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宁郡王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压下一阵阵的晕眩,“是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担心也于事无补。
之前他有七分猜测,如今十分肯定挟持他们这帮人以周人为主,甚至可能全都是周人。只未必所有人都吃这一套,或者他们仗着手里有人质,狮子大开口的提要求,朝廷为了脸面未必不会牺牲他们。
他所说的开港互市半真半假,朝廷里确实有这个声音,这些年倭乱愈演愈烈,只有废除海禁,沿海以海上贸易为生的百姓有了生计,便不会勾结东瀛浪人为寇,没了周人,人生地不熟数量又少的倭人不足为惧,从根本上解决了倭乱。
同时朝廷也能借收取关税充盈国库。
本是两全其美的政策,奈何因为祖制以及保守党的阻扰,该政策几次提起都无疾而终。
这次他过来,其中一个任务就是皇帝让他暗中调查倭乱情况,皇帝动了这个心思,却没定下决定。
这会儿,他都有些庆幸了,陆夷光和他一起被挟持,陆家肯定会尽力促成和谈。若只有他自己,只怕他的兄弟并不乐意他平安归来。
陆夷光闻言,如释重负一笑,心里却沉甸甸的,若是谈的顺利,一切都好说。若是谈的不顺利,她这个郡主很有可能被当做杀鸡儆猴的那只倒霉鸡。
后知后觉发现两人坐在一张床上,陆夷光连忙下了床,满脸尴尬。
靖宁郡王神色依旧淡淡的,“非常时期不用太过在意。”
陆夷光点点头,却还是在那个女人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望了望脸色苍白的靖宁郡王,“王爷,你身体如何?”
“有些头晕。”靖宁郡王并不逞强。
陆夷光忙道,“那你快躺下,躺下舒服一点。”左右看看,别说水了,连一只杯子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怕他们想不开还是虐待人质。
靖宁郡王顺势躺了下去,眼下他万万不能病了。陆夷光就是个娇养大的小姑娘,应付不了这种场面。
陆夷光也不想他病了,不然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害怕,不知不觉间,陆夷光把靖宁郡王当成了主心骨。
见靖宁郡王嘴唇有些干,陆夷光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向门口守卫要水,别人尚且能忍忍,可谁让靖宁郡王是朵娇花。
陆夷光清了清嗓子,“门口几位大哥,可否给些水和吃的,王爷有些不适。”
毫无反应,陆夷光继续喊话,“方才的话,各位大哥应该也听到一些了,若是王爷病了,对谁都不好。”
片刻后,传来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等着。”不一会儿来,扔进来一个水囊和一包馒头。
陆夷光心里一定,看来这些还真是周人,不然不会被那些话影响,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六亲不在六亲不认的人少之又少。
馒头用纱布包着,一共四个,还有些余温,陆夷光拿了一个馒头和水囊走向靖宁郡王。
她打开水囊递给靖宁郡王,眼神里带着些不自觉的邀功,她还是有点用的。
靖宁郡王望了望她,支着手肘撑起上半身,几口淡水下腹,人便精神了一些,却没拿馒头,“我不饿。”
陆夷光很自然塞给他,“那你先帮我拿着。”不由分说塞了过去,两只手盖上水囊,真是位少爷,喝好水都不晓得盖上盖子,心里又叹气,不久之前她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王爷,你说我们被劫持多久了?”陆夷光眼底布满忧虑,“我三哥肯定担心坏了。”
举着一个杂面馒头的靖宁郡王看她一眼,“我也不知,等见到能做主的人,就知道了。他们既然掳走我们,就是有所求,不会轻易伤害我们,你三哥知道这个理。”
其实陆夷光觉得自己是被殃及池鱼了,她那么低调,倭寇怎么会盯上她,可谁让她自己送上门了,不要白不要,好歹是个郡主。
打住不能想,再想就要发生内讧了,“他那么笨哪里知道,不过丁香姑姑和陆飞会安慰他的。”说到这里,陆夷光顿了顿,“我二哥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陆见湛都快急疯了,一面下令绝不许透露陆夷光被虏之事,对外称被劫走的是陆见游,能瞒就瞒,瞒不住再说。一面催着福建水师都督谢林山彻查这群倭寇的底细,他在军营能不知道倭寇的猫腻,这种事瞒上不瞒下。把他们九族都挖出来,要妹妹有个什么,他要他们鸡犬不留。
谢林山一个头两个大,在他地盘上丢了一位郡王一位郡主,若有个闪失,不是乌纱帽保不保得住的事,而是能不能保住性命。
第72章
陆夷光咬了一口杂面馒头, 真难吃, 一点都不香还不软,但是陆夷光逼着自己咽了下去, 这时候保持体力很有必要, 还小声劝靖宁郡王多多少少也吃点, 这档口就别挑剔了。
靖宁郡王看了一眼卖相不佳的杂面馒头,“待会儿会有吃的。”
咬着馒头的陆夷光停下动作,眨巴眨巴眼睛。
靖宁郡王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下,“攸关九族, 领头的人不敢不重视。”
“……”陆夷光懂了, 待会儿想必会有人请他们,不对, 可能只有他, 过去试探, 想来会好酒好菜的招待, 感情人家是嫌弃杂面馒头不好吃。
她也嫌弃啊!她长这么大哪里吃过这么难吃的馒头。陆夷光捏紧手里的馒头, “我也要吃, 这个太难吃了。”有条件当然要挑剔下。
靖宁郡王嗯了一声。
陆夷光笑逐颜开。
靖宁郡王一弯嘴角, 这次弧度大了些, 倒是个心大的,这会儿还笑得出来。
“我们当家的要见你。”房门从外面打开, 一个魁梧汉子喊道。
果然, 是你, 不是你们。
靖宁郡王站起来, 理了理衣摆,瞥到眼底强压着忐忑的陆夷光,到底是害怕的,“别担心,我很快回来,会给你带好吃的。”
陆夷光笑了下,“王爷小心点,”犹豫了下含糊道,“王爷好好与他们商量。”人在屋檐下,该低头还是低下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靖宁郡王微微一扯嘴角。
陆夷光目送他离开,砰地一声,房门再次关上。
狭窄的房间内只剩下她一个人,耳边是隐隐约约的喧闹声还有若有若无的海浪声,陆夷光突觉呼吸都沉重起来。难以言说的恐慌无措袭上心头,陆夷光爬到了床上,靠坐在夹角内,实实在在的木板给了她稀薄的安全感。
陆夷光双手抱膝蜷在角落里,下巴搁在膝盖上,双眼直直地盯着门口。
靖宁郡王那边谈得应该会顺利吧,那群人无非是想混一口饭吃,杀了他们无异于自绝后路还要连累家人。
三哥肯定急死了,二哥可能知道了,要是爹娘还有大哥知道她被抓了,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
还有,她和靖宁郡王被倭寇抓走,平安回去之后,恐怕少不了一些流言蜚语。
算了算了,能捡回一条命就大吉大利了,哪管得了这些,反正谅他们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唧唧歪歪。
……
心绪翻飞间,陆夷光抵着膝盖睡着了。
靖宁郡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睡觉的陆夷光,居然睡着了!
“隔壁房间还空着,王爷要不要去那边休息?”送靖宁郡王回来的男子很是客气的说道,显然刚刚结束的谈话很愉快。
靖宁郡王半垂了眼睑,“不必,麻烦拿两套被褥来即可。”这船上都是亡命之徒,一个姑娘家,还是颇有姿色的姑娘,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后果不堪设想。这会儿也不是讲究规矩的时候。
那男子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暧昧一笑,扭头吩咐,“还不去拿两套干净的被褥来。”
“王爷好好休息,有什么只管吩咐门口的兄弟。”
另一个瘦瘦的男子把托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里面放着一碟切好的牛肉片,一条鱼以及一大碗白米饭。
靖宁郡王略一点头,看着他出了门,关上门,回头就发现陆夷光醒了。
这种情况下,陆夷光心再大也不可能睡得很沉,何况又是那种不舒服的姿势,她揉了揉眼睛,脑子清明过来,“王爷,你回来了。”声音含含糊糊还带着睡意。
“醒了,就来用膳吧。”
陆夷光这才留意到桌子上的饭菜,肚子当即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她的脸霎时红了。
靖宁郡王恍若未闻,只道,“还热着。”
陆夷光红着脸,低头穿了鞋走过去,小小声道,“谢谢王爷。”
靖宁郡王:“先吃吧。”
陆夷光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正准备吃。
恰在此时,房门再一次打开,是来送被褥的。
望着那明显是两套的被褥,陆夷光眼角跳了跳,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两位好好歇着。”送被褥那人挤眉弄眼的关上门,尖嘴猴腮的脸越发讨厌。
陆夷光登时没了胃口,眼神古怪的看向站着的靖宁郡王。
靖宁郡王神色如常,“安全起见,我们待一个屋,你睡床,我睡地板。”顿了顿补充,“非常时期非常之策。”
道理陆夷光当然知道,她可不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一套,可别扭啊,活了十五年,她何时和一个男子共睡一个屋过。
只这档口,没有挑剔的资格,安全起见的言下之意,陆夷光懂,身在虎穴,两人还是做了伴更安全,尤其是对她而言。
他长得这么美,要吃亏也是他吃亏,陆夷光不断在心里默念,默念三回,心如槁木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是王爷睡床吧,我来睡地板。”讲真,她觉得自己身体素质比他更好,他要是病了,自己可不是摸瞎了,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应付不了这船上的人。
迎上陆夷光真诚的视线,靖宁郡王:“……不必。”
再娇弱那也是个男人,陆夷光后知后觉的想到,没再谦让,安安静静的坐下吃饭,虽然没什么胃口了,但是为了养精蓄锐,陆夷光吃光了米饭和那条鱼,以及半碟子牛肉。
靖宁郡王侧目。
硬憋住饱嗝的陆夷光假装没看见,会吃是福气,她还在长身体呢。
吃完了,陆夷光敲了敲门,把托盘带碗递了出去,回头望着已经铺好被褥坐在上面的靖宁郡王。
并不亮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面无表情的脸柔和了几分,落在陆夷光眼里,令她心安。
陆夷光蹲了下去,与他平视,“王爷,你和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靖宁郡王换了个姿势,“还算顺利,若是有其他办法,多数人都不想刀尖上过生活,更不想连累家小。”
陆夷光粲然一笑,“幸好王爷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们的软肋。”不然,他们真的完了,陆夷光歪了歪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严格意义上来说要抓他。
“半个月前,鹭岛水师抓获一批倭寇,其中有他们的二当家以及不少骨干,他们原想抓了我交换人质,再讨要一些好处。”靖宁郡王望着陆夷光,“是我连累你了。”
陆夷光呃了下,“又不是王爷请他们抓人的,是我命中有这一劫。”岔了这一话题,“那他们现在的诉求是什么,放了同党和开港互市?”
靖宁郡王点了点头。
“皇上会答应吗?”陆夷光神情有些凝重,这关系到一个面子问题。
“父皇本就有开港互市的想法,”靖宁郡王捡了好听的话安抚陆夷光,免得她自乱阵脚,“你可还记得,大年初一你被挟持,父皇承诺刺客只要放了你就绕过他,这一回总是差不离的。”
这么一说,也有点道理,陆夷光笑了下,“对我皇上都如此宽宏,对王爷皇上只会更加在乎。”
靖宁郡王也笑了笑,但愿吧。希望他们两个人的份量加起来能让皇帝投鼠忌器。
陆夷光怀揣着微妙的罪恶感睡在床上,心事重重地闭上眼,却是如何都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吵到了地板上的靖宁郡王。
她强逼着自己数星星数月亮,未果,最后认命的睁开眼,顺其自然吧,无意间摸到头发,陆夷光有点发愁的摸了摸头顶,她摘了玉冠,但是没有拆掉发髻,因为她不会梳发髻!可睡上一夜,鬼知道第二天会是什么样。
陆夷光悄溜溜地往床下瞄了瞄,什么都看不到,灭了灯,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便被漆黑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他倒是拆了头发摘了玉冠,难不成他会梳头,这么能干?
事实证明,靖宁郡王就是这么能干,他醒来时,陆夷光还在睡,睡相规规矩矩,他们这样的人,打小就有嬷嬷管睡觉,睡得横七竖八这种事鲜有。
目光在睡梦中也微皱着眉头上划过,终究没表现的那么轻松自在。
靖宁郡王坦然要求门口守卫带着他去洗漱更衣,不像个人质,倒像是来巡视的上级。
守卫大概是得了上头吩咐,客客气气地带着他离开。
陆夷光是被他开门进来的动静吵醒的,直勾勾的盯着他脑袋,玉冠束发,干净整洁。
后面还跟了两个守卫,一个端着早点,一个端着水盆毛巾,放下早点,两人便出去了。
这样直接的视线,靖宁郡王想忽视都不行,回望过去。
忍了又忍,顶着鸟窝的陆夷光没忍住,“谁帮你梳的头?”也帮帮我!
靖宁郡王才明白她眼神的含义,淡淡道,“我自己梳的。”顺便把手里的木梳放在桌子上。
陆夷光一脸匪夷所思,他居然会自己梳头,还梳得这么好!怎么可能?
靖宁郡王无视她不敢置信的目光,自顾自摆好碗筷。在冷宫那七年,那个女人不发疯的时候,会教他一些东西,梳发就是她教的其中一样。
陆夷光视线黏在靖宁郡王脑袋上,在心里想象怎么梳才好,至于求助,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洗漱,用早膳。”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靖宁郡王言简意赅地催促。
“哦哦。”陆夷光回神,下床漱口洗脸,在梳头发上难住了,一手抓着木梳一手抓着头发的陆夷光赧然,“王爷先用,不用等我。”等她弄好,粥都凉了。
靖宁郡王看看她乱糟糟蓬起来的头发,“先吃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