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止一次地后悔:如果那天大哥没有带着弟弟们去死人谷找吃的,那么母亲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他们?
盛利没去看林秋实的反应,仿佛他不是来劝人,而是来拉家常的。
他开始回忆起跟老太太的一点一滴:“老太太从来都是极要强的女人,自从伯父走了之后,她不肯改嫁,拼尽一切把你们拉扯大。这几年我每次来看她,她都会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她要好好活着。她说再苦再难也要活着,想看到你们几个兄弟姐妹成家。
可是她说的次数多了,我反而担心她老人家钻牛角尖。
自从那年她瘫在床上起不来之后,伯母日渐消沉,她再也不能为你们做任何事情,认为她不中用了,活着反而是累赘,只会拖累你们。
唉~虽然很痛心,但是我能理解伯母的做法。杀了她自己,不再拖累你们,那是她想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林秋实再也忍不住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他懂母亲的心,可他没办法认可她的做法,更无法接受这样沉重的母爱。
他想要母亲活着啊,想要一个鲜活的人,会哭会笑会骂他,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盛利半拥住他的肩膀,沉默良久劝道:“秋实,若是你想要让老太太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别让她一番苦心白费了,振作起来吧。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你还有妻儿要养,她们同样是你的责任。”
林秋实捂着脸痛哭一阵,最终听进了盛利的劝解,不再这般萎靡不振。
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他不能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再苦再难都要咬牙坚持!
盛夏趴在盛利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爸,满仓叔他们太可怜了。”
“这年头谁不可怜?”盛利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谁都不容易,但还是要活着。
寻死觅活,那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情!
盛夏喟叹一声,更加用力地抱住盛利的脖子:“爸,我们回去跟妈说说吧,我怕她又背着我们喝凉水充饥。”
“嗯。”盛利显然是想到了李香香的心思,生怕她想不开选了跟老太太一样的路,丢下他们。
盛爱国紧紧捏着拳头,半天都不做声,但盛夏看得清楚他脸上的惶恐和后怕,只得轻轻一叹。
“妈,我们回来了。”盛夏从父亲宽厚的背上下来,直直朝着李香香跑过去,抱住她的腰,眷恋地在她腹部蹭了蹭,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李香香很享受女儿对她的亲昵,拍拍她的小脑瓜,目光怜爱:“去洗手,准备吃粥。”
盛夏问道:“妈,你是不是又少煮了你那份?”
李香香被她这双纯澈如水的眼睛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不敢与她对视。她的确少放了两个芋头,闺女咋知道的?莫不是长了千里眼?
盛夏大眼睛湿漉漉的,紧攥着她的衣角,如同受惊吓的小鹿。
想到林满仓和林秋实,她的眼眶立刻红了,带着哭腔问道:“妈,你肯定又偷偷少放芋头了。你该不会打算像奶奶那样丢下我们?”
“不会不会,闺女别哭。”
李香香看她眼眶红通通的,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心疼得要命。
盛夏不依不饶,非要得到保证不可:“你每次都这么说,说话不算话。你吃那么少,哪里有力气干活?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多吃点。”
李香香知道闺女胡搅蛮缠是为了让她多吃点,无奈又甜蜜,连连保证:“好好好,妈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每顿都吃饱。”
盛夏全然忘了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女人,幼稚无比地提出要求:“我们拉钩。”
“好。”李香香眼神宠溺,伸出小指跟闺女的小指勾在一起,亲密无间。
盛夏歪缠了一阵,夺了分粥的重担,给李香香和盛利分别盛了满满的一碗,余下的三个小孩分着吃。
两个大人不敢再惹她生气,只得一口一口慢慢吃粥,等着孩子们吃完了碗里的再给他们添上。
盛夏对此早有准备,分好粥指挥她哥去灶里掏出几个烤芋头,狡黠地朝着父母笑。
盛利和李香香对视一眼,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宠溺,打消了先前的主意,吃了他们碗里的就出门去上工。
“爱国哥,咱们俩自己去?”贺建军趁着盛夏进房里拿东西时,凑到盛爱国耳边嘀咕。
“不行。”盛爱国看都没看他,语气硬邦邦地否决他的提议。
这小子是没见识过妹妹的倔脾气,那小丫头一犯起倔劲儿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贺建军还想再劝,盛夏像只花蝴蝶从房间里飞出来,可爱的小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让他看呆了。
“喂!”
盛爱国扭头看到贺建军这痴迷的样子,暗暗捏了捏拳头,臭小子敢觊觎他妹妹!找死吗?
贺建军对上盛爱国凶狠如狼的冷厉眼神,心头一颤,支支吾吾半天解释不出一句话:“啊?爱国哥,我,我……”
“你给我收起你的心思!”盛爱国眼看着妹妹就要来到跟前,忿忿不平地丢下这一句。
这臭小子是时候滚出他家了!
盛夏笑容灿烂地来到盛爱国跟前,主动挽住他的手臂:“哥,咱们走吧。”
盛爱国被贺建军气狠了,对妹妹说话都带上了情绪:“妹妹,你长大了,以后别老抓着我。”
第28章 “吃人”的地方
盛夏眼神懵懂地看着他,片刻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一脸忧心:“哥,你咋了?是不是夜里又踢被子着凉了?”
盛爱国本就被觊觎妹子的臭小子给气到了,这会儿再看自家妹子懵懂无知的模样,他的肝火旺盛得很,熊熊燃烧,眼尾发红得厉害。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都怪他!”
贺建军那臭小子!
“啊?你怎么惹到我哥了?”
盛夏头一次看到她哥生这么大气,扭头去看贺建军,赫然发现被人称之为“鬼见愁”的小男生像只受伤的小兔子,眼眶红红的。
贺建军偷偷觑了眼盛爱国,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盯着小姑娘的可爱面容,嗫嚅道:“我,我没有。”
盛夏给了他个安抚的眼神,拉着她哥的手劝道:“哥,时间不早了,咱们还得去山里找吃的呢。”
盛爱国目光疏离又戒备,指着装鹌鹑的贺建军:“哼,你这臭小子不准再跟着我们!”
“哥,你干嘛呢?”盛夏头疼不已,递了个歉意的眼神给贺建军,拽着她哥进屋里问清楚他到底为啥气成这样。
她前世带大了贺家几姐弟,对付小孩子的法子不缺,可问题是跟前的小男生是她哥,她不能再用前世的办法。
望着气鼓鼓的小哥哥,盛夏嘴角噙着浅笑问:“哥,你刚刚为啥生气?”
盛爱国别过头去,不想让妹妹看到他生气的丑样,“夏夏,你以后离那臭小子远一点!”
盛夏猜不透小哥哥的心思,“哥,你这话啥意思?我啥时候跟他亲近了?哥,你跟我说清楚,为啥发这么大的脾气?你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好好的吗?”
两个小少年意气相投,这几天玩得很好啊,为啥就翻脸了呢?
盛爱国看着纯真无邪的妹妹,不想让小小的她烦恼,更重要的是不想让她知道贺建军的心思,省得弄巧成拙。
他将真正的缘由吞下肚,简单粗暴地吩咐妹妹:“以后你别跟他说话,别对他笑,反正就是要离那个臭小子远远的!”
“啊?”
盛夏脸上的疑惑不解,盛爱国只当看不到,率先走出去。
他在贺建军的跟前站定,脸色阴沉:“我今晚就跟爸妈说,明天把你送回卫东村。”
贺建军弱弱地看向盛爱国被他狠狠瞪了眼,立刻垂着头也没吱声。
他赖在盛家好几天了,属于他的那份芋头昨天就吃完了,他也该走了。
但是,贺建军悄悄地看向从屋里出来的娇俏小姑娘,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
他要是走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小太阳……
自从发现贺建军对妹妹存的心思,盛爱国就对他严防死守,坚决不让他跟盛夏有任何的接触,搞得像后世传染病防疫一样。
盛夏不想让她的小哥哥再动怒,乖巧地按照他的要求,不主动跟贺建军说话,不对他笑,连最起码的眼神对视都没有。
贺建军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跟盛夏说话,看她笑,被盛爱国人为隔离,这让他心头的酸涩难以言喻,藏在心底的小火苗受了刺激反而越烧越旺。
在山林里寻了一整天,三个小家伙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返回家。
回家的路上,盛爱国隔在妹妹和臭小子中间,沮丧地叹道:“今天啥都没找到,只挖到了野菜,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往里走有吃的。”背着背篓的贺建军突然出声说道,引得盛家兄妹俩齐齐看向他。
感受到小太阳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贺建军没出息地红了脸,被一旁气红眼的盛爱国踹了一脚。
臭小子!
“哥。”盛夏不赞同地拉住盛爱国的手臂,朝他摇摇头。
贺建军没做啥出格的事情,她哥这么对他,反倒让人觉得他太过斤斤计较,失了礼数。
盛爱国不满地哼了哼,用他瘦弱的身板挡住了贺建军的视线,“你之前是不是往里头去过了?那里是不是很危险?”
贺建军在同龄人眼里是个狠角色,但他的年纪尚小,说起那片沼泽他满脸骇然,“嗯,那里有一大片沼泽,我看到那里有鸟、野鸡、野鸭、兔子、野猪啥的。但是那片沼泽很危险,我亲眼看到它吃掉了两头野猪。”
盛爱国对他有偏见,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挑刺,“你啥意思?沼泽会吃野猪?你小子胡说八道!”
贺建军急了,嗓音拔高了八度,“我没撒谎,这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那两头几百斤的野猪原本在泥坑里打滚,突然它们就挣扎起来,最后竟然沉下去了。”
他说完立刻朝盛夏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小太阳会相信他说的话。
盛夏没注意到贺建军求认同的眼神,她突然想到了前世偶然间听到的,关于沼泽地的传言。
她惊骇得嘴唇打颤,脸白如纸,死死掐着手心,连指甲嵌入肉里沁出了血丝都没知觉。
具体是哪年听到那骇人听闻的传说,盛夏记不清楚了。
但她记得很清楚的是,那人说三年饥荒时期,有人结伴去沼泽地里找吃的。
沼泽地里看着很是平坦,他们走了半个小时一切安好,但其中有一人不小心踩中了某处松软的地方,一百多斤的壮汉竟然像石头落入水中,沉了下去。
那人拼命地挣扎,与他最近的人一看不好伸手去拉他,想要救他上来,结果两个人一块儿沉了下去。
余下的同伴见状,不敢轻易搭救,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沉入地底下,永远地留在那里。
盛夏由此联想到,那么多冒险进死人谷的人没能出来,会不会是死在了沼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