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铃错——青橘一枚
时间:2018-12-18 09:25:29

  白音定定的看着齐韵,胸中激荡万千,齐韵对朱成翊的维护之心,昭彰日月,此女心性之坚韧,心思之敏锐,真乃当世奇女子!
  他无比恭敬,诚心实意地低头一揖,“属下遵命!”
  齐韵抬起头,强力压下心中的柔软,事已至此,再心软只会害了翊哥儿。今日之事,梁禛输得起,自己也还能赎罪,事到如今,自己如此维护翊哥儿,梁禛便是本不想杀朱成翊,现在也要杀了。朱成翊却是输不起的,输了便没了命,自己更无机会赎罪。莫要让梁禛占了强势,一鼓作气,再接再厉,趁梁禛还在犹豫,先下手为强方为上策!
  齐韵轻声向白音说道,“绕过草甸,继续下山,我替你们拖住梁禛!”
  炫目烈日下藕荷色纱衣女子与一身织金妆花飞鱼服的梁禛隔阵相望,各自身后的肃杀军阵更给二人的对峙增加了浓墨重彩的悲戚之色。
  白音定定地看着烈日下脸色皆苍白的二人,无端觉得有些睁不开眼,他抬起僵硬的腿,缓缓后撤到齐韵身后。
  “郎君,奴家父兄与奴心思不同,他们却是想追随肃王爷的,禛郎自是知晓。奴家信任郎君的品性,定不会不问缘由,迁怒连坐。奴家说过,此番事了,韵会自请受刑,另作酬报,以谢君恩。”齐韵硬起心肠,面向梁禛,再度叩首。她身后的白音却是一挥手,带领部众悄然撤向草甸西北角,那里一条经年踩出的蜿蜒小道依稀可辨。
  梁禛一看,激将无用,朱成翊与白音一味便要做那缩头乌龟,只让齐韵与自己对峙,而齐韵又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架势,心底早已血流成河。他一把扯过身后军士手中的弓,伸臂引弓,一支利箭铮然刺入白音身前一棵柏树上。他一声暴喝,“站住!尔等当本官不存在么?”
  梁禛愤然望向长跪在地的齐韵,“韵儿,本官待你不好麽?你在我身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还有什么不满足,非要自甘下贱,与那钦犯为伍。韵儿且起身,回我身边来,以往种种,我概不追究。以往的承诺,我自一力应承。如若你一意孤行,休怪本官今日便要顺应王道,将你与那钦犯一道正-法!”
  齐韵心中苦痛,耳旁只余梁禛那熟悉又悲怆的怒喝,小郎君威逼利诱,好话歹话说尽只想拉自己回头。如若是其他闺秀指不定已然被他唤回,可自己却不同,梁禛的心在自己面前,便如那秃子头顶的虱子,一清二楚。
  齐韵第一次无比痛恨自己不够愚钝,非要亲手扼死自己的幸福。禛郎如若有心不顾一切拿下朱成翊,刚才那一箭便应当落在白音身上,而不是那棵柏树……
  齐韵一把夺过白音腰间匕首,狠狠指向顿住脚步的白音,“休要管他!走!”
  眼见白音继续后退,带队没入树林,直奔草甸西南,齐韵举起匕首置于自己脖颈上,又猝然跪地,朝向梁禛膝行数尺。
  “禛郎,奴家欠你太多,如若郎君实在痛恨,今日韵儿便将此贱命偿还与君可好?只求禛郎放过翊哥儿一命,翊哥儿大势已去,再活也只是空度余生耳。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真捉不得翊哥儿,王爷亦不会强求。禛郎英伟,只奴乃郎君之污点。奴家这条贱命是郎君的,郎君如若心有不甘,尽管朝奴家泄愤即可。刖鼻挖心,油烹炮烙,奴家绝无怨言……”
  眼看白音带着朱成翊就要没入丛林,冯钰张了张嘴,却不知应该说什么,说让梁大人不管齐韵,亦或杀了齐韵?自己说不出来。再看那梁禛呆立当地,如泥胎木塑,一干锦衣卫也个个长大了嘴,亦如失魂般眼看着朱成翊没入林中再也看不见。
  梁禛只觉胸口滞闷,脑子里嗡嗡作响,齐韵如此贬损于己,何尝不是在向他心上扎刀子,他一点都不想将自己的女人油烹炮烙,该下油锅的是那大奶婴朱成翊。莫不是自己太过皮实,齐韵便一再偏帮那朱成翊?
  眼见围捕机会就要从指尖溜走,想起一众锦衣卫的一个个不眠之夜,冯钰实在忍不住坐视一干人马的辛劳换得如此不堪的功亏一篑。
  他一个手势招得一队军士携弓箭亦赶往草甸西南角。眼尖的齐韵早发现冯钰的异动,“禛郎!奴家今日便要最后一次对不住你……”她手上一个用力,鲜血蜿蜒自颈间流向如玉的胸脯,再没入盈盈的诃子内……
  “住手!”只听梁禛一个暴喝,转过身,手中绣春刀鞘携风带势打着圈砸向冯钰。冯钰躲闪不及,被砸中额角,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梁禛双目喷火,“我还没死呢!”这句话却是对着冯钰说的,一干锦衣卫大眼瞪小眼,看看梁禛,再望望还在地上挣扎的冯钰,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梁禛复又转头死死盯着齐韵,眼见她再无动作,方吐出一口恶气。此时再说什么已然多余,他只双目赤红,不错眼的盯着齐韵。
  梁禛心中苦闷,额角突突直跳,这是自己自作自受,自己受她迷惑深陷情网,事到如今依然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哪里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梁禛。如今白白放走朱成翊,又该多付出多少精力才能再次合围成功。此次差使失败全然是自己的责任,可如若真要眼睁睁看着齐韵死在自己面前,自己怕是也要发狂了,梁禛一腔悲愤、悔恨无处发泄,只想一掌拍死自己,才能不再受这锥心之痛。
  可接下来齐韵的话无疑是在往梁禛脆弱的神经上再加上最后一根稻草,正忍受着地狱之火焚烤的梁禛听见齐韵娇软的呼唤。
  “禛郎,韵儿感激郎君不杀之恩,待奴家将翊哥儿安顿完好,再自奉残躯回京寻禛郎,负荆请罪。奴家德行有亏……对不住禛郎,奴家不敢再叫郎君空等,韵儿负你太多,不配侍奉禛郎……郎君值得更好的姑娘,感怀郎君对奴家的错爱,待奴家回京请罪时,无论郎君作何惩处,奴家皆无怨言。今日暂且作别,韵儿祝愿禛郎……觅得佳偶,万事顺遂……”
  言至于此,齐韵已然哽咽不能成句,她再度伏地叩首后,决然起身,朝白音一行离去的方向追去。密林中,一抹人影浮现,是白音。他见齐韵追来,牵过一匹马,扶齐韵上马后,二人一道消失在密林中……
  梁禛呆愣,齐韵莫不是还担心自己再度追杀朱成翊,想要贴身守着朱成翊直到自己放弃追捕?他只觉铺天盖地的悲愤将自己淹没,他想走近齐韵,将她拖至自己身边,可腿好似绑了石头,怎么都迈不开。他又想唤住齐韵,叫她不要离开自己,可又发不出声音。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追击,与今日强烈的情绪刺激终于将他击垮,梁禛两眼一黑,直挺挺仰面便栽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与男主做对挺爽,但是其实这个耿直boy挺可怜。只是因为初始对女主的定位错误,导致一辈子都在无底线的让步,翻不了身。齐韵与梁禛诀别这一章我写得挺郁闷,但是没法,不分开无法进行后续情节,只能对不住梁小儿了。
 
  ☆、机会
 
  
  一干锦衣卫慌了手脚, 冯钰顶着满脸的血指挥众人将梁禛抬回林中,做了个简易的担架, 将梁禛扛着返回七盘关。
  陈博衍挤上前来,讨好的望着满脸是血的冯钰,“冯大人, 咱不追朱成翊了麽?趁梁大人人事不省,咱现在出手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陈博衍的脑门便是一个爆栗,“你丫嫌命长?看看我头上是什么?梁少泽只是晕了, 不是死了, 有种你让他永远别醒来,我便立时去砍了朱成翊的狗头!”冯钰恨得咻咻直喘气。
  “今日之事如若有人胆敢泄露半分, 休怪本大爷不客气,本官有的是办法让泄密的人生不如死!听见了麽?”冯钰一脸戾气,配上猩红的满脸血, 更显狰狞。后面半句话却是对着全体部众说的, 他满脸横肉的望着一个个呆鹅般的锦衣卫军士, 待听得大家铿锵有力的肯定回复后,方回过头,恶狠狠的看向陈博衍, “闭上你的臭嘴,就当咱没来过这一趟,今日咱啥也没瞧见!”
  ……
  梁禛这一晕,竟一睡不起, 人事不省,唬得冯钰以为他日后便永远这样了,忙寻了大夫前来察看。
  大夫一番问诊后捻着胡须说了,梁大人乃情志抑郁所致肝失疏泄,气机郁结,胸闷胁痛。宜调节情志,疏肝解郁,切忌动怒。于是,冯钰决定于严戈守备府上盘桓数日,待梁禛情绪略安,再做打算。
  梁禛足足躺到大部队回到了岳州严府才醒转过来,初醒来的他唤了好几声韵儿,进来的却是汀烟,梁禛这才想起齐韵在七盘关时为救朱成翊离开自己了,胸口又不可遏制的郁结绞痛。
  他默默的转过头,任由汀烟给自己端茶送药。是自己错了吗?倾心于一个不该靠近的女人。临别之际的一番话虽然说得委婉堂皇,依然不能掩饰那女人的铁石心肠,阴狠手段,六亲不认。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已经如此低声下气的求她了,依然唤不回她的心,她哪里是女人,分明是一个魔头!
  “二公子心且放宽些,大夫说了,您这毛病就是自个儿气出来的。二公子一表人材,风流倜傥,还怕没姑娘喜欢?”身旁的汀烟一边替梁禛理着腰带,一边笑咪咪的望着他说笑。
  梁禛勾唇一笑,不置可否,心里的伤口还没愈合,随时隐隐作疼,他压根不愿去想任何感情上的事。“冯子珵回了麽?叫他来见我。”
  “回了,回了,冯大人便是与您一同回的守备府,小的这就去唤他。”汀烟忙不迭地应道,干净利落的拱手道个喏,转身便出了院门。
  须臾,冯钰来到梁禛的卧房,梁禛正在喝粥。一番见礼后,梁禛看向冯钰额角上的伤疤,依旧血红狰狞,隐隐有液体渗出,“子珵额角的伤口可需要包扎一下?那日是禛冒失了……”
  “我又不是女人,不怕留疤,包什么包。如此酷暑,头上再包层布,热不死我了!”冯钰不以为然,大咧咧地摆摆手,“咱俩什么交情,这种话再别说了,没得让人肉麻。”
  冯钰笑咪咪的看向梁禛,见他神态自若,气色也尚可,心下略安,“听说您醒来,严大人拟明日午时,于后花园花厅摆几桌席面,为大人您去去晦气,大人您意下如何?”
  梁禛扶额,在旁人眼里,自己便是如此可怜麽?从来都是多情女子负心汉,哪像自己这里,正好掉了个个。许是大家都认为自己被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一脚蹬开,实在是晦气之极了吧,故而需要特意安慰安慰自己,摆几桌去去晦气。
  梁禛自嘲的摇摇头,“子珵觉得合适,我便赴宴罢,你拿主意便可。”
  梁禛用完粥,喝了一口茶水漱了漱口,“跟踪凤栖的探马有回复了麽?”
  “回大人,属下正想与您说道此事。探马回复,凤栖进了开封城西北方向三里外的悠萝谷,入谷后至今未再出谷。当地人称,此谷诡异的紧,白日入内亦能见妖雾蒸腾。一旦雾起,重重迷雾中铁马金戈,战场搏杀之声清晰可闻,然不能寻得一人。此种幻像最是扰人心智,谷底灌木丛生,奇石林立,如若人心惶然,定会迷失于丛林之中,终不得逃脱。故而探马未敢入内,只候于谷外,尽管如此,此番等候之数日,却收获甚多意外之喜。某日,探马便见十数名仆妇自谷内出没,外出采买各类日常之资,且用量极大。属下以为,此悠萝谷中定有乾坤,指不定青龙会老巢便在此处!”冯钰双目炯炯,说到激动处连手也挥舞起来。
  “甚好!”梁禛抚掌,“我等便于后日开拔返回开封,你亦将此消息转告陆离,命他多方查探悠萝谷,待我等回开封后便正式开始搜查悠萝谷!”梁禛握紧拳头轻轻砸向茶桌台面,双目微闪,大病后略显清癯的面庞亦变得生机勃勃。
  冯钰心底微酸,大人真可怜,翩翩髦士,却被一女人折磨得失魂落魄。唯有从杀戮追捕等搏命的公务中寻求麻痹,且让大人缓和几日,还是须得替大人找个地方排解排解,长此以往大人非得给憋扭曲了不可。
  因着梁禛率部匆匆返回岳州,还受了“内伤”,严守备便将于荷庄休假的夫人急召回了府。翌日,严府后花园里热闹非凡,守备夫人王氏早早的便教管家铺设上了刺绣山水纱屏,悬挂好了五彩的锦障,置办上了几桌酒菜,擎等着午时到来,此次酒席的主角梁禛前来赴宴。
  骆菀青很早便得了护送齐韵出走的骆府侍卫带回的消息,齐韵此次追踪梁禛公干,便是为了跟自己的情郎私逃。至于这情郎是谁,自家侍卫说不清楚,可骆菀青却惊得三魂丢了两魂。
  梁禛是去追朱成翊的,然后梁禛横着被人抬回来,齐韵不见了,这情郎是谁,可不就是那纸糊的窗户,一点就破?真没瞧出来,这齐韵果然是个胆大的,原以为她瞧上了那地狱罗刹般的龙门将军,或盘桓漠北的雄狮宁王爷,没想到原来是与那废帝纠缠不清!
  骆菀青乐坏了,这是齐韵自己作死!跟着废帝走,难不成想当个废后?梁禛定然是我骆菀青的啦!只是委屈了梁禛,可怜檀郎白白被那小妖女玩弄了感情,回想起自己冒充齐韵登车前往荷庄的情景,骆菀青就心疼的不行。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便就在那一日,梁禛那滚烫炙辣的眼神,缱绻缠绵的情话,让她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所有含义。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齐韵心不在此,却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真真可恶得紧!骆菀青在心里将齐韵翻来覆去的痛批了一通,又暗自庆幸齐韵心有所属,做出与废帝私奔的丑事,自绝了后路。不然梁禛如此世间无二的好郎君岂不便成了那妖女的了!
  午时到,骆菀青早早便坐在纱屏后,伸长了脖子望向纱屏外的男客席上,寻找梁禛的身影。待看清那位身着赤金色麒麟纹曳撒的年轻男子,坐在了纱屏旁北向的位置后,她的心止不住怦怦狂跳。她很想能仔细看看他是否大安,很想告诉他自己很担心他,希望他勿要一叶障目,错过一整片森林……
  骆菀青便如此心猿意马、忐忑不安的用着膳。须臾,梁禛起身,往花厅后走去。骆菀青瞅见梁禛起身,冯钰及其部属却是没动,猜他是去净房。心下微动,亦侧身冲身旁的严沁芳低语几句,便也起了身,向花厅的另一侧出口走去。待得转过花墙,骆菀青撩起裙摆,飞奔朝向梁禛适才离去的方向,选了一处回廊,立在廊柱下,静静等着梁禛回花厅。
  不多时,梁禛果然返转,他头戴幞头,身着指挥使麒麟纹曳撒,远远走来,龙行虎步,器宇轩昂,通身凌厉之气生生掩去了他眉眼间的憔悴与落寞。
  骆菀青稳住心神,秋波盈盈,含羞带怯的低着头偷偷瞟向他。梁禛亦看见了她,脚下一顿,复又缓步向骆菀青走来,深深一揖,“骆姑娘可是有事寻在下……”
  骆菀青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梁禛的眼睛,“奴家想瞧瞧大人您是否已然大安……且,有一事奴家想当面向大人解释清楚……有关齐姑娘离开严府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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