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雪时分——墨宝非宝
时间:2018-12-19 09:55:12

  店里只有一对年轻情侣,也在挑豆子。
  他们在对着麻袋上方的白墙壁,指指点点,轻声交流着,那上头都是咖啡豆的名称、产地和口味。情侣里的女孩子挑了一粒,塞到男孩嘴里,让他尝。
  林亦扬挑了两粒,放到她手心。他指指她的嘴。
  “试试。”他说。
  她晃了神,听话地把那粒咖啡豆放到嘴唇里,咬住,轻轻咀嚼。
  本来想仔细品品,可林亦扬一直看着自己,渐渐嚼得慢了,愈发不自在。他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移开视线,从旁边的麻布袋里捞了两粒莓果酸甜味的,又塞到她手心里。
  殷果接了,握在手心里,这回没好意思再试。
  那两个情侣离开后,这家店只剩下他们三个客人,她和林亦扬在咖啡豆这边,表弟在货架的最后一排,挑选周边礼物。
  殷果不太习惯试吃豆子,掏出纸巾,吐出渣滓,在手心里攥成团。
  这一切又被身边的这个男人看到了。
  他指着柜台左侧的小角落,示意她垃圾桶在那。
  殷果丢了纸团,听他问自己:“你朋友想要什么?”
  好几种。
  刚她还想研究怎么念,查查词典,会念了才好问店员。林亦扬这么一问等于救了她。
  殷果给他看那几个名字,他招呼了一个店员过来,指了几袋咖啡豆。店员笑着和他聊了两句,殷果听着,是在说这几样卖的最好什么的。
  在去结算时,林亦扬抬起右手手臂,在看腕表。
  殷果马上说:“你要着急,赶紧走吧,反正我也买好了。”
  从咖啡馆出来到这里,他都看了好几次腕表了。
  先是着急赶到那里,午饭都没吃,到草草消灭掉咖啡和帕尼尼,带他们来这里,虽嘴上不说,却能让人有万事匆匆之感,估计又是从华盛顿赶过来的。
  “有空再约?”他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殷果点头。
  林亦扬没多废话,推门而出。
  殷果隔着玻璃,她看到他穿过马路,没打车,应该是往附近地铁站去了。
  这个穿越马路的画面,让她想起初遇那晚。
  眼镜男先带着姐弟俩上车,装好行李箱,林亦扬在酒吧里买单。
  殷果隔着车窗和酒吧两层玻璃,看到他把没喝完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签了卡单,戴上自己的防寒服帽子,推门而出。
  一阵狂风卷起路面的积雪,把路边车和人裹在白色的雾里,很快又散去。他快跑了两步,穿过马路,绕到车右侧,坐上车。
  司机问,要去哪?
  他说,皇后区。
  司机诧异,这鬼天气,还要绕路?
  他说,对,绕路。
  ……
  “姐?”表弟拿着两个周边回来,惊讶发现林亦扬不见了,“他走了?”
  “是啊,赶时间。”她掏钱包,要结账。
  手里竟还攥着两粒莓果味咖啡豆,想丢回到麻布袋里,可又停住。在自己手里攥半天了,还是别扔进去了,万一人家拿起来试吃呢?多不干净。
  她没地方丢,把两粒咖啡豆塞进书包内侧的小袋子里。
  买完咖啡,她和表弟分开行事。
  孟晓天接着在附近区域闲逛,她直接回旅店,从房间里拿了球杆,背了个小包装着手机和钱包、门卡,去了球房。
  上一次她来美国,报名的是美式九球公开赛的青年组。
  一般这种大赛的青年组和少年组都是鼓励性质,有奖金,但没有正式的世界积分。而比赛的报名费加上来回路途的花费,奖金都不够用,所以在去年试水之后,她今年直接报名的是职业组。今年也算是她步入职业道路的第一战。
  去年比赛时,她在青年组认识了几个朋友,今年只剩下一个和她转战职业组的比赛,是个新加坡女孩,叫苏薇。这间球房也是她推荐给殷果的,15美金一下午,非常实惠。
  两人每天在这里碰面,训练。
  她们选择这个美国本土球房,还有一个原因是可以见到不少美国本土的世界冠军,大家都像普通人一样练球,偶尔搞搞小型比赛,很有意思。
  出门前,殷果刷新天气预报,又有寒流,今天会有局部降雪。
  果不其然,从咖啡店出来时,还是大晴天,到球房门外,不到三点,天已经暗了。
  她进门后,球房角落里,有人叫:“殷果。”
  苏薇用眼神指不远处,安静地坐在台球椅上,观看对手打球的一个美国本土名将贝瑞:“昨天你不就想看真人嘛,今天来了。”
  苏薇说完,对贝瑞笑着用英文招呼:“这是我朋友,刚刚和你说过的,小果。”
  殷果把背包丢到台球椅上,和贝瑞打了声招呼。
  贝瑞看上去有四十岁上下年纪,很老成,也很热情,过来寒暄了半天。
  球房里大多是男人,只有苏薇和殷果这一桌是这次报名参赛的女选手,余下一桌的两个金发女孩子纯粹是来玩的。苏薇有一半的混血,身高比较偏近这里人,那两个本土美女更是腿长胸大,球房里的四个女的,只有殷果一个小个子的女孩。
  她初次来,还被人问过,是不是报名参加十四岁以下的少年组比赛。
  但是后来,就没人问了。
  因为她的技术,虽说不能秒杀球房里的这些区域冠军和名将们,也绝对不比他们差。
  球桌上见真章。
  况且台球桌上,没有什么年龄分别。
  比赛报名也只有年龄上限,大于十四岁不能再报名少年组,大于二十一岁也不能再报名青年组,以此来保证比赛公平。
  年龄下限是没有的,孟晓天的哥哥,孟晓东就是十四岁开始征战职业组的。
  今天她因为下午茶,来得晚,想顺延时间到八点。
  可惜计划跟不上变化,到六点多,贝瑞就收拾好东西跑过来,热情邀请苏薇和她去法拉盛附近吃晚饭。那里是亚裔和华人的聚集地,被人叫新唐人街。
  殷果还没去过,有点儿远。
  苏薇的男朋友住在那边,她过去了,直接住下就可以,不用再返程。也就是说,她要在天黑后独自回来,怕不安全。
  “我和你说,法拉盛那里,有我男朋友家里开的中餐厅,川菜,水煮牛肉很好吃。”
  水煮牛肉还真是一道享誉全球的中国菜……
  她被勾起了馋虫。来了一个多星期,还没吃过家乡菜,舌头都快要被西餐消灭味觉了。可再好吃,也不用这么晚跑过去,明天也可以单独去。
  贝瑞见她还在犹豫,和苏薇耳语了两句。
  苏薇找到了一个新理由诱惑她:“他说,因为公开赛,今晚有个聚会,你会见到不少职业组人,各国都有,能提前见到哦。”
  正中靶心,必须要去。
  她果断在微信里和孟晓天确认他的位置,顺便叮嘱孟晓天早点儿回酒店后,把球杆放入杆桶,背上,跟着两人走了。
  路上花了不少时间,等到了中餐厅,苏薇刚开始点单,贝瑞就连着接了七八个电话,催促他尽快到球房。她们不得已,放弃水煮牛肉,点了份炒饭。
  没扒拉两口,匆匆买单,直奔下一个目的地。
  今晚聚会的地方,是一间华人球房。
  老板是华人,早年斯诺克的知名球员,退役后在这里开了一间球房,规模不小,招待的都是老客人。球房的入口在街角,两人到时,有几个人在门口的垃圾桶旁抽烟,其中一个认识贝瑞,丢掉烟头,笑着指门内:“快去看好戏。”
  贝瑞心领神会,推开玻璃门,带她们进了球房。
  一张张球桌排列规整,从球房门口一直到底。
  大多数是绿色球桌,里侧是几张蓝色的球桌,球桌间保持着2米左右的运杆空间。
  球桌两旁,一水棕色的台球椅。
  她们进门后,发现台球桌上都是没打完的球局,人全离开了,都拥到最里的一张蓝色球桌旁。人头攒动,热络闲聊,明显是要观战。
  贝瑞大声问自己的朋友,是谁在打?
  有人回,有区域冠军在赌球,三千美金。
  贝瑞又问,是谁?
  对方回答了一个名字,贝瑞兴奋起来,笑着放下背包和球杆,走入人群。
  看贝瑞的表现,应该也是个本地很有名的选手了,她把自己的杆桶竖在一旁,还没来得及摘下羽绒服的帽子,就从两个男人的缝隙当中,看到了……
  是他?
  只是一闪而过,但满是本土人的地方,想要认出一个华人还是很容易的。黑发,短发,穿着今天中午见面时的黑色连帽衫,袖口挽到手肘的地方,背对着她这里。
  会不会认错了?
  贝瑞看到她们过来,笑着拨开两个好友,让两个女孩能看得清楚点儿。
  她被挤到人群最前面,正对着那个背影。
  这场比赛还没开始。
  他正在给自己的球杆的撞头涂抹巧克粉,捻着小小的蓝色的粉块,慢慢地、一下下地滑过撞头,涂抹得十分均匀,一看就是熟手。
  “今天的赌注上限五千美金,”他用英语对围观的陌生人群说,“我只凑了三千,如果你们谁想替我加注,随时欢迎。”
  是他,一定是他,这个声音下午还在给她讲落魄文豪的趣事。
  而现在却不同了,从内容到语气、到整个人都是漫不经心的,在说着:他能拿下这一局,在场诸位加注,只会稳赢。
  左手的巧克粉被放到球桌边沿。
  他掉转头。
  目光停住,在她身上。
  ……真的是他。
  后来殷果想起这天晚上,始终认为这才是她和林亦扬真正相识的开端。这里,这个华人球房里的人才是他,那个懒散的,才华横溢的,不拘于规则的,永远都用一种不太在意、输赢皆随心的态度战胜对手的中国男人。
  林亦扬右手握着球杆,身子慢慢靠上台球桌边沿,慢慢探手,从球桌上捞起两颗球,丢出去一个,给自己今晚的对手,那个区域冠军:“来,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他本来没吃晚饭,情绪并不高,而现在,不同了。
 
 
 
第6章 雪下的世界(2)
  殷果发现,他打得是9球,就是自己的比赛项目。
  “这是一个业余爱好者,”苏薇指着林亦扬的背影,轻声和殷果耳语,“贝瑞说,他在挑战这里的一个地区赛冠军。”
  殷果轻点头,原来是业余爱好者。
  贝瑞在说,苏薇在转述:“而且这个区域冠军,已经在这间球房拿过三场胜利了。这里是他的福地,贝瑞还说,三千美金太草率了。”
  殷果不了解这里的赌球金额,没吭声。
  三千美金确实不是小数目。
  林亦扬自己拿着橘色球,递给对方的是黄色球。
  殷果知道他们马上要争夺开球权了。
  他和那个区域冠军走到球桌的一侧,各自把球放到发球线上。
  四周安静下来。
  殷果和苏薇也不再轻声交谈。她们两个都很清楚,在九球上,开球权很重要,拿到会赢面大很多,所以两个选手一开场,要夺一次发球权。
  规则很简单,两个人要在发球线一起击球,各自的球撞击到对岸后,反弹回来。谁的球停下时,离自己最近,谁就赢。
  在满室的安静里,两下轻微的撞击声。
  两颗球几乎是同一时间滚出去,在蓝色的球桌上划出一条笔直的轨迹,齐齐撞上对面球岸,匀速反弹回来。
  两颗球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殷果盯着它们,她已经差不多知道结果了——
  慢慢地,慢慢地,林亦扬的橘色球超过对方的黄色球。那颗球滚到林亦扬的身前,贴着球桌边缘停了下来,不多不少,贴上球岸,没有比这个再近的距离了。
  黄球也在掌声里,停下来,仅仅落后了1cm。
  在1cm的鸿沟面前,林亦扬赢了。
  “谁来做裁判?”林亦扬拿起白球,放到发球线上。
  “我,我来。”贝瑞主动请缨。
  他本来是奔着区域冠军来的,看完林亦扬这漂亮的一击后,情绪更加高涨。
  他来做裁判,他来保证公平,其实是更想确信,林亦扬刚刚是不是侥幸一击。
  球桌上有一盏偏低的长照明灯,在蓝色桌面投下柔和的白光。光照得很低,低到只能照亮他腰以下的位置。贝瑞很快将球码放好,在球桌上摆出一个漂亮的菱形。
  他换了绿色巧粉,涂抹着杆头。
  在球桌一侧,俯下身子,视线落到了白球上,杆头对准。一击而出。
  在球落袋的同时,他人已经绕到台球台子右侧,跟上了下一击,又有球落袋。殷果刚看到落袋,他再次换到下一个位置,快速击球。
  这是要打快球?
  一般大赛上,很少有人会打快球,因为都是关乎职业生涯和世界排名的比赛,要稳扎稳打。反而在球房里会有机会碰到打快球的高手。
  有的人就是追求快、漂亮,但对走位和准度要求就很高。
  越快,越要准。
  九球和中八不同,永远只能击打球桌上号码最小的一个球。
  1号球、2号球、3号球……
  到最后,台面上剩下7、8、9三个球时,他以白球撞击7号球,让7号球撞上9号球,两颗球竟然先后落袋。
  这一局结束的掌声响起。
  在九球比赛里,谁能最终打进9号球,谁就是赢家。
  他赢了。一杆清台。
  她紧盯着林亦扬的背影,看着他,再次用巧粉抹杆头。
  如果不打快球的话,在正式比赛上,每一杆都很重要,每一杆都要上巧粉,这是为了稳定心神,也为了下一击做足准备。
  而今晚不同,这更像是一场表演。
  “现在还来得及,各位,”这次不是林亦扬在邀约了,是兴奋的贝瑞,他在笑着用英语说,“我们还可以加注,一共有十五局。不要错过,各位。”
  大家笑着,纷纷加注掏钱。
  林亦扬的第一局征服了在场所有的陌生人,包括那个区域冠军。也许在之前,他还是这间球房,和这个地区蝉联的冠军,今晚,恐怕是一场可怕的对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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