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人还是那么吵吵闹闹,夏桑子听得鼻酸,她按住听筒,侧头擦掉眼泪,把呼吸调整过来,才回答:“好呀。对了爷爷,我军训的时候,表演射击出了大风头呢,有没有给你长脸?”
老爷子听着高兴,一拍大腿,豪爽笑了两声:“不愧是我夏家的孩子,巾帼不让须眉。”
夏桑子情绪被老人感叹,跟着笑起来:“还是爷爷枪法最好,我最高只打了9.3环。”
“不错不错,枪法要经常练着。不过你学医碰的机会少,等放假回来,爷爷带你去部队玩玩其他有意思的,大孙女想不想坐坦克?”
“想,爷爷还会开坦克?”
“当然会,没你爷爷不会玩的装备。大孙女啊,爷爷跟你说,当年我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一次……”
“行了你,这吹嘘起来没完了。”老太太听着祖孙俩说这些武器就头疼,忙抢过手机,瞪老头子一眼,“你以为桑子跟你一样是大老粗啊,哪有成天舞刀弄枪的,小姑娘不碰这些的好。”
老爷子摸摸鼻子,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老太太放软声音,对孙女说:“桑子,别听你爷爷胡说,我们就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每天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知道吗?”
夏桑子心里被爱装得满满当当,纵然老人看不见,她也用力点头:“我知道的,奶奶。”
“这天气转凉,你每天训练上课都辛苦,别生病了。上周孟家那二丫头跑去找你和小舟了?”
“是,悠悠过来玩了两天。奶奶你怎么知道?”
老太太乐乐呵呵,把老爷子赶出去,跟孙女说悄悄话:“你爷爷啊,前两天跟老孟出去喝茶,听老孟说起,今年儿子过生日,小舟往家里打电话了。给老孟高兴的,念叨了一整天。”
孟家关系有所缓和,夏桑子听着也开心:“那多好,今年过年他们一家人不用分开过了。”
听孙女说道这茬,老太太心里一酸:“桑子,你别在意别人怎么样,你那个爸不靠谱,整一工作狂,说都说不听,不过爷爷奶奶永远都爱你。”
夏桑子忍不住哽咽:“奶奶……”
“哭什么,别哭,我们桑子还是笑起来好看。”老太太担心孩子还有自己的事要安排,家常没聊太久,主动结束通话,“你去忙,奶奶就是想你了,每周不听听你声音,总觉得这生活不对味。”
“好。”
挂断电话,夏桑子在阳台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看完孟行悠的信息,逐一回复后,才回宿舍。
夏桑子看见宿舍里少了两个人,随口问钟穗:“她们人呢?”
钟穗回答:“出去了,好像有朋友生日,今晚不回来住。”
夏桑子点点头,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酝酿几秒,才重新开口:“穗穗,我有事跟你说。”
钟穗放下笔,抬起头来看着她:“你说。”
“第一次见面那天,我安慰你,其实如果非要论,我比你还更没有资格留在这里。”
钟穗不解:“什么意思?”
夏桑子转过来,看着钟穗,苦笑:“我学临床,但我居然怕血。”
钟穗有点惊讶,她还没问缘由,就夏桑子继续说:“今天讲座,那名特警说的事件,被挟持当人质,最后存活下来的女生,就是我。”
钟穗捂住嘴巴,她不敢去细想,夏桑子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下午光是看影像资料,她都觉得恐怖至极。
“那件事后,我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现在都没事了。只是留下一个怕血恐惧症,一直都没有治好。”
“我有时候总觉得我对这门学科不负责任,因为在做出报考医学院决定的时候,我的怕血症,一点好转迹象都没有,但我还是选了这条路。”
“我想努力改掉,不,我必须要改掉。这几天让你担心了,我之前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我……”
夏桑子话没说完,钟穗已经起身,走过来抱住她。
钟穗比夏桑子哭得更伤心,她用自己所有力气去抱住她,哽咽着说:“你最有资格留在这里,桑子,你一定会在这里发光的啊。”
“我觉得好难过,我不知道你经历过这些,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这样不公平……不该是这样的……”
夏桑子想说点说什么,不让气氛这么沉重,可是她张嘴,眼泪就跟着往下掉。
有什么好哭的,其实生活没有那么糟糕的啊。
她还是有好多好多温暖的人,陪在身边。
钟穗擦掉眼泪,蹲在夏桑子面前,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桑子,你相信我,你肯定会好起来的。我外婆经常说好人有好报,你这么善良,大福气在后头呢。”
夏桑子破涕为笑:“你说话跟神婆一样。”
“我认真的,你肯定能好起来,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夏桑子莞尔一笑,眼眶红着,却坚定无比,“我一定要好起来。”
——
孟行舟说要帮夏桑子改掉怕血症,绝不是嘴上功夫的安慰。
当天跟夏桑子道别,回宿舍后,他马上联系了当年给夏桑子看病的心理医生。
当时夏家不想让事情传扬出去,是孟老爷子帮的忙,把部队里一名交好的军医介绍给夏家。
那名军医在心理学上小有成就,这么多年,夏桑子每次复诊也都是他在负责。
所以说,这世界上,最了解夏桑子心理状况并且能做出有效治疗方案的,也只有这名军医。
孟行舟做事雷厉风行,把夏桑子的情况和需求跟医生交流后,医生第二天去翻看了夏桑子这几年来的心理报告。他觉得治愈率较高,并且在周末结束前,给出了一套治疗方案。
医生建议采用较为温和的系统脱敏法,逐步由弱变强让夏桑子见血。一开始可以用同色系的事物来刺激她,分为几个阶段进行
孟行舟对着治疗方案研究了两天,周三下午没课,他从学校溜出来,拿着军医大的门禁卡,去找夏桑子。
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夏桑子又被孟行舟拖着去了食堂。
“坐这里,等我。”
夏桑子看孟行舟忙前忙后,每个窗口问来问去,实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孟行舟拿着借来的饭卡,问了好几个窗口,才拜托到一个阿姨做番茄汁,为了治疗效果,他特地叮嘱阿姨加了两倍量的番茄,水加的不多,颜色特别红。
夏桑子看见他拿着一个杯子往这里走,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离得近了,看见他手上拿的番茄汁,红彤彤的一片,跟血的颜色极为相似。
颜色入目,夏桑子生理比心理先做出反应,她的呼吸骤然加快,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转过头去,对那杯番茄汁十分抵触。
她的反应完全在孟行舟意料之中,他告诉自己不能心软,拿着杯子放在桌上,在夏桑子对面坐下,弓起指节叩叩桌面:“夏桑,把它喝了。”
夏桑子一脸惊恐,她连看都不敢看,居然还要喝下去?
孟行舟把吸管放进杯子里,她不动,他把杯子推过去,放在她低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丝毫不见动摇,沉着脸,近乎命令:“喝了它,不止今天,到寒假之前,每天都有一杯番茄汁等着你。”
“这是什么治疗方法,我喝不下去……”
夏桑子躲得远远的,她觉得食堂空气都让人窒息,起身要走,被孟行舟死死拉住:“这才刚开始,你连第一步都迈不动?”
夏桑子步子停下,她没有回头,沉默着。
“血液也是你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你要直面恐惧,就先接受恐惧。”
孟行舟起身,把夏桑子按回座位,指着那杯番茄汁:“喝下去,哪怕你现在晕在这里也没关系,我送你去医务室,醒了接着喝。”
夏桑子双手握成拳,恐惧感几乎要把她压垮:“三岁,你对我这么狠?”
孟行舟看着她,几秒后,弯腰把番茄汁拿走,语气淡淡:“你这样,那还遂我意了。”
夏桑子愣住:“什么?”
孟行舟轻笑,语气凉薄:“反正我以前也不赞成你学医,以你的实力,现在回去复读,明年考个外交学院完全不是问题。”
夏桑子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小声嘟囔:“你又在用激将法……”
孟行舟面色不改,只问:“所以你被刺激到了吗?”
夏桑子不说话,孟行舟拿着杯子,静静等着。
上课铃响了第一声,夏桑子艰难抬头,对他伸出手:“……杯子给我。”
孟行舟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把杯子递给她。
这时候,夏桑子眼珠子一转,杯子未接,反而问他:“三岁,考验我们革命友情的时刻到了。”
孟行舟皱眉:“什么意思?”
“你最讨厌的、吃下去就会反胃的,这辈子绝对不碰的东西是什么?”
孟行舟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却还是如实说:“苦瓜啊。”
“等着我。”
夏桑子拿着饭卡,去刚才孟行舟买番茄汁的窗口,让阿姨弄了一杯原汁原味的苦瓜汁。
她拿着苦瓜汁回来,放在孟行舟手上,一边克制住内心恐惧,拿走他手上的番茄汁。
夏桑子还是不太敢看那杯红色液体,抬头看见孟行舟的脸色比苦瓜还苦,突然有种被安慰的快感。
她忍住笑,眼神真挚的请求:“你每天陪我喝,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孟行舟盯着手上那杯散发着“喝我啊我超苦分分钟让你反胃想吐”气息的绿色液体,脑壳突然有点痛。
作者有话要说: 来,采访一下我们的三岁同学,被媳妇儿坑一把的滋味如何?
诶,三岁同学你别走啊,请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剧组虽然穷酸 ,但是每天都能请你喝苦瓜汁——!
——
昨天问桑妹来姨妈怎么办的小魔鬼们请出列,你们是不是有点叛逆。
容南某人大胆猜测,戴墨镜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五十个五十个,送给皮皮虾们。
第26章 二十六个泡泡
这么喝了一周的番茄汁, 不知是不是夏桑子的错觉,还是食堂这几天的番茄发育不良, 她总瞧着, 番茄汁的颜色没有前两天那么深了。
为了秉持“互相监督、绝不欺瞒”的革命原则,孟行舟每天都会找个饭点,不是中午就晚上,揣着自己那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门禁卡,来军医大混杯苦瓜汁喝。
两个人互相伤害,乐此不疲,愣是把每天这杯蔬菜汁, 喝出了一种上战场前那碗二锅头的悲壮感。
周五, 孟行舟本来说中午过来吃午饭,可是上午大课间, 他偷偷溜进学校, 找到夏桑子,说临时安排要去外校听课, 晚上有聚餐, 今天没办法一起吃饭。
夏桑子听他说完, 只差没有打鼓放鞭炮欢送。
什么叫今天没办法,每天都没有办法才好。
夏桑子心里再兴奋也不能表现出来,一副“我超乖超听话不需要人操心也会乖乖喝番茄汁”的表情看着他:“三岁,你放心去吧,学业要紧,要专心听课。”
孟行舟盯着她, 像是要把她心里的小心思看破,夏桑子为了表示可信性,眼睛睁得老大,就差没挤出几滴眼泪来。
“你别来这套。”
“哪套?你在说什么?”
孟行舟把一直背在身后那只手拿出来,夏桑子才发现,原来他手上提着东西,亏她还以为,今天他这姿势是为了耍帅。
“现在喝。”
孟行舟从纸袋拿出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满满的番茄汁。
颜色鲜艳,还能看见小颗粒,是刚从榨汁机里出来的没差了。
夏桑子直面这颜色,差点没昏过去,她退后两步,讪笑:“你这么不相信我?我中午肯定会去食堂来一杯的,你还专门给我带过来,这也太麻烦了。”
“我还不了解你?”孟行舟看她不接,拧开瓶盖,递过去,“快喝,我赶时间。”
夏桑子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卫生纸,包住杯身,勉强把颜色盖住,她接过玻璃杯,体贴道:“赶时间你先走吧,正好我也要上课了。”
“夏桑。”孟行舟没拦着,抬手看了眼自己的表,淡淡说,“还有八分钟。”
离上课还有八分钟,怎么喝也能喝完。
夏桑子没辙,今天也是躲也躲不掉的一天,可是喝之前,她突然反应过来,凑上去想看看他纸袋里的东西,幸灾乐祸地问:“你滴苦瓜汁呢,我滴岁,今天我们不干杯了吗?”
“……”
孟行舟突然后悔,这着急赶过来让她喝,怎么就没分个几秒的神,半路上把那杯苦瓜汁给扔了呢。
夏桑子在纸袋里扒拉半天,发现还有一个杯子,拿出来,看见里面还是绿油油的液体,心里很是欣慰。
她抓过孟行舟的手,像是在交接奥运火炬一样:“拿着,我滴岁,你滴瓜瓜汁,营养美味又健康。”
“……”
夏桑子眨眨眼,就那么看着他,不催不啰嗦,透着一股我就不信你不喝的自信劲。
僵持几秒,孟行舟被她烦到不行,拧开盖子,几口把苦瓜汁喝了个干净,心里连爆好几个粗口。
今天这瓜味道正,苦过黄连,简直是苦瓜中的战斗瓜。
孟行舟眉头紧拧,看夏桑子还没动,这嘴里苦,心里更苦,说话也是一股苦味:“我喝完了你还不喝?”
夏桑子无法直视这杯新鲜得可以跟血媲美的番茄汁,小口小口地抿,跟孟行舟磨时间:“你是不是爱上了苦瓜,每天喝得这么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