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才一进家门就被王安石训斥:“一天到晚上那儿野去了?你楼先生不在就没别人能管你了是不是?”
王雱麻溜解释:“我和姐姐她们去找阿琰妹妹玩呢。”他把小妹往王安石怀里一塞,指使他妹,“小妹你快嗅嗅看,爹爹身上臭不臭?要不要去澡堂洗澡?”
小团子似的小妹最听哥哥话,闻言还真往王安石身上凑了过去,皱着小鼻子嗅了嗅,“哇”地一声,扭头对他哥说:“爹爹臭臭的,得洗澡!”说完小妹手脚并用地从王安石怀里爬了下去,蹬蹬蹬地跑去喊吴氏,“娘,洗澡!洗澡啦!”
王雱得意地朝王安石笑。
第四十一章
进士出身的人每逢一任满便有资格考馆职, 考试内容很简单:作诗赋各一篇上送即可。王安石在鄞县政绩斐然, 要参加馆职试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考完没多久便来了消息说他得了史馆修撰的职位, 要他按时入职。
这职位司马光也干过,给王安石传授了不少经验。王安石虽然不太喜欢干这种清闲活, 却对崇文院浩瀚的藏书非常感兴趣,一头扎进了庞大的“国家图书馆”里头。
爹当上了京官, 王雱日子美得很, 每天不是在家逗妹妹玩, 就是带着曹立出去外头晃悠。当然, 每天吃过晚饭, 他会散步去找司马琰嘀嘀咕咕说几句话,两个人虽然都七岁了,但他们自小亲近, 也没人提出让她们少见面。
傍晚时分, 王雱跟着司马琰在院子里学习“广播体操”, 哦不, 强身健体的太极拳。
司马光和张氏看了也不知两个小孩到底是谁教谁,反正司马琰时不时指正一下王雱的动作,王雱也时不时装模作样地过去拍拍司马琰的肩膀、托托司马琰的胳膊,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王雱和司马琰可不是在玩, 他们是在考虑养生问题。王安仁的心疾和张氏的产后虚弱都让他们意识到生命的脆弱和医学落后的无力, 若是他们不从小锻炼好身体, 指不定活不了几岁呢!毕竟这时代一个感冒都能死人。
等他们摸索出一套养生门法, 自然要捎带上父母叔伯、兄弟姐妹之类的。张氏虽然不能再生育,但司马琰也有叔伯,叔伯家的兄弟姐妹也是一家人。
两个人练出了一身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王雱继续和司马琰嘀咕:“我觉得还得弄个定时体检。”病向浅中医啊!
这可是司马琰的专业,王雱没法越俎代庖。
司马琰沉吟片刻,跟王雱一起列体检清单,年纪大点的,必须特别注意心血管疾病;年纪清点的,得特别注意视力、牙齿等等。虽然没有各种检测仪器,有经验的大夫还是可以从各种表征看出具体有没有某方面的疾病。哦,还有心理问题!
司马琰压低声音和王雱交流情报:“我记得有研究说,赵氏皇室有精神病病史。”
宋朝是个特殊的时代,北宋众多皇帝都子息单薄,比如目前在为的仁宗皇帝生了三个儿子,三个都死了;女儿也早夭数个,最后竟要从宗室之中择立英宗为太子。仁宗之后,英宗继位,英宗却在继位数天之后突然发病,怀疑有人要杀他大呼“救命”,没几年就早早去了。
由此可见,当皇帝压力也大。皇帝压力大,朝臣压力大,考生们压力也大,心理问题必须重视啊!
王雱问司马琰:“心理测定表能写出来吗?”
司马琰点头:“可以的。”其实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司马琰挺想叫王雱测试测试心里状况,王雱少年时出了意外,在许多人眼里成了“废人”,可是他却装上义肢天南海北地跑,比许多四肢健全的人走过的地方还多、得到的成就更大。
当时司马琰就在想,这个人一定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坚韧心智以及潜藏在心底的、与温和表现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来到这边之后,王雱倒是真的把另一面表现出来了,有点……活泼,在司马光、王安石他们眼里甚至活泼过头。
司马琰却知道,者应当是王雱上一世压抑太久的结果。司马琰每天和王雱对着“体检方案”修修改改,日子过得很舒坦。
没过多久,方洪那边来了消息,说元娘的处女作印刷完毕,可以上架了。王雱第一时间拿到样书,领着妹妹带去给元娘看。元娘性情素来温柔软和,乍然看到自己的习作变成了一本书却还是满心激动。
元娘把书看了又看,和二娘一起又惊又喜地等着王安仁培训回来。
王安仁傍晚回到家,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小心翼翼地把印出来的书送到他面前,心像是坠入了煮沸的水里似的,滚烫得很,又夹着几分欢喜、几分酸涩。他的两个女儿都听话又乖巧,自从知晓他得了心疾便处处帮着妻子徐氏忙里忙外。
元娘抓着王安仁的手,说道:“爹,我以后还会画很多很多本,您要给我的每一本书都写一篇序。”这处女作绘本正是王安仁给写的序。
王安仁点头答应:“行,往后爹给你的每本书写序。等看到你嫁人了,我再把这事儿让给你的未来夫婿去做。”
这年纪的女孩儿哪好意思提什么夫婿?元娘面上一红,不愿意和王安仁说话,抱着书跑回书桌前和妹妹一起看。
晚上睡觉时,徐氏对王安仁说:“要不,我们再给元娘和二娘生个弟弟吧?”眼下两个女儿还未及笄,没到嫁娶的时候,若是他这几年有个好歹,往后她们连个能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日子会很艰难。
王安仁摇头。徐氏年纪不算大,若他真没撑过去,等女儿嫁了她还可以找个好人家再嫁,若是再生个儿子,徐氏怎么办?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吗?
……
王雱不知晓伯父一家的计议。他最近又怂恿方洪搞了个大热闹:从水路运了大龟壳回来。这大龟壳是渔船出海时拖回来的,有好几个人合抱那么大。一般把东西放大个百八十倍,再普通的东西都会变得稀奇,大龟壳一运到码头上,不少人就慕名前来观赏。
海上贸易目前是禁止的,可朝廷没说不能捡这种没什么涌出的大壳子!有出海不予的人好奇地把它拖到岸上,不少人还嘲笑他费那么大劲拖个王八壳,方洪也听说了,和王雱闲聊时免不了提一句。
王雱贼心不死,还是想继续给《黄金国》刷一波存在感,便让方洪去打听这壳子有没有被人买走,没买就买回来,归来时沿路让说书人坐在龟壳上给人讲讲《黄金国》的故事。
这一路讲到开封,本来只在开封热过一波的《黄金国》已经在大江南北传开了。回到开封,说书人已经即兴发挥给了《黄金国》加了段跌宕起伏的“龟壳变奇珍”。
《黄金国》顿时再一次卖断货。
十二岁的元娘,悄无声息地混在人群里看自己刚刚上架的新书。王安仁这天正好休沐,一手牵着一个女儿看着有人花钱买了元娘的书、看一些人边看边议论着书里的内容说要买回去给孩子看,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来。
王安石与兄长一家吃饭,饭桌上王安仁免不了要和王安石夸耀夸耀这件事。虽然说小孩子不能夸,夸多了他们容易骄傲,可王安仁真的很高兴。
自从得知自己可能陪不了妻女多少年,王安仁刻板的性格改变了不少。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不会体会到这种感觉: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切,一下子变得弥足珍贵,恨不得细细品尝吃的每一口饭、看的每一页书。
王安石从兄长家离开,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向儿子的眼神更是带着明显的不满。明明儿子学什么都快,书背得好,字写得好,小小年纪能作诗,画画很不错,琴艺更是越好越好,可那有什么用,全都夸过了,不新鲜了。
人比人,气死人!看看兄长的女儿,十一二岁已经出书了,听王安仁说还卖得很不错。自己儿子怎么就不能出本书呢?王安石心里郁闷,牵着女儿、领着女儿回了家。
王雱和王安石斗法多年,一瞅王安石那神情,心里便生出点不妙的感觉来。他爹心情好像不大好啊!
王雱还琢磨着要不要彩衣娱亲一番,王安石已经开口教训:“你看看你大姊都出书了,你东搞搞西搞搞,什么都捣腾一下,怎么一本都整不出来?”
王雱没想到他爹在想这事儿呢。他才七岁,出个什么书啊,比起出书他还是更喜欢躲在背后闷声发大财。没办法,谁叫遇到的是实诚人方洪?方洪看重他后续带来的各种新点子,给他的“点子费”永远源源不断,他年纪这么小,出这个风头做什么?
王雱语重心长地劝他爹:“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千万不要和人攀比,攀比是最要不得滴,妒忌使你内心丑陋,妒忌使你面目狰狞!”
王安石:“……”
吴氏刚给小妹换下被汗浸湿的衣服呢,就看到王安石拿着根竹鞭子在院子里追着王雱跑,明明只有他们父子俩,愣是闹出了鸡飞狗跳的架势来。
吴氏怒冲冲地叫喝:“王介甫你做什么?动不动就抄起你那破竹鞭子,有你这么教儿子的吗?!”
小妹一脸大义凛然地挡到王雱面前,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往外蹦:“我,保护,哥哥。”
王安石:“……”
这家不能呆了,还是回崇文院当图书管理员去吧。
王雱欺负完他爹,美滋滋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王雱熟门熟路地跑去敲司马琰家的门,招呼司马琰:“我们该去看热闹了!”
《黄金国》新炒起来的热度马上要过去,王雱和方洪说好要弄点新鲜玩意出出来热闹热闹。正巧他和司马琰琢磨出来的“体检方案”已经快要收尾了,王雱觉得可以稍稍对外抛出一部分。
这不,方洪今天就要开始搞事情了。
第四十二章
这一天, 工部尚书兼知开封府刘沆一早醒来, 时间有些紧,没在家中用膳, 牵了匹代步矮马出门,胡乱在家门口附近的烧饼摊子买了个烧饼, 一手抓缰绳,一手拿烧饼, 边走边吃。
沿途遇上不少同样赶着上朝的同僚, 刘沆也不局促, 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大伙都是赶时间的人, 谁都别笑谁!
宋朝大佬们的朝会定在每月朔望日, 也就是初一和十五上朝。这日正逢朔日,官员们都陆陆续续抵达紫宸殿外等着官家到来,没有人敢迟到。
刘沆下了马, 悄悄拍掉身上的芝麻碎, 昂步列入朝班, 聆听大佬们讨论政务。
刘沆这人性格疏豪, 不拘礼仪,嘴还毒,不说话还好, 说话能噎死人。很多时候他都不说话, 不是他不敢说, 而是为了同僚们的身心健康着想!
朔日朝会无波无澜地过去, 刘沆给自己今天的冷静理智打了个高分。回到当值的地方处理完公务, 便听底下的人来报:“刘尚书,大相国寺那边又有热闹了,要不要多派些人过去?”
前头说过,刘沆这个工部尚书兼着开封府的知府之位,开封府的大小事务也是归他管的。
刘沆听到这“大相国寺又有热闹”,眉心突突直跳。
大相国寺那一带,人多又杂,难管。偏偏还有人一天到晚在搞事情,打从前两个月他刚从那钱明逸手里接了知府之任,那边都不知闹腾出多少事儿了!
远的不说,前些天那商贾自汴河运了个大龟壳过来,搬在大相国寺一带讲什么《黄金国》续编,直接把周围的大人小孩都吸引过去了,每日讲书时大龟壳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
“又有什么热闹?”刘沆问。
“还是那方氏书坊弄的。”底下的人细细回禀,“今儿一早,方氏书坊便在门前张贴了几张什么‘视力检测表’,还请来几个人在旁边吆喝,让往来路人上前测一测视力。”
视力这词儿虽然新鲜,但也不难理解,明显就是视物之力。刘沆本要细问一下何谓视力检测表,转念一想,新出东西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当下说道:“行,你多派些人手过去。”
刘沆行事不拘小节,去休息用的里屋脱下官服,换上一身便服出了开封府往大相国寺那边走去。
两边相隔不过两坊,近得很,刘沆步行而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大相国寺再过不远,便能见到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在那儿。
刘沆也年过半百了,自认身子骨不算硬朗,没打算挤上前去。
左右看了看,刘沆选了对街一处茶坊,走上二楼准备寻个临窗的好位置瞧个仔细。
很快地,刘沆注意到最好的位置上坐着两个小童,还有个看着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默不作声地守在两小童身后。
谁家竟让两个小孩往外跑?两小童瞧着衣着倒是普通,可都长得粉雕玉琢,他们家里人竟不怕他们遇上拍花子?
刘沆迈步走上前,开口询问:“你们对面的位子空着么?能不能让我老儿坐下歇歇腿?”
王雱把司马琰拐出来看热闹,乍一听有人上前搭话还挺警惕的。他转头看去,只见刘沆一身儒生打扮,长得也不甚壮硕,显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还成,不像坏人!王雱点点头,很是乖巧地说:“您坐!”
司马琰也把视线从外面收回来,规规矩矩地问好:“您好。”
刘沆把王雱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戒备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夸了一句“好机灵的小子”。他笑呵呵地问:“这一大早的,都在看什么热闹呢?”
王雱一脸懵懂和无辜:“看方氏书坊的热闹啊。”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把“视力检测”的大致过程给刘沆讲解了一遍,看了看刘沆脸上皱巴巴的皱纹,积极怂恿,“您也可以去试试,听说还可以试戴一下店里的‘护目宝镜’来着!”
司马琰:“……”
刘沆奇道:“护目宝镜又是什么?”
王雱脸上写满了“这你都不知道”的得瑟,给刘沆科普:“就是往镜架上嵌入用晶石磨成的镜片,镜片冰冰凉凉的,戴着可舒服了。要是你远的东西看不清,就用凹镜;要是你近的东西看不清,就用凸镜;要是你近的远的都能看清,只是想试试护目宝镜,也可以用平镜。”
这护目宝镜,自然是眼镜。这时代也有少量玻璃产出,只不过玻璃的配方不对,产出的玻璃都是不透明的,要捣腾出适合的玻璃还需要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
王雱暂时没那个财力,方洪则是没这个想法,前两年方洪派人南下找商机,最终在边远的琼州买下了一处矿藏,那矿藏里的矿石十分奇异,雪白皎洁,光亮照人,偶尔还能找着粉色的“桃花水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