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会儿小鸡崽,度过最开始的新鲜期,一个叫狗蛋的小毛头发出疑问,小鸡崽吃什么,不吃东西会不会饿。
对此,一群小毛头进行了集思广益。
有的家里养过鸡的,说小鸡崽吃菜,还有的说小虫子,菜他们是没有的,小虫子倒是好抓。于是几个小男娃一人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棍,就开始在巷子里到处挖起虫子来。
颉儿以前没玩过这个,拎着个小木棍跟在后面,他迟迟不上手,倒是甯儿急了,把小竹篮塞给哥哥,拿过他的小木棍就上去了。
宫怿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三三两两的小童拿着木棍,有的对着墙根,有的蹲在树下,也不知在干什么。其中有个小童手里提着个小竹篮,里面小鸡崽叽叽喳喳叫得十分热闹。
他跟在一个女童的后面,那女童本是撅着小屁股对着树,突然转过身,才看清她手里拿着根小棍,上面挑着一只毛毛虫。
乍一看去,那毛毛虫让人毛骨悚然,一般女娃子都怕这个,偏偏她不怕,还大模大样跟哥哥说,给小鸡崽吃。
宫怿不免就好奇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就出了问题。
因着这女娃长得很像秦艽,再看那男娃,开始莫名觉得眼熟,看着看着他就知道像谁了,赫然就是缩小版的自己。
秦艽给自己生了对双生子,这事宫怿早就知道。
当时他收到消息,恨不能立刻飞到巴南去,可他刚回宫没多久,无数机锋明里暗里都来了,他想去,但是不能去,于是到后面更不能去了。
可他梦里去过,这几年他每次做梦都会梦到当年他和秦艽在巴南的那段日子,明明流落荒野,明明食不果腹衣不裹身,却是他心里最美好的地方。
压抑了太久的思念突然潮涌而来,宫怿没克制住走上前,并抱起了甯儿。
他心里还想会不会吓到孩子,哪知甯儿被他抱起后,不但没吓到,还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大叔,你是谁呀?”
“我是……”
“你快放我下来,我还要抓虫子。大叔,有什么事,等我抓完虫子再说好吗?”
宫怿看甯儿催得急,就把她放下了,哪知她扭头拉起颉儿就往回跑,还边跑边喊有拍花子的,想抱她走。
他被耍了,第一次和女儿见面就被耍了,这也是宫怿为何会那么尴尬的原因。本来他计划好了怎么出现在秦艽面前,现在都弄砸了,反而成了拐小孩的。
……
秦艽放下颉儿,让他去和妹妹到边上玩,才看向宫怿。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和孩子。”
秦艽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她这样既不生气也不恼,更什么都不说,反倒把宫怿弄得心里十分没底。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反倒有些莫名的心虚。
“小艽,我……”
“没想到这身衣裳你还留着,我以为你会扔了。”秦艽有些感叹道。
她这样说,反倒让宫怿词穷了。
因为知道她似乎在和自己生气,所以查到她在何处,他有预谋的穿上了这身衣裳,就是想提醒她两人曾经的过往,寄望她能心软,不要再和自己闹脾气。
他这样处事惯了,走的每一步都别有目的,以前是这样,经过这几年更甚。他孤立无援,必须步步为营,这些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唯一的例外就是她,当年他做过很多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他不想去细想这样做有没有用,又或是为了什么。就好像当年在那处林子,他放弃了脑子里的算计,是真的做好了大不了就死在一起的打算。
可他回来了,把她留在巴南,一个人回来了。
他又变成了以前的他。
宫怿几乎是瞬时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竟有一种无颜面对她的愧疚。
虽然每次通信她从不说,但他其实知道她有多么辛苦,知道她为了孩子流了很多很多眼泪。这些眼泪他看不着摸不到,五内俱焚,却无可奈何。
他只能什么都不去想,一头扎进那滩浑水里,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在她回来之前尽可能扫清一切障碍,至少他能护住他们母子三个,却发现自己泥足深陷,越陷越深。
“我派人去接你了,可惜没碰上。”
“嗯,我知道。”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难猜,秦艽并不是没脑子,在经过宫煜和九皇子以及来喜的事情,几乎已经可以让她拼出个大概的真相。
他做事从来虚虚实实,让人看不透猜不透,所以这个选妃宴其实是在下棋,棋局的目的是在她。如果她没有猜错,她家里已经安排好了,等他把她从巴南接回来,就会被送去秦家,她哥现在应该大小是个官了,官位应该将将够让她进入选妃宴,然后她便可以堂堂正正被他选中,谋一个正路的身份。
可惜,出了意外。
自己阴错阳差用其他身份进了宫,又先撞到了来喜和宫煜,闹出这么多事来。
其实秦艽什么都知道,她过不去的不是别人的关卡,而是自己的一关。
“派去的人没有接到你,巴南那边不透露你的行踪,只说你自己回来了。我没有你的消息,又找不到你,选妃宴只能如期进行,我本来打算随便找个由头弄砸了它,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
秦艽又嗯了声。
“那你愿意跟我回去吗?我已经找父皇赐婚了,婚礼在三个月后。”宫怿说得非常忐忑,他的忐忑来源于秦艽的态度。
既不激动,也没有恼怒,他甚至宁愿她跟自己吵、闹,而不是这种默不作声,似乎什么都明白,却又似乎心如止水。
果然,秦艽摇了摇头,让宫怿心中的不祥感落到了实处。
“为何?”
“我也不知道。”
这句我也不知道似乎刺激到了宫怿,他眼神沉沉地看着秦艽:“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
“我不是不信你,我就是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好像乱得厉害,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我觉得在这里过得不错,十分安静,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像当初在巴南那样,也许我不该回来……”
后面的话,被宫怿突来的拥抱打断了。
他抱得很紧,似乎想让她住嘴,而她也如他所愿没有再说了。
“小艽,我很想你,这几年每当我终于停顿下来,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可这些我能跟任何人说,我不能让那些人知道你和孩子的存在,我……”
“你快放开我娘,再不放开我娘,我让小红对你不客气了!”清脆的童声打断宫怿的情难自禁,他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说话的竟是甯儿。
而她手里抓了条蛇。
那蛇比她手臂还粗,通体红色,一看就是剧毒,正嘶嘶的对他吐着信子。
第92章
宫怿僵了下,松开秦艽。
想上前,却似乎怕伤到孩子有些犹豫。
秦艽拍了拍他,走过去:“娘跟你说了几次,不要每次拿着小红玩,让它睡觉去。”
“娘,他是谁,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阿婆说谁要是欺负我们,就让小红咬他。”
秦艽也不知道大祭司没事时教了甯儿什么,反正这孩子跟寻常同龄孩子不一样,别的小童都怕蛇啊虫啊的,她却不怕,反而喜欢抓来当玩具玩。
第一次看见时,她也被吓得不轻,大祭司却跟她说,甯儿在她肚子里时吃了太多的天材地宝,生下来后跟着颉儿也没少吃,当然也少不了她给开小灶,现在百毒不侵,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可她怎么可能会不大惊小怪,毕竟她一个大人都吓得不轻,不过对于小红,因为它经常在甯儿身边出现,她倒没有太害怕。
“他啊……”秦艽犹豫了下,还是觉得不该骗孩子:“他是你爹。好了,快让小红去睡觉。”
甯儿这才放开小红,小红懒洋洋地往屋里游去。
“怎么让甯儿玩蛇?”
这口气有点质问的意思,秦艽瞥了他一眼,宫怿也似乎意识到口气有问题,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是说,蛇到底是畜生,不懂人性,若是凶性大发,会伤到孩子。”
“小红才不会咬人。”
“小红不会凶性大发,甯儿还小的时候,它就在悠车边上睡。”
第一次见到小红时,秦艽也吓一跳,把大祭司都给嚷嚷来了,换谁出去一趟回来,发现孩子悠车边上缠了条毒蛇,也得吓得跟她一样。
后来听大祭司说才知道,蛇是她让来的。正确的说是苗人的一种秘法,蛇在还是蛇蛋的时候,就让它跟着人,用某种秘法养着,等出壳了蛇就会一直跟着人,指哪儿打哪儿。
那会儿小红才小指头粗细,现在甯儿三岁多了,小红也长大了很多,不过这蛇倒也奇怪,有时候粗,有时候细,细的时候可以缠在甯儿腰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条腰带,秦艽见阿朵腰上就有这么一条,从不离身,她也就没当成回事。
不过这话注定一句两句解释不通,秦艽就不想多说,可放在宫怿眼里,就是母女俩都很排斥他。
这些他并不意外,缺席了四年,孩子从怀上到生到长这么大,他都不在,被排斥不是理所应当。但秦艽说他是爹,这一刻宫怿心里是很感激她的,他竟有一种还好她没有说他是什么不认识的人。
“爹?”
两个孩子都看了过来,他们都长得极好,粉嫩嫩的,雪白可爱,一个活泼好动,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一看就是个鬼灵精;另一个文静话少,但看得出是个稳重的。两双一样里面藏了星子的瞳子看过来,宫怿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发酵,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没出息了。
“是啊,我是爹。”
再之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想去抱他们,却又有些怯步。
“阿婆说我爹是个负心汉,你真是我爹吗?”
秦艽走了。
一来她不想听下去,二来她知道两个孩子没那么好骗,就留给他应付,让他知道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光一个就是磨人精,还不用说是两个。
秦艽去了厨房。
阿朵不会做饭,阿力和大山更不用说,你让他们俩打架砍柴干点体力活行,做饭就算了,所以平时都是秦艽做饭的。
早上买了很多菜,她进厨房拿出来择。
择了一半,宫怿进来了,咳了声,问她有没有米。她用眼睛斜了斜他,他又咳了一声,说是帮俩孩子喂鸡。
他眼睛都没敢看自己,秦艽还从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怂成这样,莫名的她感觉心情似乎不错,心情不错的她拿了粗瓷碗,在里面放了一小把米,又把刚从择下的菜叶抓了把递给他。
然后他就拿着出去了。
堂堂的大梁太子,竟然亲手拿这些东西,秦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她装作拿撮箕扫地,往外看了一眼,还真是陪着两个娃儿喂小鸡。只是连小鸡都不怎么待见他,大概是他这个庞然大物太大,两个娃儿小点,小鸡都围在娃儿面前,争抢着吃米粒和菜。
他呢,就蹲在旁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老菜叶,往那边递着让两个娃儿拿。
秦艽起先看着想笑,再看他那样儿,却莫名的眼热。
她回头去了灶台前,蹲下往灶膛里填了点柴,有烟冒出来,她只当自己是被烟熏了。
饭很快就做好了,秦艽用托盘端着菜进了屋。
甯儿估计饿了,欢呼一声,往里跑。颉儿却喊着妹妹,说还没有洗手,本来打算跟进来的宫怿,当即止住脚步。
“那儿有水缸,盆子在那里。”平时都是阿朵帮两个娃儿洗手的,今儿阿朵他们躲着都没进来,颉儿只能指挥除了娘以外的大个子。
宫怿也就听他指挥,去缸里往盆子里舀水。
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太久没做过了,反正秦艽见去蜀地时,那一路上宫怿什么都能做,也不像个皇子,可这会儿却把瓢里的水弄洒了,泼了自己一身。
颉儿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似乎在说这人怎么笨。
宫怿又去舀,这次装了半盆,不去看地上泼的水,还算圆满。两个孩子都跑过去洗手,洗了手就往娘这边跑,宫怿把自己的手也洗了洗,抬头就看见秦艽含着笑看他。
那笑,怎么说呢,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又有几分冷眼旁观。
午食很简陋,让宫怿看来是简陋了,不过平时秦艽他们都是这么吃。
一盆鱼炖豆腐,一盘烩肉,两个青菜,还有一碟醋芹。鱼炖豆腐里有很多汤,汤汁浓白,上面撒着葱花,闻着挺香,也没有鱼腥味儿。
秦艽拿过两个碗,先给孩子盛了饭,盛完往其中一个碗里舀了些汤,又夹了几块豆腐,和两块鱼肉,宫怿看去都是鱼肚子,没什么刺,又夹了几块肉和青菜,放在甯儿面前。
另一碗是给颉儿的,不过没泡鱼汤,只是每样菜夹了一些。
她又给自己盛了碗,没给宫怿盛。
“粗菜淡饭,要吃自己盛。”
这话说得分外有几分不客气,但其实秦艽拿了四双筷子四个碗。
宫怿给自己盛了饭,秦艽见两个小毛头看似在吃饭,其实都在偷眼看他,她夹了两筷子菜给他们,说了句专心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中间宫怿给秦艽夹了一筷子菜,她也没拒绝,但也没什么表示。
他又给两个孩子夹,甯儿和颉儿倒是理他了,说了谢谢。
“不用谢。”不用跟爹说谢谢。
“娘说和人交往要懂得礼数,尤其是不太熟的人。”颉儿道。
秦艽就见他表情一下子纠结起来,今天真是让她开了眼界,但她心里很舒服,有一种泄了恨的舒服。
秦艽在厨房给阿朵他们留了饭,等她端着盘碗回去,饭都吃了,碗没洗。
本来洗碗是阿力和大山的活儿,她现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就把碗给洗了。趁她洗碗收拾厨房的功夫,两个娃儿在院子里玩了会儿,等她忙完,就该是两个娃儿午睡的时间了。
秦艽烧了热水,给他们洗脸洗手,洗完就领着他们进里间去了,也没管宫怿。
他也没进去,本来秦艽以为他走了,谁知哄睡两个小的出来,发现他还在外面坐着。
“你不回去?出来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