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敢说走,我便他娘的一刀杀了你!”朱成翊双目充血,一把钳住齐韵玲珑的下巴,将她拖至身边,怒气腾腾。
齐韵震惊,张着嘴,忘记了说话。门外的安缇亦震惊,转身就想唤翠喜去敲门,却被朱成翊接下来的话震得再次止住了脚。
“韵儿姑姑,你还不明白你只能是我的女人吗?”朱成翊敛下满身利刺,声音疲惫又脆弱,可说出来的话却将门外的安缇震得七晕八素。
“我对你的心昭彰日月,可惜你弃若敝履,你压根不会顾忌我的感受,你有你的檀郎,我就是个碍眼的。于是在我要娶了安缇时,你乐不可支,天知道是不是你着意将我塞与她的!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你知道我心里装着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安缇是个好姑娘,要我对她好,我听你的,我不是一直都在听你的话吗?我不能让姑姑伤心,我便给她妻子应有的一切。我白天操碎心神在外忙碌,夜间振起雄风陪她作乐,是个男人都要崩溃了……”
“混账东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齐韵扬起右手狠狠扇向朱成翊的脸,啪的一声脆响,朱成翊的脸上印出一个五指印。
朱成翊却并不在乎,只狠狠地咬咬嘴角,冷笑一声,“姑姑,你想要我莫要纠缠于你,我便乖乖地站在一旁只看着你,你想要我给安缇应有的尊重,我用尽全力也按你的要求做了。可是我这么辛苦你又看见过吗?我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我快没力气走下去了……”朱成翊的声音越来越低,面色苍白,疲累与忧伤笼罩全身……
“翊哥儿,如今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再苦再累也得你自己咬牙走完。你不能如此说你的妻子,安缇全身心为你,没有她,你能如此顺利走到今天吗……”
“姑姑!莫要再用圣人的口吻要我怎样!”朱成翊桀戾地一睨,打断了她的话。
“你明明知道如若没有你的干预我会如何对待我的俘虏,所以你喋喋不休地为我安排我的生活!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便是如此迫切地希望将我一脚蹬开吗?”
他抬手止住了齐韵想说的话,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自嘲又哀伤,“你们想要的,我都乖乖的给了,可是我想要的,又有谁能给我?我朱成翊或许真是老天的弃儿,我不配拥有常人都能享有的幸福。”
齐韵动容,她受不了如此绝望的朱成翊,她一把握住朱成翊的胳膊,语气恳切,“翊哥儿,你的付出苍天不是看见了吗,今日你所拥有的一切,不正是你的努力所换来的吗?”
朱成翊冷笑,“可我想要你,你给吗?”
齐韵一口噎住,半晌,终于开了口,“奴家跟过锦衣卫指挥使梁少泽,不配做你的妻子,翊哥儿值得更好的姑娘……”
“你值得的!韵儿姑姑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你跟过谁我都不在乎,如今,你也跟过了我,你不喜欢我麽?”
“翊哥儿!奴家喜欢你,那是将你视作亲人般的喜欢。那晚的事……奴家自己也有错,过了便过了……我不再怨你,翊哥儿亦休要再提起。”齐韵看进朱成翊的眼睛,“翊哥儿,我心悦梁少泽,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我心里都放不下其他人了。”
朱成翊僵住了背,这算什么个意思?前情往事一笔勾销麽?他猛然挺直腰背,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齐韵,“早知道韵儿姑姑不同于一般闺秀,如今看来果然洒脱!”
他气极反笑,“姑姑坚守本心,一丁点施舍都不愿给我,果真是个决绝的女人,姑姑如此的不忘初心,取舍果决,为何偏要我朱成翊抱屈衔冤,委屈自己成全他人?我堂堂朱氏嫡长孙竟然沦落到为一个眼都不愿落我身上的女人委曲求全的地步,我真是受够了!”
他举起拳头一把砸向身侧的一盏汝窑花瓶,哗啦一声脆响,上好的青花瓷瓶碎末四散飞溅。齐韵何尝见过如此暴戾的朱成翊,惊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退至春榻旁,腿上无力,瘫坐榻上。
朱成翊狠狠盯着满脸惊恐的齐韵,双目赤红,他几步奔至榻旁,伸手抓住齐韵的腰带就往下撕扯,口中愤然说道,“姑姑,我已委屈自己太久,我再不要受你安排,今日我便要走我自己想走的路,做回我自己,你休要再试图左右我的感情!”
撕拉一声腰带应声而落,上衣松垮垮散开,齐韵害怕极了,她拼命捶打紧搂自己的朱成翊的肩膀,口中压抑着哭腔低低唤道,“翊哥儿!你镇定些,莫要如此,你且听我说……啊……”
门外安缇的神魂早已不知去往何处,手中无力,原本平端的托盘已然歪倒一侧,盛满松糕的瓷盘啪嗒一声摔落地面,尖利的瓷器碎裂声响起,门内原本嘈杂的争吵、打斗声嘎然停止。
身后冲出一人猛然夺过安缇手中垂下的托盘,安缇看见翠喜焦灼的脸和不停翻滚的嘴,却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见安缇一脸怔然,翠喜一把将安缇推入一侧的蔷薇花架,她抱紧安缇的头,靠近安缇的耳朵,一字一句清晰又简洁地低声说道:
“别出来!”
随后翠喜决然地后退,飞奔回到书房门口,提着手上的托盘瑟瑟发抖……
书房门开了,朱成翊满脸戾气,杀气腾腾地立在门口,他看见缩成一团,抖得像个鹌鹑的翠喜跪在门前,身前一滩瓷器碎片,芝麻松糕零落四散……
“你在这儿做什么?”朱成翊铁青着脸。
“回……回大人……奴婢……奴婢为大人送些……吃食……”
“白音!白音!”朱成翊朝向院门外高声呼唤。不多时,一身劲装的白音躬身立定在了院门口,“大公子有何吩咐。”
“杀了她。”
朱成翊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后便转身回了书房,复又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白音愣怔,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翠喜,并未再说什么,便冲着关闭的书房门一个拱手,“属下遵命。”
翠喜早已瘫作一堆烂泥,任由白音提小鸡一般将自己拖出小院,四周重又恢复寂静,刚才的惊心动魄似乎从未发生过,安缇瘫坐蔷薇花架后,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不远处的书房门紧闭,内里静悄悄,要不是适才听到了过于震惊的对话,里面似乎只是朱成翊在休息。安缇用尽全身力气才成功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她想去寻自己的婢女翠喜,又想敲开书房的门求朱成翊放过翠喜。可是她很害怕,书房里的朱成翊是她从来都不曾认识的陌生人,刚愎又暴戾……
安缇立在花架后抖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书房里的大皇孙要回自己的婢女,父亲不管自己,是翠喜陪着自己安全成长至今,她可以不要相公,但是不能没有翠喜。
安缇整了整身上的衣裙,轻轻摸到书房后的使女房,果不其然一个人也没有,安缇轻笑,朱成翊应是早就准备好要与齐韵共度良宵的,下人都谴走了,若不是齐韵心有所属,不肯遂他愿,只怕是孩子都生出来了。
安缇借着婢女的铜镜,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花黄,因着激动,苍白的小脸泛着通红,这样正好,可以配合好自己接下来的作戏。安缇狠狠压下心中的痛楚,对着铜镜咧了咧嘴做了个微笑的表情,可不能让朱成翊看出端倪。
自己的父亲蝇营狗苟,聪明反被聪明误,给人做了傀儡,兄长继承了父亲的唯利是图,不识得忠孝仁义,见风使舵倒是触类旁通,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寻不到人来救自己。眼看差不多了,安缇整整自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迈步向书房小院门口快步走去……
☆、梦蝶
朱成翊再次回到书房关上门那一刹那, 他就后悔了,刚才自己也是被刺激得狠了才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如此对待齐韵,好容易让她解开的心结不是又要结上了吗?他三步并两步赶到榻前,看见齐韵侧躺在榻上, 将脸深深埋进了榻上的锦垫。
“韵儿姑姑……”朱成翊重重跪在榻前,轻声唤着榻上一动不动的齐韵。
“姑姑……我错了,要打要骂,我都认了……姑姑同我说说话, 好么?”
齐韵依旧不动, 也丝毫无一点声音,朱成翊担心, 便伸出手拨她的肩,遭遇了奋力的抵抗。朱成翊顿了顿,固执地将她掰了过来, 入眼一张泪痕斑斑的脸, 眼睛红肿像桃子。朱成翊心痛不已, 跪在地上,啪啪啪抬手便往自己脸上扇。
“我不是人,姑姑打死我吧……”
一只柔荑握住了朱成翊的手腕, “翊哥儿……莫要如此……姑姑对不住你……你怪我,是应该的……我没有考虑你的喜怒,便将我的所想强加于你,是我不好……”朱成翊又悔又恨, 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膝盖不眨眼。
“翊哥儿,奴家心里有人了,再给你什么那是对你不公平,翊哥儿答应我勿要再等我……可好?”齐韵自榻上坐起身,低头看向朱成翊,声音温柔得如三月的春水。
朱成翊抬起头,眼神凄惶,“姑姑要走了麽?”
齐韵哑然,“……是的,过几日便走,商队在缅甸国,待他们进得车里,我便与他们汇合。”
朱成翊的眼里闪着光,“姑姑不要走……”
齐韵扶额,“翊哥儿,你不是孩子,为何如此孩子气……”
朱成翊跪立得如同一根木桩,“姑姑就算走了,我也无法爱上其他人。”
齐韵无言,她怔怔地看着朱成翊倔强得像一颗顽石,不知该如何劝他放眼其他花丛。就在二人静对无言时,院门外传来安缇的呼唤,“白音大人!白音大人!”齐韵听见白音低沉的回应,“大奶奶何事?”
“大人见过我的婢女翠喜麽?我四处都寻不到她,听小厮说她来了书房?”
“是的,大奶奶,翠喜犯了错,被大公子下令……杀了……”
“杀了!已经杀了麽!白音大人,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你们便杀了一个人?”
“是的。”
“大奶奶!大奶奶!……”
书房外响起笃笃急促的敲门声,伴着白音急切的呼唤,“大公子!大公子!大奶奶晕倒了!”
朱成翊依旧跪立榻前,一丝反应也无,齐韵着急,顾不得管朱成翊,翻身下了榻,冲至房门口,打开门见白音直立门前,两手空空……
“安缇呢?”齐韵讶异。
“……唔……此时没有丫鬟婆子,属下……属下……”白音窘迫。
齐韵抬眼看向庭院,安缇独自躺在草坪上,微风吹起她淡绿色的裙摆如同凄凄蔓草伶仃风中。齐韵心酸,绕过白音冲向安缇。她躬下身,想抬起安缇,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扯起。
“白音,扶大奶奶进书房。”
朱成翊扶着齐韵的胳膊自顾自往书房走,看也不看被白音抱起的安缇。齐韵想劝朱成翊照顾着安缇些,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一行人进了书房,齐韵立马铺床理被,帮助白音将安缇放到了榻上。白音放好安缇后离开寻找大夫,朱成翊则呆立一旁,眼睛粘在齐韵身上,若有所思。
“姑姑随商队出发前能否让我先见见领队?”朱成翊冲正在替安缇洗脸的齐韵问道。
“自是可以的。”齐韵头也不抬。
“姑姑,我还是让护卫送你回京吧,路上也能舒服些。”
“不必了,有护卫,万一被有心人扣下,问出点什么,可就是姑姑的罪过了。”
“可是你随商队走如此之久,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是还会带上安七姑吗,她的身手可不差。”
“再好也只是女子,再说这马上就要入冬了,到时候天寒地冻的,在路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或者姑姑可以来年春天再走?”
朱成翊犹如一只哈巴狗紧紧贴在齐韵身后,随着忙碌的齐韵四处转圈,满脸的讨好,对比齐韵的习以为常,让看客都能感受到二人之间深沉的情愫。这是安缇睁眼后看见的一幕,她只是一时间过于激动晕了过去,未及等到大夫,便醒转了过来,不过此时的她无比期望自己能真的再次晕过去,自己是朱成翊的妻子,却抑不住生出自己才是第三者的错觉。
原来这才是睿之公子真正的样子……
安缇眯起眼,只留了一道缝,偷偷追逐着朱成翊的身影。她不知是不是应该庆幸能看见齐韵衣着完好的模样,只是朱成翊在齐韵面前的表现却让她明白了以前的自己错得是有多厉害。
齐韵全程忙着手中的活计,眼风也不曾给过朱成翊,朱成翊并不以为然,一张脸只极力往齐韵眼前凑,像讨糖吃的小孩。安缇想起朱成翊在自己面前的疏离,二人说话能隔多远便有多远,每次都要极力寻找,或控制住他的身体才能看见他的眼。以往的自己却只当他是男子汉做派粗放。
齐韵至多也不过二十岁,不是六十岁,朱成翊却担心她拿东西折了胳膊似的,抢着替她完成移动水盆,收捡空桶,悬挂巾帕等工作。
净房狭窄,出门时二人挤在了一处,朱成翊自然而然地揽住齐韵的腰肢靠在自己身上,将齐韵先送了出净房门。安缇想起开始在书房外听见二人争吵时,朱成翊对齐韵的急渴,对比自己与朱成翊的相处,平日里与他不经意的身体接触,都会引发他一阵尴尬难堪,哪怕是二人亲热时,哪一次不是自己主动,哪一次朱成翊不会面红耳赤扭捏半天才能进入状态。
安缇迷蒙了双眼在心底耻笑自己的愚昧无知,自己竟然一直当他生性害羞,小孩子脾性,甚至还一度爱上了他这副羞涩扭捏的模样。世间哪有害羞过女人的男子,他只是不愿意你的碰触却不能说而已,世上没有不温柔的男子,只是他温柔相待的对象,不是你……
安缇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耳朵,她不想再看,不想再听,此时再看朱成翊与齐韵的相处,有多自然便是在嘲笑以前的自己是有多眼瞎。自己沉浸在自己对朱成翊编织的虚幻梦境,瞎了眼,也迷了心,丝毫未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直到大夫来了,安缇依旧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不动弹,大夫请过脉,问过诊后开出一张单子,让白音随他去抓药,屋里又只剩下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