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婶面上闪过一丝怨怼之色,嘴角动了动,似乎又想起什么,咽了回去。夫人是好人,少爷姑娘也都和善,唯独三姑娘,嫡出的大姑娘二姑娘尚且没说什么,她一个庶出的反倒是夹枪带棍欺负人。
陆夷光心里有数,阿娘说过,二婶不是个刻薄的,干不出苛待庶女的事来,尤其还是嫁女儿的节骨眼上。
但是姐妹们那边,就不好说了,人多是非就多。半路杀出一个姐妹,还长得沉鱼落雁,保不准就有人看不顺眼。
她没有亲姐妹,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姐妹互掐见的多了去了,也不知怎么的,放在外人身上能一笑而过的摩擦,换成亲姐妹,能掐成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看崔婶那模样,八成是姐妹之间有了矛盾,而陆玉簪无疑是被欺负的那个。陆夷光若是想帮,倒也不难,二房入京处处仰仗她们大房,姑娘们也得靠着她的引荐进入交际圈。只是她有她的立场,而且日后回了大同,只有陆玉簪一人,她横插一杠,反倒坏事。
当下陆夷光垂眼看着她手腕上的玉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水头真不错,二婶可真疼你,这么好的东西都舍了你。”
陆玉簪诚恳道,“母亲宽厚,是我的福气。”
陆夷光一笑。
“县主,四妹。”二姑娘陆初凌唤了一声,举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三姑娘陆诗云。前者是蔡氏嫡出,后者是蔡氏陪嫁丫鬟所出。
二房四姑娘早夭,陆玉簪年纪正好在三、五两位姑娘之间,便续上了这个序齿。
“二姐,三姐。”陆玉簪福身。
“县主和四妹说什么悄悄话呢,远远的就见你们在笑。”说话的是陆诗云。
陆夷光一笑,“正说着四姐手上的镯子水头好呢。”
陆初凌笑看一眼陆玉簪,阿娘说她是个机灵,这话倒不假。
陆夷光又道,“你们重阳节可有事,我约了几个朋友一块去登高,中午在山顶的别庄内用膳,要不要一块?”
想融入京城社交圈的陆氏姐妹自是有空。
陆诗云好奇,“县主约了哪些人?”
陆夷光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陆初凌,觉得有点儿意思,笑盈盈道,“有宫里的昭仁公主,庆王府的安宁郡主,费阁老家的三位姑娘……还有谢家两位姐姐。”
在她们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崔婶面皮紧了紧。
转眼就到了重阳,再一次见到夏兰盈,崔婶心情古怪又纠结。对着姑娘,她说人有相似她不确定,可她心里知道,那天在客栈看见的就是夏大姑娘,她很确定。
那天夏大姑娘低头缩肩的下楼,差点撞到她,她看得真真切切。可她不敢说,因为她又想起了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
她无意中听见掌柜的和小二嘀咕,又一对私奔的,今年第三对了吧。
他们这些开客栈的,迎来送往什么事没见过,练就了一副好眼力。
私奔,那可是私奔,在他们梁溪,那是要浸猪笼的,夫家也得沦为笑柄抬不起头来做人。
她怎么敢告诉姑娘,姑娘一准要告诉公主他们,可姑娘怎么不想想,捅破了这种阴私,以后她怎么面对公主府众人。但凡见到姑娘,公主他们就得想起这桩奇耻大辱。
思来想去,崔婶决定把这事烂在心里头,可这段日子也不好受,到底于心有愧。
崔婶愁肠百转,这夏大姑娘怎么回事,大公子那么好一个人,她怎么就干下这种糊涂事。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陆夷光见李漱玉几个较文弱的姑娘吃不消了,指了指旁边的凉亭,“那里还有位置,我们去坐坐。”
凉亭里已经有了一拨人,这日子都是登高远眺的。
“真是不爬山不知道,兰盈你体力原来这么好。”落在后面的费三姑娘打趣夏兰盈。
台阶上的夏兰盈转过身笑着道,“我之前连着病了两场,觉自己体质太差,就每天早晚在园子里走上一个时辰,两个月下来,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不少。”收回目光看着五个台阶下呼吸如常的陆玉簪,“四姑娘体力才是最好的,我已经有点喘了,她呼吸都没乱。”
瞧着神态自若的夏兰盈,崔婶眼神微妙了下。
居高临下的夏兰盈脑海中忽然飞快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倏尔绷紧了眼角,五指并拢,压下心悸。
第29章
众姑娘移步凉亭内略作休息, 喝水捶腿。
“这么慢悠悠的, 到山顶太阳都下山了,这样子吧,咱们比一比,第一个抵达山顶的可以要求最后一个到的做一件事, ”昭仁公主狡黠一笑,“比方说冲着山下大喊三声我是大傻瓜。”
“喊什么?”陆夷光状似没听清楚。
昭仁公主,“我是大傻瓜。”
“我早就知道了。”陆夷光天衣无缝地接上。
昭仁公主大怒, 冲上来要打她。
拌完嘴, 一行人重新出发,这回没人敢消极怠工了。不求第一, 只求不当最后一个, 然而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却是野心勃勃,两人都想当第一,然后让对方当倒数第一。
不过显然后一条比较难实现,但是第一条还是可以争取争取。
望着一马当先的陆夷光和昭仁公主,陆初凝笑,“原来之前公主和阿萝都没使出全力。”
夏兰盈笑着道,“公主和阿萝精于弓马, 身手了得,体力不俗, 之前都是在迁就我们。”
“那我们可不能让她们久等。”陆初凝换了一口气, 看向面露疲态的陆初凌,“越休息越没劲, 一鼓作气爬到山顶再休息。”
陆初凌嘟了嘟嘴,谁说京城闺秀文弱来着。
夏兰盈建议,“二姑娘试试,呼吸频率降低,呼吸力度加大,这样人会不累一点。”
“这法子不错,”费三姑娘试了试,又揶揄夏兰盈,“夏姐姐当真有长嫂风范,连独门秘诀都贡献出来了。”
几个落在后面的姑娘善意的哄笑起来。
“我好心教你们,你们倒来埋汰我,”面色绯红的夏兰盈佯怒,一把挽上旁边的陆玉簪,“还是四姑娘厚道,我不与你们玩了。我要是拿了第一,非得想个好点子来捉弄你们。”
陆玉簪愣了愣,只能随着她加快脚步。
剩在最后的几人一哄而笑。
陆初凌应景的扯扯嘴角,望望快消失不见的陆玉簪。这外面来的野丫头倒是好心机,不仅陆夷光与她亲近,就是夏兰盈与她也熟稔。却不想想,她们都是大房那边的,本末倒置。
忽然,头顶一疼,陆初凌低叫一声,下意识抬手摸脑袋,摸到一个扎手的东西,想拿下来,扯到头发,疼得她嘶了一声,泪花都出来了,怒道,“什么鬼东西!”
“别扯,是苍耳子。”陆初凝按住她的手。
陆初凌一愣,继而大怒,“谁扔的?”
“谁这么缺德?”陆诗云气呼呼骂道。
蹲在路边灌木丛里的符骥悻悻地摸了摸弹弓,啊哦,弄错人了,这女的从背后看像陆阿萝,边上还站了漱玉表姐,他就以为是陆阿萝了。
这乌龙闹得,符骥默默地往灌木丛里又缩了缩,“嗷”一声被一大串苍耳子刺得跳了起来。
“骥表弟?”李漱玉惊讶。
被迫暴露的符骥心虚地摸了摸后脑勺,“哈哈,安宁表姐也在这儿啊!”
“……”在场众人。
大抵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蠢话,符骥脸红了红,“诶呀,他们在等我了,我走了。”他也是来登高的,走的是另外一条山路。
“苍耳子是小侯爷干的吧。”费三姑娘盯着他手里的弹弓。
符骥欲盖弥彰地把弹弓往背后一放,“呃,嗯……这个吗?”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干笑,“手误手误。”
费三姑娘掩嘴笑,“你是想偷袭阿萝吧。”
符骥纳闷,“她人呢?”
“上面,她速度快。”费三姑娘指了指上面,好心提醒,“阿萝也拿了弹弓的。”
符骥假装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瞅了瞅被他误伤的陆初凌。
陆初凌原本一肚子火,待得知来人是安宁郡主的表弟还是什么小侯爷,只得把怒火咽了下去,自认倒霉。
“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符骥走近几步,一本正经的作揖,他生得浓眉大眼,这般正儿八经的瞧着颇像那么一回事。
陆初凌面上一热,“小侯爷言重了。”
符骥咧嘴灿烂一笑,觉得没事了便打了个招呼,“你们慢慢走,我先走了。”说着一溜烟消失在旁边那条路上。
李漱玉摇了摇头,对陆初凌歉然道,“骥表弟调皮贪玩,不过没有坏心眼,二姑娘别往心里去。”
陆初凌点了点头,“怎么会。”
将陆初凌头上的苍耳子摘了下来,一群人继续爬山,渐渐的差距越来越大,最后一个阶梯唯剩下陆氏三姐妹。
“大姐,你先走,别等我们了。”陆初凌催陆初凝。
陆初凝看看她,“我休息一会儿,你们俩先走。”
这怎么行,那大姐不是垫底了,不知道她们要怎么捉弄呢,虽然不会太过分,但是肯定是恶作剧。
陆初凌溜一眼陆诗云。
陆诗云敲了敲腿,扶着膝盖道,“我走不动了,我不走了,大姐二姐先走吧。” 姨娘是母亲的丫鬟,她嘛,也是二姐的丫鬟。二姐想说不方便说的,二姐想做不方便做的,她来说她来做。
陆初凝无奈地看着陆初凌,这丫头就会欺负三妹。
陆初凌别开视线。
恰在此时,传来一阵凄厉的惊叫声,吓得三姐妹脸色一变,听动静是从上面传来的。
快到山顶的陆夷光和昭仁公主也听见了,因为距离远,不是很清晰,两人不放心,打发了两个丫鬟去查探。
两个小丫鬟在半路撞上了急赤白脸上来报信的丫鬟,赶忙回头禀报,“县主不好了,四姑娘失足掉下了悬崖。”
陆夷光勃然色变,急忙往下走,一边走一边问怎么回事。
报信的丫鬟是蔡氏指给陆玉簪的,哭哭啼啼道,“崔婶脚滑了下,姑娘想拉她,反倒,反倒一块儿掉了下去,呜呜呜……”
陆夷光被她哭得心烦气躁,加快脚步。
到了事发点,发现陆见游和符骥也在。
两人是一块来爬山的,自从上次一块喝醉酒一块泅水一块去了歌舞坊之后,感情一日千里,经常一起鬼混。
事发时,他们一行人就在不远处,循声赶紧过来,不想出事的竟然是陆玉簪,都觉得她今年命犯太岁,好不容易认祖归宗能过上好日子,居然又飞来横祸。
见了陆夷光,陆见游走过去,开口安慰,“你先别着急,”他知道陆夷光和陆玉簪投缘,明里暗里多照顾,“运气好,两个人都挂在了树上,我已经让人去拿绳子了。”
陆夷光神情却没有因此和缓,走向悬崖边想看看情况。
“你别靠太近,小心掉下去。”旁边的符骥喊了一声。
“我有数。”陆夷光小心地探头看了看,光溜溜的悬崖绝壁,唯独从缝隙里破土而出的松柏傲然挺立,也正是这些树救了陆玉簪和崔婶,没让她们摔入深不见底的山谷。
多看一会儿,陆夷光就有些眼晕,连忙退了回来。这儿是险地,历险探胜者络绎不绝,但是一般人都会有意识绕开。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陆夷光皱眉。
“是我,都是我的错,”悲不自胜的夏兰盈泪流满面,“我一时好胜心起,抄了近路,万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害了四姑娘,都是我。”
夏兰彤扶住泣不成声的夏兰盈,“姐姐,你也不想的,这都是意外,四姑娘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夏兰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丫鬟和夏兰彤扶着,甚至站都站不稳。
陆夷光抿了抿唇,“阿盈姐姐莫要过于自责,意外之事谁也料不到。”
夏兰盈却是哭得更加伤心越绝。
这时候,去找绳索的护卫回来了。
陆夷光也顾不得这边,紧张地看着两人将绳索一头系在树上一头牢牢系在自己身上,慢慢下了悬崖。
其中惊险,陆夷光不敢细看,待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陆玉簪被救上来,见她胸膛微微起伏还有气,陆夷光重重得吐出一口气。
等候在侧的郎中连忙上前止血。
“有没有性命之忧?”陆夷光直接问郎中。
郎中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陆夷光眉头紧锁,“你尽力救治,若她无事,重重有赏。”这郎中就近找的,本事一般,只能救救急,回头找了御医才是正理。
心惊胆战的郎中连连应是,觉得自己也是倒了霉,被抓了壮丁。
片刻后,崔婶也被救了上来,她的情况比陆玉簪更严重,腹腔里扎了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树枝,浑身血淋淋,已然出气多进气少。
夏兰盈如坠冰窖,血管里的血液都冻住了,身体每一个部分无不在颤抖发寒。
“姐姐,四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挺过去的。”夏兰彤觉她双手凉的吓人,放柔了声音安慰。
夏兰盈喜极而泣一般,低头捂住嘴滴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30章
“好生照顾大姑娘, 有事赶紧知会我。”夏兰彤叮嘱一声, 忧心忡忡地离开。大姐为了陆玉簪的的意外自责不已,但愿陆玉簪能转危为安,不然大姐心里这关可不好过。
“二姑娘放心,奴婢省得。”红袖屈膝应是, 目送夏兰彤出门,旋身回屋。
屋里头,躺在床上的夏兰盈双目紧闭, 放在被子下的双手握成拳。
她认出了崔婶, 在与白宇辰私奔的途中,她见过她。观崔婶神态, 她也认出了自己, 崔婶知道多少,知不知道真相?
崔婶有没有告诉陆玉簪,有没有告诉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