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游心态崩了,彻底崩了,自己回头领家法,阿萝就只是口头上教训两句,明明从性质上来说,她更恶劣。
心态比他更崩的是燕王,靖宁郡王班师回朝,皇帝设宴接风洗尘,当场下口谕晋封他为宁王。
望着众星捧月的新宁王,燕王差点捏碎酒杯,海上风暴都淹不死他,竟然还让他因祸得福,立功掌权升了爵位。
若是夏兰彤不曾言之凿凿预言过,老七折在福建,父王震怒之下派他前往福建督军,平倭之功是他的,建功立业的那个人是他。
他不会这么失望,可现在他失望的无以复加,就像是到手的鸭子飞了。
那个女人越来越不中用了,不只是预言有误,预言的事情越来越少,眼下只剩下太子薨这么一件事。
之前他还深信不疑,可在出了老七的事情后,他忍不住怀疑,是真还是假?
昭仁公主拉着陆夷光走向宁王,“恭喜七哥。”
陆夷光也举起酒杯,酝酿了下,“恭喜七哥。”
宁王眼睑微抬,眼神落在陆夷光脸上,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还没恭喜八妹认祖归宗。”
陆夷光抿唇笑了笑。
宁王举起酒杯,“多谢二位妹妹。”
昭仁公主喝光了酒,一脸好奇地问东问西。
大抵是心情好,宁王有问必答,只是十分简略,寥寥几语带过。
昭仁公主歪了歪头,求证,“七哥,游表弟说你们流落海岛时,他用藤蔓编渔网捕鱼,还抓了好多好多鱼。真的假的,他有这么能耐。”
陆夷光微微一愣,陆见游什么时候吹的牛,旋即无辜地看着宁王,她可没有抢功劳。
宁王勾了勾嘴角,“游表弟十分能干,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坚持到救援。”
昭仁公主表示不可思议,“真的啊,没想到他这么厉害,我以为他都是吹牛来着。”
陆夷光不自在地抓了下脸,望天。
宁王应景的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不经意间撞上不远处陆见深看过来的视线。
陆见深遥遥举杯,颔首一笑。
宁王一扯嘴角,这下,他是放了心吧!
第99章
慈宁宫的药香经久不散, 郑太后的身子一日复一日的虚弱, 她今年八十有二,是实实在在的高寿。
郑太后刚从偏殿回来, 偏殿里住着凌素云, 去年秋她病了,好好歹歹病了半年,祖孙俩一起成了药罐子。
想起形销骨立的外孙女, 郑太后长长吐出一口, 这孩子得的是心病。
大宫女青杏端着药上来。
郑太后望着褐色药汁, 药有什么用, 心病还须心药医。
“皇上来了。”宫人禀报。
这一阵皇帝难得住在宫里, 一来是为了主持陆夷光认祖归宗事宜, 二来是为宁王接风。
郑太后示意青杏扶她到罗汉床上躺下。
进门的皇帝看了一眼案几上冒着热气的药, “母后身子可有好些了?”
“劳皇帝惦记着, 好了许多,晌午还吃了半碗粥。”郑太后笑容虚弱。
皇帝笑容欣慰,“母后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御膳房准备。”
郑太后含笑点点头, “他们伺候的很是尽兴。”
皇帝道,“如此甚好。”
郑太后咳嗽两声, “这年纪一大, 各种毛病都来了, 身子不中用了。”
“母后老当益壮, 且还要长命百岁。”
郑太后失笑, “倒是想啊,可惜没这福分了,”她怅然一叹,“有皇帝孝敬着,哀家这辈子什么福都享受过,唯独放不下素云这孩子。”
皇帝静默一瞬,他就知道郑太后找他是为了托孤。说来这位嫡母也是可怜,亲生一儿一女都英年早逝,唯独剩下凌素云这么一滴骨血。
望着郑太后憔悴苍老的面庞,耳畔响起温御医的话,郑太后寿数快尽了,不由心生萧瑟
看在郑太后早年待他不薄的份上,他愿意善待凌素云,只要郑太后要求不过分。
“母后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还要喝外甥女的喜酒。外甥女温柔乖巧,朕甚为喜欢,一定给她寻一户好人家。”
郑太后苦笑,“素云这孩子看着乖巧,其实犟的很,她小的时候,时不时拿着吃食去冷宫那边,哀家不许她去,可她偷摸着也要过去。”
皇帝把玩着念珠没有说话。
郑太后心沉了沉,“哀家原本以为并不过是孩子的情谊,也没往心上去,哪想到这孩子居然……怪不得她这些年无论哀家怎么说都不肯嫁人,直到去年秋,南边传来老七遇难的噩耗,这孩子一夜病倒,哀家才知道她居然动了不敢动的心思。”
说到伤心处,郑太后落下来泪,“哀家好说歹说,可这孩子就是钻进胡同里出不来了,眼看着她一日又一日的消瘦,哀家心如刀割。”
皇帝并非一无所知,不过他装作毫不知情,没想到郑太后居然选择了打开天窗说亮话。
“年少慕艾,一时意乱情迷,好生开解便想通了。”
郑太后施了拭泪,“一开始,哀家和皇帝想的一样,可这都半年了,她病得越来越重,哀家真怕她,”郑太后隔哽咽一声,“若她有个万一,哀家如何有面目去见她娘。”
皇帝叹了一声。
郑太后老泪纵横,“哀家知道不该开这个口,可哀家实在是于心不忍,请皇帝成全。”
郑太后挣扎着下榻欲跪。
皇帝连忙扶住郑太后,叹息一声,“母后莫要如此,容朕考虑考虑。”
郑太后失了力气一般回坐在榻上,感激不尽地看着皇帝,嘴角阖合,说不出话的模样。
皇帝安慰郑太后片刻,告辞离开。
郑太后收了收眼泪,精疲力竭地靠在软枕上,彷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青杏犹豫半响,忍不住道,“太后,陛下会答应吗?”
郑太后神情平静,“尽人事听天命吧,能为云儿做的,哀家都做了,接下来看她自己的造化。”
若是素云有造化,郑太后眼底闪过异样的神采。倘若她儿未英年早逝,现在坐拥这万里江山的该是她的儿孙,可现在这江山跟她半点关系都无。
如果素云做了宁王妃,若有造化再更进一步,那么她的血脉将会与李周王朝永世长存。
素云出身大族,这是她的缺点,祖宗家法不允许她做王妃,可历朝历代坏规矩的人数不胜数,皇家这地方最是不讲规矩。
出身同时也是素云的优点,太子和燕王都不尽如人意,皇帝颇有不满。而宁王是后起之秀,然他起来不足一年,势单力薄,难以相抗,联姻高门可解他燃眉之急。端看皇帝愿不愿意给助宁王一臂之力。
……
皇帝的确在权衡利弊,事关重大,一时难以决断,没等断出个一二三四来,他就先回了西苑,比起皇宫,他还是更喜欢待在西苑。
他移驾,陆夷光自然跟着搬到西苑,比起留在皇宫,陆夷光同样更喜欢西苑,省了晨昏定省也省了应酬。
住在西苑还有一好,她能经常见到陆见深,抬抬脚就能看到。
南康长公主生怕陆夷光住的不习惯,三五不时地让陆见深带东西进宫,都是她爱吃的自家厨房做的小点心小吃食。
在陆夷光偶然一次发现大臣们的午膳实在难以恭维之后,陆夷光投桃报李,让小厨房悄悄给陆见深送饭。
一想之前陆见深吃的都是这么清淡的食物,陆夷光顿生怜爱,让小厨房变着花样做饭,同时避开忌讳,御前伺候不能吃味道太重的食物免得冲撞圣驾。
送了陆见深,把皇帝撇下好像不大说得过去,不过皇帝有御膳房精心烹制的午膳,遂陆夷光改送点心。
纵然皇帝对感情的处置让人一言难尽,但是摸着良心陆夷光不能否认,皇帝待她极好,有求必应,想方设法的弥补。
这一日,皇帝把宁王招来,打算试探下他的态度,正说着话,王保拎着一个食盒进来,笑眯眯道,“陛下,长乐公主送点心来了。”
宁王就见皇帝眉眼舒展,心情颇好的模样,“今儿做了什么?”
宁王垂了垂眼,看来传言不虚,父皇对这位新妹妹宠爱有加,新妹妹。宁王牵了牵嘴角。
“海棠酥,有咸口也有甜口的,”王保笑着道,“送来的宫女说,是公主亲手做的。”
“那是要尝尝,”皇帝看向宁王,“阿萝亲手做的,你也尝尝。”像是想起了什么,皇帝微微一挑眉,“思行有吗?”
王保赔着笑,“奴婢没问。”
皇帝捋须一笑,“肯定少不了他的,中午送膳食,下午送点心,这丫头偏心眼儿。”
王保一个劲儿的笑,皇帝中午有百八十道菜,哪里用得着八公主送。
皇帝拿起一块梅花酥,尝了一口,“味儿倒好,比前两天做的红豆千层糕好,你也尝尝。”
一眼看过去,见宁王轻轻锁了眉,皇帝眯了眯眼。
触及皇帝视线,宁王拱手,“我们自然知道八妹与思行兄妹情深,可落在外人眼里,只怕于八妹清誉不好。”
皇帝顿了顿,觉得宁王言之有理,毕竟陆见深与阿萝是表兄妹,这般太过亲近了,之前倒是他大意了,还没转换过来。
皇帝点点头,“还是你细心。”
“父皇日理万机,才无暇考虑这些小事。” 宁王轻轻笑了,笑容愉悦。
第100章
经过宁王提醒, 皇帝意识到自己想的不够周全, 阿萝没转换过来,他也犯了同样的错, “回头朕提醒阿萝一声。”话锋一转, “怕是又要不开心了,还是由着她去吧,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皇帝女儿不愁嫁, 清誉不清誉, 不用太在意, 开心最重要。要不然也不会在从护卫那得知两个女儿跑到象姑馆开眼界, 他也装作毫不知情, 一个字都没提。
宁王顿了下, 知道父皇宠爱她, 却不知道到了这般地步, 话已至此,他自然不会再讨嫌多嘴,“八妹是父皇掌珠,谁敢冒犯, 是儿臣想岔了。”
“你也是一片好意,”皇帝点了点头, “阿萝和思行总归是表兄妹, 不过他们情况特殊, 亲近些也正常, 才认她回来, 就要她和陆家划清界限,强人所难了,慢慢来吧。”
宁王轻笑,“父皇说的是,八妹聪慧,想来过一阵自己就想通其中关窍。”
皇帝看一眼宁王,“你对阿萝倒是上心。”
宁王一脸坦荡,“八妹救过儿臣性命,儿臣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他对陆夷光的确生出过好感,在生死存亡之际,她没有放弃他。在环境恶劣的海岛上,她将更好的食物让给他。然而造化弄人,她是他的妹妹。这般也好,绝了希望,便不用再绞尽脑汁。
这是父子俩第一次直接谈起宁王和陆夷光一起落难那桩事。
去年宁王用这桩事试探过皇帝的态度,如今来看得不得承认,那是一步臭棋,饶是他有七巧玲珑心也万万想不到陆夷光居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而皇帝同样没有忘记,偶尔也会斟酌,宁王对阿萝是真的生了男女之情还只是利用之心,他自然希望是后者。
皇帝收回目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皇帝又捻了一块海棠酥,末了擦擦手,转回之前的话题,“朕之前与你说的,你意下如何?”
宁王撩起衣摆跪下:“福慧郡主是个好姑娘,只是祖宗家法不敢违。”
皇帝动了下嘴角,不敢违,不是不想违。老七终究是有野心的,作为皇子有野心正常,尤其是在太子无法服众的情况下。
“这也是朕所顾虑的,只是这么多年,太后只求了朕这一桩事,她老人家身子骨日渐衰弱,朕实在于心不忍。”皇帝感叹。
宁王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挑眉,“你打算如何劝解太后?”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皇祖母最是通情达理,必能理解父皇为难之处。”
皇帝笑了笑,“容朕再思量几日,一月后夏苗,你且好生准备。”这个儿子自幼体弱多病,这一年好了些,但是弓马骑射依旧不娴熟。
宁王拱手应是,又说了几句话,行礼告退。离开时,撞见了从暖阁出来的陆见深,点心略有些甜,他多喝了几杯茶,出来更衣。
陆见深远远行礼,并未上前,中书舍人与皇子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宁王挑唇笑了笑。
陆见深眸色一黯,回以微笑。
过了两日,传来皇帝赐婚宁王和福慧郡主的消息,惊呆了一群人。彷佛往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游星四溅,噼里啪啦不休。
便是住在西苑的陆夷光都感觉到了风起云涌,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住了。陆夷光心想,只怕皇宫里已经炸开了锅。
昭仁公主受不了皇宫诡异的气氛跑来西苑躲清静,啧啧有声,“你是没住在宫里,都议论疯了。”
陆夷光托着脸,“能不议论吗,百年来出身最高的王妃,还不是一般的高。”太子和燕王心里还不得油煎似的难受。
燕王的野心,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又搅和进来了一个态度暧昧的宁王。之前宁王是依附太子的,可自打宁王在福建立了功之后,太子和宁王之间气氛也微妙起来。
皇家兄弟之间只剩下虚情假意尔虞我诈,还是公主府好,兄弟之间相亲相爱互相扶助。
“可不是这个理,”昭仁公主皱眉,“父皇这道赐婚的圣旨,着实出人意料。”昭仁公主凑到陆夷光身边,杵了杵她的腰眼,“你觉得父皇是不是?”
“我哪知道,”陆夷光摊了摊手,“陛下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事。”他们虽然时不时会一块用一顿午膳或者晚膳,不过说的都是一些家常话,从来不谈论朝政,说实话,皇帝自己处理朝政的时间都少之又少,他最爱待在道观里。
“父皇的心思真难猜。”昭仁公主鼓了鼓腮帮子。
陆夷光:“那就别猜了,那些事最好别掺和。”不掺和,不管是谁上位,她们都是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