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冲一边的推拱手:“大人,如今非常时期,出不得错,正该下令,将此女逐出寺庙!”
推官个子略高,五官凑一块也不丑,背直胸挺,很有股子官威,听得此话,沉吟片刻,一副十分听得进谏言的模样,轻叹口气:“孙仵作说的不无道理,确是该谨慎——”
说话音,似乎决定了怎么处理宋采唐。
宋采唐冷笑一声:“小女子不才,恐怕不能让二位如愿了。”
孙仵作细眼一眯,内里全是沉沉暗色:“你以为你是谁!”
“不敢称大,敝姓宋,便是阁下眼中掀起风浪的剖尸女。”
孙仵作眼睛倏的瞪圆,手指指着她:“你你你你是那个女人!”
“有句话,阁下说的不错,仵作一行,看的是真本事。然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不会的东西,不一定别人不会。”宋采唐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孙仵作,遗憾摇头,“剖尸是门手艺,不但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很难学,需要脑子的,你这样的私下偷偷剖一百具尸,也不可能学会。”
这明晃晃的瞧不起,孙仵作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你——”
宋采唐却没同他磨嘴皮子,仿佛他是一个非常不重要的人物,不值得关注,直接指着他,看向推官:“这样只练嘴皮子不练手艺,只会排斥他人的东西,靠不靠得住,大人心里该好生思量才是。”
“放——放肆!”孙仵作口水差点喷出来,“你是哪个牌面的人,配同郭推官说话?”
宋采唐仍是不理他,越过二人就往前走,边走,边跟郭推官留话:“若有朝一日,郭推官幡然醒悟,我宋采唐,随时愿意帮忙。”
孙仵作气的老脸绷不住,直接骂出声:“小浪蹄子长的不怎么样,想的倒挺美!呸!谁用得着你帮忙!”
他这话骂的太粗,郭推官也看不过去了,皱眉伸手,拦了一拦,给了孙仵作一个严厉眼色。
孙仵作赶紧束手垂头,眼珠还是飘的,一边后悔,暗骂自己没稳住,被个女人挑起了火气,在郭推官面前出了丑,一边咬牙切齿,心道下一回再碰上,他定要好好教这蹄子做人!
不提双方阵营,这短短一照面,宋采唐表现,已是非常不给面子,郭推官在刺史跟前没什么尊严,在下面人圈子里,却是很要脸的。
他直接扬声:“不劳宋姑娘费心。世道生存不易,女人尤甚,姑娘还是注意好生保护自己,莫被人欺负了去。”
这话,看起来像温柔提醒,又像是隐意威胁。
宋采唐头都没回,声音非常稳:“很好,我等着推官大人无计可施,上门相求的一日。”
“我一定不c吝c赐c教。”
阳光落下,静寂无声,少女身影亭亭,发钗流苏耀着金光华彩,似乎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
怎么看,气场都压过了自己。
郭推官面色十分不虞,目光森寒的瞪向孙仵作。
孙仵作刚刚表现不佳,眼下正收敛反省,莫说说话了,头都不敢抬,根本没看到。
郭推官气的袖子一甩,刚要离去,就听到高处有声音传来。
“破案本事没有,欺负女人倒是在行——”
这道声音慵懒散慢,中间似乎还打了个哈欠,没半点贵重之意:“推官大人可真让某大开眼界。”
郭推官抬头,很快发现了卧坐于树,枝叶掩映间的人,眼瞳骤然一缩,立刻躬身行礼:“下官郭离,见过观察使大人。”
孙仵作赶紧跟着行礼。
之前宋采唐是女子,穿着平民衣服,没有官身,他还敢言语欺侮,眼下这位可是实打实的贵人,别说说话套关系,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赵挚背靠树干,长腿微屈,微微阖眸,脸上有斑驳光影晃动,似乎十分惬意。他没说话,没反应,也没做手势让底下的人离开。
郭推官暗自琢磨这尊神的用意。
话音像在挤兑他欺负人,又像在讽刺他本事不够,半天破不了案,可语气并没有责怪之意,懒散随便到底是真生气不满,还是纯粹睡觉被打扰了,心下不爽?
郭推官悟不透,斟酌着答话:“齐云氏一案,非是属下不尽心,实是案情错综复杂,疑点多多”他看了眼赵挚,目光微微闪烁,“刺史大人都知道。”
他在暗示,这案子管辖权归刺史,观察使到天华寺并没有截过来,所以——
“哦,李光仪。”
赵挚漫不经心的挖了挖耳朵:“倒是得给他留点面子。”
郭推官心下一松。
他是刺史的人,只要刺史能压过观察使,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赵挚的话却没说完:“毕竟我砸过他舅舅家的院子,打折过他表侄的腿,指着鼻子骂过他表侄女不要脸。”
郭推官:
他怎么忘了,这位是混世魔王!完全不照理出牌的!会让案子的主理权放在李光仪身上,完全是想偷闲,若什么时候起了意,想捞过来就能捞过来!
如此境况,得罪就大大不妙了。
他心中七上八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赵挚又说话了:“不过我倒是没听说过,汴梁有郭姓大族。”
这话轻飘飘,没什么重量,似乎是真疑问,郭推官却心下一凉,嘴都忘了闭上。
刺史在国都有靠山,他可没有!观察使随便就能驳刺史的面子,那他呢?是不是命被捏没了都没人管!
“仕途路难走,推官大人可要好生珍惜啊”
他打着哈欠,眸色淡漠,背后是蓝天骄阳,可这个瞬间,郭推官却仿佛看到了战场烽火,血海肆虐。
“说小话自己找地方,别吵我睡觉。”
郭推官心内情绪纷杂,不敢有违,立刻抬脚往远处走。
直到走了很远,想起一些暗里情报,他额上细汗方才收回,眼睛眯起,目光渐渐变的坚定。
孙仵作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道:“观察使大人好生吓人”
“怕什么?”郭推官唇角微微勾起,“不过一个脑子有病的,也就能放放嘴炮。”
刺史没同他细说,但他不蠢,凭着一些往事猜测,也能窥到一二机会。
这赵挚的确自小倍受皇宠,成长之路很是招摇,本来还有些分寸,不会闹的太离谱,可四年前,赵挚北境戍关,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半年多前回来就犯了病,听说伤到了脑子,忘了什么东西还是中了什么毒,时不时就会抽风,越发无法无天。
许很快,他就不能自控了。
调离禁卫军,卸职殿前都点检,成为没什么品级,还远离皇城的四方观察使,这赵挚,显然已经失宠!哪还有什么本事前程,不过狐假虎威罢了!
他怕个什么劲!
不过这话,他不会同孙仵作说。
他移开话题,面色高深的看向孙仵作:“这么些天,案件线索你到底得没得到一点?”
孙仵作眼珠微移,看了看左右,往前两步,轻声在郭推官耳边说了两句话。
郭推官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情杀——么?”
远处,卧靠在树上的赵挚,早在二人身影离开的时候,就脚尖轻点,身形灵巧如豹般翻起,手指成爪扣住树干,目光犀利,哪有半分睡意?
他看了看宋采唐远去的方向,又看向郭推官路行方向,眸色深邃,若有所思。
很快,他跃下树枝,踩墙头借了下力,身形迅速纵跃在暗处,眨眼消失不见。
正文 38.偷那个听
宋采唐走了很久,脚都快走软时,青巧终于过来救场了。
“小姐!您去哪儿了,叫婢子好找!”
青巧提着裙子,不顾形象的小跑过来,仔细检查了遍自家小姐,发现哪哪都挺好,脸上还带着健康的红晕,方才松了口气,有心情扮委屈了:“这外头春光再美,一人独享也没趣儿么,小姐下回可千万别忘了带上婢子——”
“其实也不怎么样。”宋采唐笑的十分真诚,“你怎么找来的?”
“就每条道都找了啊,谁知道小姐走这么偏小姐逛累了没?要不要回去喝杯茶歇一歇?我刚才过来时发现了条近道,走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咱们院子呢!”
宋采唐伸出手,给青巧扶着:“好啊。”
“嗯!”
青巧不是脑子特别聪明,特别有心机的丫鬟,但做事很利落,也懂得看气氛。眼下没事,小姐好像有些累,她就说着各种见到听到的小话,给小姐解闷。
“这天华寺,香火可鼎盛了,是咱们栾泽数一数二的寺庙,地方特别大,东西两侧都有待客小院,北边更是有专门的贵宾院,要是平时咱们来,肯定在西边院子,住起来更舒服,可因命案发生,那边被官府征用啦,小姐只能委屈在这里”
“这里僧人们修习佛法的心都很诚,也非常注重避嫌,早课晚课时间地点固定,平时从不乱走,也从不单独与寺外人员见面,西北处僧人房规矩特别紧,不准外人进出的”
“过几天就是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圣诞,每年这个日子都非常热闹,但凡信佛的夫人小姐,都要过来上香,许愿还愿什么的到时候人一定多!”
“咱们家老夫人染上风寒,一直不好,大小姐就是来这里祈福许愿的,不知道十九会不会过来还愿老夫人信佛,肯定不愿意大小姐轻慢菩萨,应该是要来的吧”
说到这里,青巧突然担心:“小姐随李老夫人来这天华寺,家中夫人一时不知,过两天肯定也知道了,会不会过来为难小姐?”
顺便占便宜。
她再不聪明,也知道官商地位悬殊,商家出身的但凡有机会,都会想巴住做官的。李老夫人和温通判都很厉害,张氏怎么会愿意放过机会?
到时候小姐夹在两边
青巧神情十分复杂。
宋采唐却捏了把她的脸:“小丫头少操心那么多事,你家小姐是随便就能被欺负的?”
青巧傻傻点头:“也是哦。”
自打小姐醒来,她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哪哪都不一样,小姐怎么会被人欺负呢!
宋采唐见小丫鬟圆圆杏眼又亮了起来,唇角微扬,眉眼里有笑意流淌。
她倒不担心张氏,观其行迳,张氏心眼多,也要脸,想谋好处,又不想自己矮下身段,着急上赶着,总会让人瞧不起不是?
张氏自己肯定不会来。
院里那两个丫鬟眼线,大抵躲不了。
不过也不用太过操心,让她们看个剖尸,没准就吓瘫了
宋采唐一边想,一边和青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慢慢往回走。
突然,青巧停了下来:“小姐,前面有人。”
宋采唐定睛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