁边椅子:“我问你是不是!”
脆弱的椅子经不起他一脚,直接原地拔起,重重撞向地面,瞬间四分五裂,有那么一小截木段,蹦到了平王妃的脚边,还滚了几滚。
气氛很修罗场了。
平王妃却仍然垂着眼摆弄花枝,神情无半分波动。
赵挚眸底寒意森森:“连环命案,牵扯重大,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你竟还有心思瞒么!”
平王妃淡淡扫了他一眼:“同你无关。”
话说的冷淡,却没有反对,这意思……就是承认了!
她还真就同盐司的事有关!
赵挚冷笑一声:“你可知,这样的事沾多了,皇上会不容?”
“怎么,他难道还要杀了我么?”平王妃也笑了,眸底带着冷意,“杀了我这个功臣勋贵之妻,可怜的寡妇?”
先平王是怎么死的,她心里清楚,赵挚心里清楚,别人心里更清楚。
若不是为了保护龙椅上那位,他怎么可能英年早逝,丢下这一大摊子,寡的寡,幼的幼,连能看护的长辈都没有,一步步战战兢兢走到现在!
赵挚捏紧拳,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了一口,不愿纠结在这些往事上:“王府短了你什么?你是缺衣少穿,还是钱不够用,非要如此?”
“王府给了我什么?”
平王妃声音更冷了:“靠的住的长辈没有,男人没有,孩子没有,儿子如你——”她斜睨了赵挚一眼,“也不贴心。我不追求这个,还能追求什么?”
赵挚被她噎的一顿:“我因为什么不贴心,你会不知道?那碗药,可是你亲手给我灌的!”
他们当年,也曾母慈子孝,气氛融洽的,他真心孝敬平王妃,心下发了愿,一定要争气,让她能顺心的过好日子,如果没有那碗药……没有那碗药!
那件事是所有一切的转折点,至今他都不能释怀。
平王妃却释然的很,不管哪一次,赵挚提到,她都能不当一回事,反讽回来:“那是你不听话。”
“我做这一切苦口婆心,都是为你好,你却不听,不愿意,处处同我对着干,现在看,我当时的想法果然没错。你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越长越歪,身份礼仪全然不顾,而今脸也不要了,连个抛头露面的贱籍仵作都想娶了!”
“我在你心中,可有一点地位!没生过你就是原罪,养也白养了么!”
平王妃越说越气,最后柳眉倒竖,直接拍了桌子:“赵挚,你有没有良心!”
赵挚气势凛凛而来,平王妃却比她更加理直气壮,这一刻,她一点也不像个优雅贵妇……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吵架气氛。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吵架的次数太多,每每皆是如此,连接下来如何发展,他都知道。
他会讽刺平王妃仪态,说你的端雅气质哪去了?平王妃就会阴阳怪气的反问,让王爷你失望了是不是?
话题越来越歪,最后为了吵架而吵架。
每回都是这套。
今天,赵挚却是带着正事来的,不得不压下火气。
“赵忠有秘密,被我看到了,你那时喂我一枕黄粱,让我失忆,是不是为了我好,想保护我?”
他直接问了出来。
平王妃看了他一眼,眼角挑出一抹弧度,意味深长:“我真是没想到,你自恋到了这种地步……”转瞬,她眸底冷笑更甚,“你想多了,我喂你药,只想折腾你。”
“这个家,这座王府,永远都是我最大,我说了算!你听话,咱们母子一心,合乐融融,你不听话,咱们就一拍两散,看谁熬得过谁,老天爷又向着谁!”
最后,平王妃把话题拉到宋采唐身上:“我绝不允许这个女人进门,你且死了这条心!”
她扯到宋采唐,赵挚就是想稳重也稳重不了:“你看我敢不敢!”
他再次踹了一脚椅子,走了。
今日一来,有的问题得到了答案,有的……仍然不明。
男人的高大身影走远消失,平王妃垂眸看着一地狼藉的厅堂,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心腹管事妈妈走过来:“主子,王爷走了。”
平王妃还是没动,闭了眼,掩去眸底疲累。
“老奴……将这里收拾了,打水来给主子净面。”
“先别动,”平王妃狠狠揉揉眼,再睁开,眸底一片血丝,说话时嗓子也沙哑了,“去把陆语雪叫来吧。”
“主子您……”
平王妃看了心腹妈妈一眼,语气不容拒绝:“去。”
妈妈只得福身行礼:“是。”
……
人类是很自私的物种,爱是,恨也是。
如果面临重大危机,一个人很想保护另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想,那这个人肯定会做很多努力,做很多事,并且不愿意让另一个人知道,因为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承担很累,是责任,也是爱,有些人会甘之如饴。
宋采唐一边朝青楼的方向走,一边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学习经验总结,她觉得,这次的连环杀人案,如果凶手是为了保护谁,那么一定不会希望这个人知道太多。
如果这个被保护的人就是玲珑,那她一定被蒙在鼓里,如果她知道很多……感觉就微妙了。
想想父亲书房的那幅画,玲珑真不是画中人便罢,她若是画中人,知道的不可能少。
那她们可能起初就想错了,这个案子,并不是为了保护谁。
整理好思路,宋采唐穿着一身飒爽男装,进了青楼,请见玲珑。
她今日穿着一银白暗绣水波纹的圆领长袍,外面罩了一件浅青色纱衣,颜色极浅,极透,却能丰富衣服的颜色感层次感,再加上她比一般姑娘略高的亭亭身姿,合身的剪裁,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
楼里姐儿们爱俏,有几个已经拿着帕子哂笑:“哪来的玉面小郎君,奴家请你吃酒呀,不要钱——”
宋采唐侧身偏头一笑,长眉英慧,黑眸灵动,唇红齿白,姐儿们更激动了,差点把香包帕子甩过去:“小郎君,奴家叫小怜,这就去净榻沐身,你不来,奴家今儿个就不睡觉啦!”
宋采唐没想着撩动少女芳心,也没说话,拱了拱手,就去了玲珑房间。
玲珑跟外面的小姑娘不一样,她久在风月场,眼睛多尖,宋采唐男装再帅,她也一眼瞧出来,对方是个姑娘。再看两眼,又认出来,大家有过前缘啊!
“姑娘这是——”
“来看看你,”宋采唐微笑,“难道不行?”
她穿着这一身,着实扎眼,玲珑都忍不住脸红了:“自是……可以的。”
283.两个女人的较量
今日的男装, 话语里带出的气氛, 宋采唐是故意的。
问供讲究技巧, 不管是在严肃公堂, 还是敞开街巷。宋采唐非专业, 但她知道,今日在这烟花楼, 她最不能做的,就是让玲珑紧张提防。
而只要提到案情, 对方必定紧张, 几乎无可避免。
她只有在自己身上下工夫, 尽量减少生疏距离感。
宋采唐有意调节气氛,微笑看向玲珑:“一别数日, 无缘得见, 玲珑姑娘可还好?一切可还顺利?”
“好着呢, 多谢姑娘记挂。”
玲珑热情的上了茶, 亲自执壶给宋采唐倒:“未曾想到, 这样的地方, 姑娘也不嫌弃,愿意前来……奴房中杯盏都是亲自打理,很干净,姑娘尽可放心使用。”
干了这么多年红牌, 玲珑人如其名, 不仅身材玲珑, 心思也是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