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时间:2018-12-17 09:28:25

  王安石和博州知州互吹一番,又在博州多住了一夜,才领着人回青州。
  回去途中王安石看到不少灾民在往青州方向走,心中不免忧心出民乱,催促其他人加快步伐。
  不想回到青州,范仲淹已经开完竞标会,把“百年青州”的规划图贴得满大街都是了。
  每处布告下,还有三两些闲汉唾沫横飞地解说着这规划图是什么意思,告诉所有人接下来青州有多少好活儿可以干——
  先吹给钱的是什么有钱大老爷,待人仁善、家底丰厚,城里哪些铺子是他们家的。
  再吹这活儿待遇多么优渥,一天两顿管饱,没肉也能喝肉汤!
  反正,工作机会有的是,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干了。
  什么?你说你不愿意干?你就犹豫吧,你就拖着吧,等青州本地人忙完秋收,你们想干都没机会了!
  王安石进城之后看到几个报名点都排满了想要找工作的人,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若不是他们衣衫褴褛,倒真看不出他们是逃灾来的。
  想到范仲淹身体不好,王安石打发走其他人,快步前去见范仲淹。
  结果一到范仲淹当值的地方,王安石便看到自己儿子在给范仲淹捏肩,瞧着要多狗腿有多狗腿。他还没来得及进去呢,又看到家中的小丫鬟就端着两盅冰糖雪梨过来了。
  见了王安石,小丫鬟慌忙问好,说是吴氏让送过来的。
  王安石领着她一起进去。
  范仲淹见王安石归来,立刻让他坐下说话。
  小丫鬟端着冰糖雪梨,不知该摆到谁面前好。
  王雱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托盘,叫她先回去,自己麻利地把两盅冰糖雪梨分别端到范仲淹和王安石手边。
  范仲淹打发他:“行了,你一步不离跟着我这么些天,该闷坏了,回去吧。”
  对范仲淹这种过河拆桥的可耻行径,王雱非常不满。不过想想接下来范仲淹和王安石肯定是聊正事的,没他插嘴的地方,王雱也没再多留。
  本来灾民都往青州去,邻州许多人还等着看好戏,结果看着看着感觉不太对味:怎么这些灾民去了就没动静了?青州上下一片祥和,这么多灾民一涌而入也没闹出什么乱子,真是奇了怪了!
  有些人手伸得长些,光明正大地派人去青州一探究竟。派去的人到青州走了一圈,直接被人塞了本宣传册子,封皮上写着《百年青州》四个大字。
  得了,人家这是要把灾事变成政绩了!
  不服气的人也有,可不服气能怎么办?他们又不像青州那样早有准备,当场变出张《百年青州》规划图来。
  与此同时,王雱让人送去开封的山楂也到了。
  司马光收到一大箩筐山楂,摇了摇头,暗道王雱这小子越来越大胆了,以前还装模作样把信和王安石的信合在一起送来,现在居然敢直接让人送这么大一箩筐东西过来!
  司马光气归气,还是没截下这筐山楂,直接让人抬去给司马琰。王雱写的信自然给司马光截下了,他拿着信到书房,光明正大地拆开信看内容。
  王雱这厮写起信来,洋洋洒洒几千字都打不住。这次他花了好几百字和司马琰表功:这山楂都是我亲手从树上摘下来的,每一颗都经过我精心挑选,挑的是向阳长的,颗粒饱满,色泽漂亮,保准好吃!
  接着王雱又给司马琰介绍吃法,周家嫂子做的霜糖山楂在青州限量供应,不少人排着队买,生意可好了!一路运输可能有些会磕坏,记得挑出来扔掉,剩下的要是吃不完可以做成果脯或者山楂酱,可以放很久,以后胃口不好就拿出来吃吃,开胃消食的。
  说完王雱又开始感谢司马琰给他写的秋季食谱,表示吴氏都给他和妹妹做过了,好吃得很。青州入秋后海鲜肥美,真希望阿琰妹妹你也能过来吃吃~
  真是岂有此理!司马光觉得这信可以扣着不给女儿送去了。
  司马光把那厚厚的信收起来压到一边,才慢腾腾地看起王雱写的另一封信——是向他汇报功课的。
  司马光这边扣下了信,司马琰见到那一箩筐山楂却猜出是王雱让人送来的,理了理衣裳去和司马光讨信。
  司马光瞅着女儿秀丽可爱的眉眼,叹了口气,把信给了她,又和她说起青州那边的事:“听说京东东路那一带遭了灾,不知道青州情况如何。”
  司马琰倒是不太担心,大方说出自己的见解:“有范爷爷他们在,有灾情也可以解决的。”范仲淹经验丰富,什么灾荒没见过?
  司马光听女儿这么一说,也觉得对。他点点头,放司马琰回去看信。
  等女儿走远了,司马光免不了去和张氏说上几句,说那王家小子越发不像样,他马上要写信给那小子多安排点功课,让那小子没空给他女儿写信。
  写给他女儿的信足足那么厚,给他的却只有薄薄两三页,像话吗?!
  张氏听司马光骂王雱,都给听得乐了。她这夫君一向是谦谦君子,鲜少与人动气,总被王雱气得开骂也不容易。
  张氏道:“那孩子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惦记着阿琰,自然会多写点。”
  司马光才不管这些:“总之不能让他过得太逍遥。”
  张氏心道,也是够懂事才照着你的信去做,别家小孩你写封信给他们安排功课试试看,听你的才怪!张氏聪明地没把话说出口,而是笑着劝说:“你可别把阿雱累坏了才好。”
  司马光绷着脸道:“看几本书,写几篇文章,累不坏他。”说完他就回书房给王雱写信去了。
  ……
  司马光这边写信要给王雱增加负担,远在青州的范仲淹和王安石也琢磨着该想想办法把王雱给拴一拴,免得他天天闲着没事瞎捣乱。
  书王雱读得够多了,字也练得不差,一手画图功夫更是比许多人都要出色。底子已经打好了,该写文章了。
  范仲淹在中秋节这天,派人到方氏书坊的青州“分店”买了套《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作为礼物赠送给王雱。
  王雱:?????
  他还是个孩子!!!!!
  一家人在范仲淹的琴亭里赏完月,王雱苦着脸抱着他爹和司马光联合编写的科举辅导书回家,长吁短叹地掰手指数:“孔子十五岁才开始学习,怎么我八岁就要学写文章啦?这可比孔子早七年!”
  王安石抬手敲他脑袋,轻轻松松推锅:“这可不是我让你学的,是你范爷爷给你买的。”
  王雱道:“您这个编写人就在这儿,何苦花这冤枉钱?好好找找的话,咱家里还能找到手稿呢!”
  王安石没好气地骂他:“哪来那么多话,让你学你就学去。”
  王雱没办法,只能唉声叹气地练习写文章去。
  这年头的作文不仅命题,还要规定句式,纵使你再天赋卓绝也带套规定好的壳子来写,难发挥得很!
  王雱把范文都读了一遍,把脑海里的词汇都按照范文的语法逐一归类,也不写文章,回头做了个小玩具去玩儿给他爹看。
  这小玩具原理很简单,木匣子里头有一卷儿词汇可以随机乱转,随手就能转出一句句胡拼乱凑、语意不通的四六文。
  王雱给王安石解释他的伟大发明:“爹您看,这样写起文章来就轻松了,随机抽几个词儿凑凑!”模板作文写起来多简单啊!
  王安石有点手痒,想揍儿子。
  写这四六文确实很难写出花样来,写来写去也就是那样了。
  当初太祖、太宗时期出过不少“快枪手”,就是在殿试是也不看文章好坏,谁先写完三道题谁就是状元!
  太祖时期还出过这样一件事儿:殿试时有两个举子陈识、王嗣宗同时交卷!太祖让两个“状元候选人”当堂打了一架,打赢的王嗣宗成了状元——人称“手搏状元”!
  这事儿虽是流传在文人之间的趣事,却也说明四六文只要破题无误、文法通畅、用典不犯忌,换谁来写都差不多!
  王安石也知道这科举文章写起来很无趣,可那不是为了考试吗?
  王安石说:“改制之事朝廷里有人在提,但现在还没改,你还是得学。”
  曾巩就是因为不擅长写四六文才一直没考上,这几年又在家服丧,蹉跎到三十来岁了!
  王安石可不想王雱耽搁那么久。
  王雱这人吃软不吃硬,王安石要是强硬地逼他去写,他肯定不乐意。可王安石给他讲事实摆道理,把正例反例都给他举了,他只能乖乖让王安石把他制作的小玩具给没收了。
  王安石打发走王雱,拿起王雱做的小玩意摆弄了一会儿,猛地发现不对。
  王安石拿着王雱那“四六文生成器”去找范仲淹,摆弄了几下给范仲淹看。
  虽则语句往往有不通的地方,但是涉及的典故、文法并没有太大问题,修改修改其实还真可以用。
  这表明什么?这表明这小子书没白看,写文章肯定难不倒他!那小子的苦瓜脸一准是装的!
  个小混账,又想蒙混过关!
  范仲淹说:“罢了,你也别拘着他了,由着他玩去吧。”
  王安石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板着脸和王雱约法三章:往后他和州学的学生们一起考试,考试及格了就由着他玩,没及格就跟着州学的学生们念书去!
  王雱有什么办法?考就考吧,反正他上辈子从小到大都在考试,不带怕的!
  当然,该抱怨的还是得抱怨。他给司马琰写回信,先控诉自己爹逼迫小孩令人发指,再控诉司马琰她爹爹逼迫小孩令人发指,然后表示自己才八岁就要考虑考状元的事,多么弱小可怜又无助!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小小年纪这么厉害,还长得这么英俊可爱,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第六十章
  王雱多了个考试任务,一点都没着急。他在忙活他爹的《杜甫诗选》, 他爹极其龟毛, 样书弄了几回都不满意, 要他翻来覆去地换设计换排版。
  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王雱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他爹不仅是个文手,还是个画手, 竟亲自给书画插图、给杜甫画画像!
  这一拖, 发行的日子拖到了九月九。这日子不错, 适合文人雅士们登高望远。王安石坚决拒绝在青州搞事情,他是要面子的, 不搞自我吹嘘那套, 要吹也是互吹或者别人吹他, 自己吹自己算什么事?
  王雱也不介意, 他很照顾他爹的脸面,把搞事情的任务转交给方洪。
  这是王安石的新书啊!方洪自然是大力支持,错过了七夕、错过了中秋, 这不还有个重阳吗?
  方洪提前派人占据几个“重阳登高热门地点”的山脚和山顶, 沿途搞些杜甫诗谜竞猜游戏、派送些《杜甫诗选》周边,宣发搞得非常到位, 书的封设又是王安石要求退回的多次重制版,光是重阳这天就把印刷出来的第一批书给卖了大半。
  这书虽然不如《黄金国》、《蹴鞠少年》通俗易懂, 但胜在装帧优美、文学性强, 不少文人拿在手上感觉这就是自己的“梦中情书”, 要是自己写的书也能印成这样该多好!
  当然, 也有人喷这书是迷弟视角,不客观,不高端,心思全花在装帧上,压根没把杜甫忧国忧民的形象写出来!有趣的是这些人喷完之后原本对这书没什么兴趣的人都来了兴致,纷纷掏钱买了一本回去品读。
  方洪让胡管事传消息给王雱,说书快卖断货了,要不再多印些吗?一同送过来的还有王安石的高额版税。
  王安石都没看一眼那些银子,直接把它交给了吴氏,自己则抱着一箱子的“读者来信”回书房去了。
  王雱给方洪写了封回信,继续和方洪密谋搞事情。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唐朝诗坛优秀选手那么多,怎么能只红杜甫一个!李白大大这个诗仙不帅气吗?王维大大这个佛系美男子不吸引人吗?还有什么白居易啊元稹啊李商隐啊杜牧啊~
  写诗这事儿过了这么多年还没被踢出科举行列,可见它在文人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每个人心里大多都会像王安石一样有个喜欢的诗人。王雱的信一到,方洪马上开始张罗新活动:选出你最喜欢的诗人,唐朝限定。
  只要有人投票就会进入候选栏,但凡某位诗人票数达到一千,就会有专人绘制诗人画像印刷成海报,投票者可以免费领取一张——最终按票数选出唐朝三大诗人。
  活动开始当天,方氏书房门口就竖起了三个等身高度的背影立牌,旁边还有活动宣传:“希望你喜爱的诗人为你转身吗?投出你重要的一票吧~”
  这唐朝三大诗人投票活动,很快在开封城文人之间掀起了腥风血雨。
  刚出版《杜甫诗选》为杜甫狠狠拉了一波票的王安石对此一无所知。
  司马光最近心情不大好,尤其是听到同僚们都在议论“唐朝三大诗人”活动的时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文上的事怎么选得出排行?王安石的《杜甫诗选》他也买了,内容很不错,与他读过的众多史籍没有出入,却又深入浅出、简单易懂。
  好是好,可司马光喜欢的诗人是杜牧,人称“小李杜”中的小杜。
  小杜写的诗气俊思活,既有晚唐独有的轻倩艳丽,比如“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又有针砭时弊的俊爽豪迈,比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时常还会有别具情致的佳作,比如“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要是王雱知晓的话,会评价说:“这是一个许多诗文都被选入了九年义务教育教材的牛逼诗人。”
  司马光不知道后世的事,他是个好面子的文人,哪怕觉得杜牧的票数不高也不好意思给杜牧拉票。
  司马光憋了几天,念头不通达,心情不舒畅。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绝不能能为了自己的偏好和人争执,有辱斯文!
  可当听到有人评价说“杜牧忆妓多于忆民”的时候,司马光终于憋不住了,对同在京城的好友范镇说:“我要写《杜牧选集》!”
  读书人的风流,能叫风流吗!人家写出忧国忧民的《阿房宫赋》时,你还没出生呢!
  范镇对司马光的想法非常支持,左右他们现在没什么要事,著书是件不错的消遣。
  司马光闭门搞创作,其他人也差不多,都对杜甫一骑绝尘的票数很是不满,决定也给自己喜欢的唐朝诗坛优秀选手写书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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