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声奶气,恁是惹人怜爱。
楚玉簪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它柔软的后背,温暖绵密的触感让她在一瞬间想起了从前。
祖父坐在摇椅上喝茶,她坐在旁边逗猫,阳光是暖的,天空是蓝的,花是红的,草是绿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的猫是祖,外祖父送给我的。”楚玉簪望着小猫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说道。
陆夷光斟酌了下,“你外祖父肯定很疼你。”
楚玉簪眼中的笑意如同湖面波纹荡漾开来,她本就生的貌美,这几日不必再奔波劳累,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这般一笑,容光焕发,颜色动人,“我外祖父只是个秀才,薄有几十亩良田,但是他老人家把他能力所及内的最好的都给了我。”
陆夷光莞然,大多长辈为了晚辈可以倾其所有。
“唯独在读书上,外祖父对我极其严格。”楚玉簪缓缓道。
陆夷光点了点小猫咪湿湿的鼻子,“你外祖父想让你当大才女。”
楚玉簪抬头摇了摇头,“外祖父没想过我当才女,他只是怕我看了不该看的书。”
陆夷光瞬间想到了自家大哥。
楚玉簪轻轻抚着小猫的背,别人家的孩子是看着《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识字,她是看着《女则》、《女戒》识的字,“外祖父说我娘是情情爱爱的话本子看多了,移了性情。”
陆夷光没来由的心虚,她也挺喜欢看话本子,现在她有点理解大哥为什么那么严防死守了。
楚玉簪苦笑,“我娘天真,别人说什么就什么了,他说他未有家室,便也傻乎乎的信了,还……”未婚先孕,她顿了顿,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陆夷光一愣,未有家室?!
楚玉簪子面露尴尬,“对不起,对县主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陆夷光弯了弯眉眼,“不要紧,一些事说出来心里会好受许多。”
楚玉簪望着澄净的眉眼,觉得她和这只小奶猫有些像,柔软可爱又无害,让人情不自禁地卸下心防。
“县主慢慢玩,我先走了。”
陆夷光冲她笑了笑,“你回去休息吧。”
楚玉簪站起来,屈膝一福,后退三步方转身离开。
待楚玉簪走远了,黄芪小声嘀咕,“楚姑娘也怪可怜的。”
半夏横了她一眼一下,再可怜那也是半个主子,轮不到她一个下人来同情。
黄芪讪讪地缩了缩脑袋,不好意思地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扫一圈笑了笑,是挺可怜的,父不详的孩子,处境可想而知,而且听话头她娘还是被骗的。
她抱起小奶猫,抬脚去找南康长公主,这说一半留一半,不是故意折磨人吗?这事困恼她好几天了,不问清楚,她不舒坦。
面对陆夷光求知欲旺盛的眼神,南康长公主也不做隐瞒,姑娘家知道点这种事也能警醒些。
楚心慈和陆衍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单纯天真到有点蠢的美丽女子遇上风流多情的薄情郎。
楚心慈是家中独女,被养得天真无知。十五岁那年不幸遇上了风流多情的陆衍。陆衍隐瞒身份与楚心慈交往,楚心慈信了他的花言巧语,等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铸下大错。陆衍想纳楚心慈为妾,然楚父虽然只是个秀才,却是个傲气的,不肯让女儿做妾。
用陆勇的话来说,陆衍几次上门都被楚父赶了出来,恰逢他的调令下来了。陆衍无奈离开,临走留下了一笔银子,如果楚家改变了主意可以写信给他。只一直没有收到音讯,慢慢的也就忘了。
用崔婶的话来说,陆衍走后,楚心慈才发现有了身孕,楚父想偷偷打了,可楚心慈体弱,郎中说很有可能一尸两命,就算侥幸保住了性命也可能影响日后生育。
楚父只能捏着鼻子安排楚心慈生产,生下楚玉簪之后,为了女儿外孙女的将来,楚父狠心把外孙女送给了一户可靠的人家。
出了这等事,楚心慈无心也无颜嫁人,她自梳在家做了居士。如此过了三年,收养楚玉簪的那户人家出了意外,不能再养她。
楚父就想办法以收养的名义把楚玉簪抱了回来,一家人得以团聚。
在楚玉簪十岁那年,楚心慈病逝,又过了两年,楚母也走了,及至今年立夏后,楚父急病去世,也没来得及安排好楚玉簪。
想吃绝户的楚氏族人侵占田宅不够,还想将楚玉簪嫁个好价钱,主仆俩趁乱跑了出来,北上寻亲。
半响陆夷光憋出一句,“二叔有点缺德了。”当时二叔二十一岁,可比楚心慈大了六岁。楚心慈年轻不晓得轻重,二叔都入仕为官了,也不知道厉害不成。
南康长公主嗔一眼陆夷光。
陆夷光无辜地眨了眨眼,难道她说错了。这事,楚心慈固然有错,轻信不自重,但她还是觉得二叔错的更离谱。
南康长公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到了外头可不许这么说。”
“我傻啊!”陆夷光一撇嘴角儿。
南康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夷光摸了摸怀里的小奶猫,老气横秋地感慨,“女儿家千万不能喜欢错了人。”
“痴情错付并非最悲哀之事,”南康长公主轻轻点了点她的太阳穴,“最悲哀的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无论男女,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人,在感情外他也不会多精明,早晚会栽跟头。”
陆夷光一怔,想起了谢存华,她喜欢杜若,虽然无法放下,但是她一直都清醒着,没有做出僭越之事。只要她愿意,便能重新开始。
然而楚心慈没有这个机会,她投入的太多投入的太深,最终葬送了一生,还累得家人伤心受苦。
陆夷光蹭了蹭南康长公主的肩膀,“阿娘放心,我不会犯傻的。”
南康长公主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温存片刻,南康长公主再次开口,“你可想过,楚玉簪为何突然与你提起往事?”
靠在母亲肩头欣赏自己精心染好的桃粉色指甲的陆夷光眼神微动,“可能是触景生情,情不自禁,也可能是有意为之。”
南康长公主明知故问,“为何有意?”
陆夷光细长的手指头指向自个儿,“同情。”在这个家里,得了她的欢喜,作用还是挺大的。
她能想到这一层,南康长公主便放心了,姑娘家任性顽皮不是事,天真无知才是大事。
姑娘家天真无知就是一场灾难。
夏老夫人深有体会,此时此刻,她正在招待陆见深。
越是和陆见深接触,夏老夫人就越觉得孙女鬼迷心窍,多好的儿郎,当真是应了那句诗,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这般容貌气度绝佳的儿郎,还出身高贵,前途无限。
满京城多少人羡慕她,就是公主都的羡慕她,她倒好,珍珠当鱼目,鱼目当珍珠。
捅出那么一个天大的篓子,她要是一直不回来,自己忍痛宣布死讯,这件事也能遮掩过去。可她偏偏回来了,让人进退两难,思前想后左右权衡,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然而想起夏兰盈做的那事,夏老夫人就一阵心惊肉跳,实在不敢想叫陆家知道之后的后果。
上天有好生之德,阿盈虽然不懂事,但是她已经迷途知返,还是完璧之身,既然让她幡然醒悟,就给她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吧。
第24章
“大少爷。”门房殷切迎上来。
陆见深翻身下马, 将马鞭抛给门房, 提脚进门。行至竹林,他扬唇一笑,脚尖一拐走了进去, 揶揄,“这么乖。”
拿着书正襟危坐的陆夷光彷佛才发现他,惊喜,“大哥回来了。”
陆见深走近几步, 扫一眼她手里的书,“看了不少。”
“挺有意思的, 不知不觉就看了这么多。”陆夷光晃了晃手里的书。
陆见深状似欣慰地点了点头, 《水经注》记载了一千多条河流以及与它相关的历史遗迹,典故传说, 语句清丽, 文笔绚烂,引人入胜。
陆夷光目光落在他提在手里的食盒上。
陆见深笑意渐浓, 递过食盒,“经过流芳斋, 买了些刚蒸好的鲜花饼。”
流芳斋的鲜花饼是京城一绝, 陆夷光和南康长公主都爱吃。
“大哥你真好。”陆夷光高兴地扔掉书去接食盒, 她正好饿了, 大哥简直就是及时雨。
陆见深无奈地看一眼被抛到一边的书。
陆夷光已经打开食盒, 先拿了一枚荔枝大小的鲜花饼递给陆见深。
“你吃。”陆见深摇了摇头。
陆夷光收回手咬了一口鲜花饼, 有的吃了也不忘揶揄陆见深, “我知道,大哥在夏姐姐家里吃了好东西,不稀罕这点饼子了。”
闻言,陆见深剑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想起了夏兰盈反常的忐忑。拜见过夏家长辈之后,他和夏兰盈独处一会儿,两人有婚约在身,独处并不失礼。
说来,他们二人定婚五年有余,相处的时间却屈指可数,生疏拘谨在情理之中,然夏兰盈的反应着实令他有些莫名。
“大哥?”留意到他眉宇间细微变化的陆夷光疑惑出声。
陆见深笑了下,“夏姑娘做的那道山楂糕,山楂放的略有些多。”
陆夷光同情,大哥嗜甜厌酸,不过除了家人外,外人鲜少知道他这癖好。
“看来下次见面,我得给夏姐姐透露些独家消息。”陆夷光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邀功,“那大哥要怎么感谢我?”
陆见深看向食盒。
陆夷光嘴一撇,“太寒碜了。”
“那你想要什么?”
陆夷光也不知道,思考了会儿,灵光一闪,提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了一张‘欠条’“等我想起来了再要。”
陆见深笑,“事先说好,规矩之外,能力之外,我不答应。”
陆夷光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悲愤,“大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趁火打劫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机灵鬼。
陆见深在那张欠条上落了名,打趣,“收好了,要是丢了我可不认。”
“丢不了。”陆夷光欢欢喜喜地捧起纸。
陆见深也跟着笑,“你且在这看书,我去向母亲请安。”
陆夷光拎起食盒 “我也要去。”
兄妹俩便一道前往墨韵堂,陆夷光不甘寂寞地抬起手,五指张了张。
见状,陆见深忍着笑问,“新染的蔻丹?”
终于发现了,再不发现,她就要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好看吧!漱玉表姐帮我染的。”
“自然好看。”粉嫩的桃色衬得一双手越加白嫩莹润。
陆夷光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
陆见深失笑。
到了墨韵堂,南康长公主问了几句陆见深在夏家的情况。
陆见深一一回答,末了道,“夏老夫人说,后天您是否有空,她老人家想带着姑娘们给您请个安。”
南康长公主笑,“自然是有空的。”
转眼就到了后日,夏老夫人携夏兰盈夏兰彤姐妹登门。
在家调养了几日,夏兰盈气色红润有光泽,看得南康长公主暗暗点头,这么瞧着,身子是大好了,不似体虚。
“多谢公主关怀,兰盈已经康复,让您挂念了。”夏兰盈柔声说道。
南康长公主颔首而笑,“如此便好,过来我瞧瞧。”
夏兰盈款款走到近前。
南康长公主握了她的手细细端详,语带欢喜,“五年不见,阿盈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
夏兰盈腼腆一笑,带了点娇羞。
夏老夫人笑,“得公主福佑。”
南康长公主褪下自己手腕里的羊脂白玉手镯戴进夏兰盈手上,“还是你们小姑娘戴这个好看。”
“公主?”夏兰盈受宠若惊一般睁了睁眼。
南康长公主笑着道,“这是重逢礼,可不许辞了。”
夏兰盈方不再推却,福了一福,“阿盈谢过公主赏赐。”
“乖,”南康长公主笑容和煦,“以后有空,你们姐妹常常来玩耍。”
“就怕叨了公主和县主的清静。”夏兰盈笑着道。
南康长公主笑,“岂会,你们能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
边上的陆夷光就笑,“我巴不得两位姐姐天天来,我在家可无趣了。”
夏兰盈便道,“那我们便常常来打扰了。”
说笑了一阵,陆夷光带着夏兰盈和夏兰彤下去玩耍,夏日炎炎,也没兴致游园。陆夷光便挑了竹林小屋,那里阴凉舒适,空气清新,还有小猫十几只,它们也知道这地方舒坦,都跑了过来避暑,不愁没话题。
说到底,陆夷光和夏氏姐妹也不甚熟悉。
……
那片竹林靠近客院紫竹院,楚玉簪就住在院内,到底是才及笄年华的小姑娘,一直待在屋子里也待不住,也会想透透气。其他地方她不敢去怕冲撞了人,这片竹林便成了她闲暇时散步的首选之地,尤其是发现这里头藏了十几只猫之后。
这一日,楚玉簪在屋子里诵读了《楚辞》,她口音甚重,便通过这种方法来矫正,免得被人笑话。
不知不觉一壶茶被她喝完了,抬头一看滴漏,今天的时间够了,楚玉簪又看了看外头的太阳,便对崔婶道,“出去走走吧。”
崔婶自然应好,她巴不得姑娘放松下,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我去拿点鱼干。”崔婶觉得这公主府的下人就是不一样,见姑娘爱猫,主动拿了一些鱼干过来方便姑娘逗猫。有了这些猫,姑娘整个人都松乏不少。
取来鱼干,楚玉簪带着崔婶还有青柳出门,青柳是南康长公主派过来照顾她的,楚玉簪很是感激,有她指点着,自己可以避免无意中犯了忌讳。
细细密密的竹子被风拂过,沙沙作响,远远望去就像是起伏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