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训练方案也寻常,就是站站岗走走路,没什么稀奇。可武县尉在旁边看了几天,居然看出点门道来了:这训练简单是简单,可经过几天训练之后衙役们居然能做到令行禁止!
现在衙役们每天早上出来操练时,大街小巷都会有不少人探出头来悄悄张望。有些人家瞧见衙役里头没成亲的小伙子精气神十足,居然悄悄叫人上门问亲事去了。
衙役们原本叫苦不迭,后来听多了邻里们的夸赞,竟觉得这训练是件大好事,每天都积极参与。曹立跟进了一段时间,回去告诉王雱说这事儿已经不必他在旁了。
这时已经过了个年,冬雪渐渐少了,天气也越来越暖和。王雱琢磨了一会儿,对曹立说:“我有个加强版训练方案,用来训练衙役们不好,我去和武县尉说说,让武县尉把苦役营的囚犯给你玩儿。那都是凶神恶煞的家伙,你敢去吗?”
曹立点头。
武兴早对曹立把人像孙子一样训的风光地位眼馋得不得了,听了王雱的新计划后踊跃表示“我也要去”“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阿雱你怎么总把好事给曹立去干”。
王雱被他烦得没办法,只能说:“行行行,今天开始你就是副将了,协助我们曹将军训练一干士卒!”
第二十八章
春天,草长莺飞, 天气渐暖。苦役营的囚犯们顺利熬过严冬, 俱是松了口气, 觉得自己不会死在苦役营中。
劳动改造, 是华夏千百年来的优良传统。犯了罪把人关进大牢里好吃好喝地供着是不可能的, 再过一万年都不可能, 罪名落实之后轻些的就地劳动改造,重些的则要发配到边疆和偏远地区去当苦力!
这鄞县的苦役营, 关着的就是就地劳动改造的囚犯们, 他们犯罪情节较轻, 好好干活可以争取刑满释放开开心心回家去。
衙役们本来对曹立手里拿着的“魔鬼模式”训练计划很感兴趣, 跟曹立说:“有什么计划冲着我们来,对那些囚犯费什么心思啊!”
曹立把训练计划递给识字的衙役瞅了瞅,那衙役瞬间把自己刚才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 我们会在旁边把他们看好, 保证让他们老老实实接受训练!”
囚犯等同于暂时被剥夺了人身权利,曹立折腾起来眼也不眨。很快把什么负重长跑、水底闭气、铁沙掌,花样繁多, 应有尽有。最要紧的是,曹立自己居然身先士卒跟着做, 他忍耐力极强, 比如这“铁沙掌”, 初期用的是裹满硬梆梆豆子的沙袋, 每轮击打两百下,逐步锻炼出拳、脚、手、肘、膝的力量,再把沙袋里的豆子换成铁屑!
武兴本来也想照做,后来发现自己跟不上曹立逆天的体能。他只能在旁当个监督,眼巴巴地望着训练得热火朝天的“军队”。
一天的锻炼结束之后,武兴蔫耷耷地去找郑思:“唉,怪不得阿雱选曹立当将军。他最近还开了窍,每天跟着阿雱学几个字。”
武兴本来是大咧咧的性格,一直想着自己只要继承他爹的位置当个县尉就差不多了,现在看到曹立这么拼命,他顿时觉得自己被人比下去了。最近王雱课业多,武兴不好意思去让王雱顺便把自己也教了,只好来磨郑思教他识字。
王雱说了,不识字等于一半的瞎子,以后哪怕当个县尉都得事事经别人的手,更别提当大将军了。
郑思到底是和武兴一起长大的,哪怕平时有些不对付,见武兴这般失落还是心软了,答应教他认字。
小伙伴们都在努力,王雱也没落下,他每天除了腾出空来指导指导自己的“书童”,剩下的就是读楼先生给他挑的书。楼先生家中藏书丰富,是沈括的最爱,可这对王雱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噩梦。
主要是,他不知道该读到什么程度,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自己已经把它全背下来的事实。记忆力好得差不多过目不忘也不是他的错,对吧?
偏楼先生这人外表看着清正严直,实际上可狡猾了,表情永远跟他爹一样深沉莫测,压根瞅不出他到底满意还是不满意。若不是王雱偶然听到楼先生在和杨适先生他们吹牛逼,他都不晓得自己的表现又超前了。
王雱痛心疾首!
这世道到底咋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奸诈狡猾!诚实点坦然点不好吗!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在王雱腹诽着完成课业的时候,沈括也回到了鄞县,恢复时不时往海边跑、时不时和王雱探讨新作大纲的状态。
太宗时期朝廷一直“禁海贾”,也就是禁止民间私自搞海上贸易,不过太宗以后松缓了一些,虽然明面上还是不许,但海上往来还是有的。
沈括还是个半大少年,又整天拿着本本子写写记记,船工们对他没有太多警惕心,大多时候都会满足他的好奇心。沈括把资料攒齐了,开始理顺故事大纲创作名叫《黄金国》的新作。
这次故事的主角是个家产快要败光的败家子,他因为欠下一身赌债害怕债主上门,连夜跟着海船出了海,一路上遇到各种奇闻异事,最终抵达了传说中的“黄金国”,满载黄金、珠宝、香料回国。
这还不是结局,结局是败家子又被赌坊骗光了家财,他的儿子却将他随手带回来的种子种出了新的粮食,其中一种粮食颗粒分明,莹泽如玉,众人见了大为惊奇,命名为“玉米”;还有一种粮食长在地上像绿油油的杂草,拔起根茎一看却能发现底下长着一大串瓜状物,掰开一看,肉质微红,还渗出些许乳白色汁液,因此有人将它称为“地瓜”,也有人将它称为“红薯”。
这两种植物极易生长,山地与房前屋后都能轻松种植,很快成为大江南北的口粮之一,败家子的儿子也因此而名扬天下,甚至还被官家召见。
结局这一笔,是王雱给沈括提议的。沈括非常喜欢这两种粮食作物的设定——没错,他现在已经明白虚构的东西叫什么了,叫设定!
要是这两种粮食真的存在,那么许多荒田也可以变成良田了!沈括照着王雱的提议画了几个版本的玉米和地瓜,王雱暗搓搓地做了些纠正,非常写实的玉米和地瓜就跃然纸上。
沈括很有成就感,和王雱畅想未来:“要是将来我们大宋的船真能到达其他大陆,是不是真的能找到这些吃的?其他大陆的东西不知道好不好吃,哎,真想尝尝看。”
对于中华民族的吃货本质,王雱早就见怪不怪。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进一步完善新粮食的口感和味道。王安石回来时看到沈括过来了,免不了询问几句他如今的课业。
沈括最近沉迷创作《黄金国》,学习却也没落下,应对起来很轻松。
王安石考校完了,才顺势问起他俩在叽叽咕咕什么。沈括对王安石崇敬得很,二话不说把《黄金国》的设定竹筒倒豆子一样往外倒。王安石取过沈括刚画出来的玉米和地瓜,心里也有个念头:这两种粮食会不会真的存在?
没办法,沈括的画工越来越好了,把玉米和地瓜画得十分真实,给王安石一种对着图去找可能真能找到的错觉。
王安石把沈括手头上的画稿都看完了,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才抽出几张稿子对沈括说:“有些地方得改改,要不然会给人留话柄。”王安石精通律法,对于什么事情犯法、什么事情犯禁熟记于心,轻轻松松地给沈括指出了触及禁忌内容的地方。
沈括得到王安石的指点,高兴不已,抱着画稿走了。
王安石睨向王雱:“你小子又想干什么?”
《三顾茅庐》一出,曾巩来信夸他在鄞县搞文教搞得好,连胡先生都在讲学时夸过他;《蹴鞠少年》一出,“体育课”的概念风行各地,司马光在信中说国子监也开始开设“体育课”。
蹴鞠这事儿并不新鲜,开封城每逢节日也会有街头“蹴鞠表演”,但终究只是一种玩乐。现在冠以强身健体的名义学生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玩了,司马光也不赞同死读书,对于学生适当上上“体育课”也是赞同的,至少能增进同窗友谊。
这《黄金国》,分明是在鼓吹远航探索。不管是“黄金国”里的黄金、珠宝、香料,还是故事末尾惠及天下百姓的新粮食,都足以鼓动不少人对那子虚乌有、遥不可及的“黄金国”动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道不要命的人常有,不要钱的人可不常有,只要诱惑足够,冒险远航的人肯定会有。别说那些被利益蒙了眼的商贾了,便是官家与朝中百官,看到玉米和地瓜怕也会心动!
换了别家小孩王安石不会想太多,搁到自家儿子身上王安石免不了会多想。毕竟他这儿子一天不搞事就浑身不舒坦,绝对不是闲着没事花时间陪沈括虚构这么一个“黄金国”。
王雱眨巴着眼,一脸无辜地看着王安石:“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沈哥的想法太棒了,看得我都想出海看看了!”
王安石说:“你敢去出海,我打断你的腿。”
王安石不是迂腐之人,若是海运对朝廷、对百姓有巨利,他是赞成出海远航的。可这事儿要搁在自己儿子身上,他绝对不会赞同。
谁知道这海船出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指不定还会沉在半路,再也回不来。自古以来开疆辟土就没有不死人的,若是朝廷要他去,他愿意去;可他儿子要是想去,他还是先打断儿子的腿再说。
想到这里,王安石抬手敲王雱脑门:“别一天到晚瞎琢磨,好好看书去。”
王雱对王安石这种家暴行为十分不满,蹬蹬蹬地跑去找吴氏告状!
吴氏现在从杂活里抽了身,便有更多时间做针线活了,她给王安石和王雱都做了春衣和鞋子,又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服。
听王雱噼里啪啦地把他爹的“恶行”说出来,吴氏心疼地摸了摸王雱红红的额头,免不了要说王安石两句:“说话就说话,你打雱儿脑门做什么?”
王安石辩解:“我就顺手敲了一下。”
吴氏说:“好啊,你不仅打了,还打顺手了?雱儿哪做错了,你倒是给我说道说道!”
王安石瞪向王雱。
王雱麻溜地躲到吴氏身后,喜滋滋地朝王安石做鬼脸。
第二十九章
曹立已经养成良好习惯, 每天训练完都来跟王雱习字。傍晚夕阳正好, 王雱拿着笔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扭头问曹立:“坚持下来的有多少人?”
曹立自己跟着做了高强度训练, 皮肤黑了不少,身体也健壮了不少。吴氏都悄悄问过王雱, 说他平时都让曹立做什么去,怎么他吃饭得吃五大碗, 鱼虾也能吃光一整锅。吴氏一开始看得心惊胆颤, 生怕曹立会把家里吃垮。后来曹立发现自己的饭量太惊人, 也不回来吃饭了, 拿着王雱给的“餐补”跟着苦役营的人自行解决。
“魔鬼模式”的训练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受得了, 曹立每天淘汰点人,到现在满打满算只剩七个了。能坚持这么久的七个人,在曹立心里已经算他真正意义上的“兵”, 王雱给的“餐补”不够七个人吃饱, 曹立就带着他们捞鱼和打猎自行加餐, 进一步加强训练强度。鄞县这临河近海的, 倒也不愁食物跟不上。
现在王雱问起,曹立也就老老实实和他说了。
王雱仔细听完,发现曹立还真是领兵的料子。别的不说, 光凭这与士兵共甘苦的“爱兵如子”作派就足以让他赢得士卒的爱戴。要换成武兴, 早跑来嚷嚷说“阿雱我们不够吃咋办”。
两种性格各有各的好处, 也各有各的坏处。
王雱问道:“这七个人家庭情况如何?”
曹立一愣。他回忆了一下, 把平时“士卒”闲谈间透露出来的情况告诉王雱。这几个人犯的都不是大奸大恶的罪过, 有些甚至算是见义勇为的游侠儿,那些真正人品低劣的早被曹立变着法儿折腾到淘汰了。他们有的家里有老有小,有的则是孤家寡人。
王雱只一听便知道曹立的喜恶,这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小少年呢,真坏的他都不要!
王雱问曹立:“养兵难不难?”
曹立没真正当过将军,可从这些天在苦役营练兵、挑兵的经历来看,养兵当然难,光是养一群普通的兵,每天只叫他们走走队列、站站军姿,他们就能没了半条命,饭量比平时翻一番;要养出真正的精锐强兵,不仅饭量得加,还得吃肉,用王雱的话来说就是用飞禽走兽的肉来补给、强化自己身上的肉。
钱是好东西,吃饭要钱,吃肉更要钱。
可问题就是,他没钱。
听王雱说,当上将军也没钱,得和朝廷要。朝廷那边发下来了,一层层地分钱,分到将军手上只有那么一点,就够士兵填填肚子,再多的,就没有了。
这样养出来的兵肯定不顶用。曹立和武兴偷偷去鄞县兵营看过了,松松散散,没什么军营样,基本都是强征进去的杂役兵,和苦役营这边差不多——他把手下的七个兵训练一段时间,能打他们七十个!
曹立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给王雱讲了,又对王雱说了自己的见解:“朝廷这钱,花得不值当。”花钱养这么多不中用的兵,还不如裁减裁减养一批精锐。
王雱说:“这些兵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修路挖渠挺能干的。”
宋朝的厢兵说是兵,事实上除了马军能算地方军之外,剩下的基本只负责搞基建、做苦工、跑物流等等,和后世的工程队或者苦力差不多。
区别在于领的钱少,活又多又重,很多人不是死就是逃,特别可怜。
厢军制度的好处是,这些苦活儿都有人干了,百姓只需要服个兵役就好,其他各种名目的劳役都免了,只要能撑完这段苦日子便好。不像以前,你种着种着田,上头突然说这里要修路,你去修吧;或者说哪里要挖个河道,你去挖吧。各种突发任务强行摊派下来,庄稼哪里种得好?可种不好你也得交赋税啊!
交不上怎么办?卖田卖地!以后要么成为佃户帮人种地去,要么流离失所成为流民,要么落草为寇投身绿林。
所以说,这厢军制度还是有点用处的,一定程度上维护了社会安宁。
去年王安石大搞水利工程,厢兵就出力不少。王雱建议王安石给厢兵出点优惠政策,虽然不能明着给他们加军俸——那不归知县管,但要是谁家有在厢兵服役的,家里人可以优先获得一些做起来轻松、报酬又高的活儿。
王安石觉得这个提议很在理,宣讲的时候一并公布出去了。厢兵得知家里人得了好处,干起活来尽心尽力,今年开春鄞县境内已经能用上新渠浇灌农田,再不会为争水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