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浮的双腿用力站起来,陈安梨瞥到自己手背上贴着的白色的胶带,封住了输液后的针眼。
旁边的闹铃显示是凌晨三点十分。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贴着门板听了一下,外面的走廊安静得吓人。
抬手握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陈安梨鼓足勇气拧开来,发现外面的走廊居然发散着一丝光亮。
她有些诧异,发现光线是顺着楼梯口,自楼下空旷的空间照上来的。
心里没由来的好奇。
陈安梨放轻了脚步,往光亮的方向走出去。
越接近越恐慌,陈安梨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出去一探究竟。
“你在这边干什么?”
身后蓦地响起的低沉严肃的男声,陈安梨吓得整个人一震,低呼出声。
她条件反射地抚着胸口转过身来,就看到一只手捏着一只空了的高脚杯,另一只手拎着一瓶开了的红酒,在深夜里一身西装笔挺、穿着整齐的陆远征。
“陆先生……”
陈安梨惊魂未定地吞咽一下,看清人后,悬着的心沉了下去,很快又忐忑起来。
她的嗓音带了些沙哑,心脏还在狂跳,小声解释:“我、我醒来看到房间没人,就想……出来看看……”
“现在几点?”陆远征垂眸问她,抬手倒了小半杯红酒给自己。
陈安梨想了一下刚刚自己瞥了一眼的时间,推算了一下,回答:“好像是凌晨三点十几分……”
“凌晨三点多。”陆远征点头,端着酒杯晃了晃,一脸探寻地挑眉看她,“陈小姐……出来看看?”
陈安梨一下子屏住呼吸,看陆远征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意识到陆远征似乎是误会了。
也对,原本陆远征就很不待见她,这次她自己口口声声说看一眼就好,结果直接晕倒在陆屿修房间了,任谁看了都像是图谋不轨恶意碰瓷吧。
陈安梨低着头,搅着手试图解释:“不是的,陆先生,我……”
“你在找屿修吧。”陆远征抿一口红酒,甘醇的气息在唇舌弥漫,他侧目看着不知所措的陈安梨。
目的一下被拆穿,而且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度的揣测意味。
陈安梨止住自己语无伦次的声音,瞪着眼睛,有些警惕又忐忑地看向陆远征。
陆远征收住自己的目光,抬手添了些酒进去,状似随意地开口:“他出国了。”
什么?!
陈安梨像是被当头棒喝。
她猛地愣住,只能瞪着陆远征,喉头像是哽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气定神闲,像是只是对着她通知了某项毫不重要的事情一样的男人。
“屿修他……出国了?”陈安梨一时竟分不出自己心中是惊讶、愧疚还是担忧,亦或者是心痛更多。
她喃喃的问了一句,瞪着眼睛,看向陆远征的时候,眼底有了祈求,“可是,他之前还在……”
“是。我临时把他送走的。”陆远征的视线紧紧缠着陈安梨明显失了神的表情上,眼底的光幽深,低沉的声音犹如夜间的鬼魅,“既然我没法控制陈小姐的行踪,那只能是让屿修远离你了。”
陈安梨怔在原地,忘了辩解和说话的能力。
她搅着手指,只觉得自己无意间又害了陆屿修一把,把他推得更远了。
喉间的干涩和哽咽夹杂着,很快把眼眶的泪逼了出来。
“陈小姐怎么这个表情?该不会,你喜欢他?”
陆远征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发问。
“不是、当然没有……我就是觉得……这太突然了……”
陈安梨几乎是即刻否认,摇着头慌乱地低下头去。眼眶温热,她咬唇忍住,发了疯的想逃离这个地方。
“安梨姐。”
身后传来温柔的带着点沙哑的声音,陈安梨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没有回头。
陆屿修微微拧着眉,迈着步子走过来,绕到她面前,垂眸看她。
陈安梨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到少年干净的眉眼间的担忧。
她吸了吸鼻子,愣怔间止住泪意,有些难解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屿修?你、你不是——”
陈安梨说着,探寻的目光看向陆远征。
陆远征仰头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看也不看她,视线冷淡的好像两个人刚刚不曾有过一番交流。
陆屿修垂眸盯着陈安梨红了的眼眶。
他看着她的视线看向陆远征,有些明白过来。
他垂下眼去,抬手很轻地捏着陈安梨的指尖,像是安慰一样的收紧:“跟我来。”
太过温柔暖黄的光。
陈安梨像是被蛊惑了,刚刚所有的慌乱和忐忑瞬间被他低哑的声线抚平。
她任由他牵着手,回了刚刚自己在的陆屿修的房间。
陆屿修把她轻轻按坐到床上,端起旁边的保温壶,倒了一杯温水出来,递给陈安梨。
陈安梨的视线一直紧紧追随着少年的身影。
他穿了一身浅灰色的居家服,皮肤苍白,似乎是瘦了一些,脸颊的轮廓更加立体起来。
尤其是眼睛的轮廓,越发的深邃。
“喝点水。”陆屿修嘱咐她,低沉的嗓音带了些沙哑,在夜色中格外撩人,“你嗓子听起来很干。”
陈安梨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道了谢,接过水小口抿着。
恰到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滋润干涩的口腔和喉咙,带起一丝深重的痒意。
陈安梨垂眸,视线刚好落在少年轻薄的居家服上,大概是腹部的位置,在他动作间微微透出腹部肌肉的轮廓。
耳根蓦地发烫,陈安梨心虚地移开,小声调整呼吸,试图通过喝水转移注意力。
陆屿修看着陈安梨安静垂着眼眸喝水的模样。
他的内心还在博弈。
自从陆远征跟他讲了那段话之后,他就陷入了思考和挣扎。
陆屿修知道陆远征说得没有错,这样一个他,连自己都顾不了,遑论照顾好她。
可是,就在他在床边照顾毫无知觉的陈安梨的时候,指尖隔着毛巾一点点触过她的皮肤的时候,在看着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安安静静睡着的模样的时候,他承认,自己的自制力几乎快要关不住心底里的魔鬼了。
他不肯走。不要走。这样一个陈安梨,要让他如何远离。
失眠到半夜。
本以为就这样毫无结果的纠结,却在客房内,听到了门外的她的声音。
下意识地想靠近,下意识地想要保护。
无声无息地出来,却听到了陆远征最想让他听到的话。
带着戏谑和嘲讽问出“你喜欢他”这句话的时候,陆远征的视线分明是看向了他。
陈安梨低下头去,错过了陆远征的神情,带着慌张和无措的声音却搅碎了他全部的迟疑和犹豫。
“没有……”
她说。
没有喜欢过他。
陆屿修再听不下去,才出声打断了她。
静静守着陈安梨喝了大半杯水。
她轻轻抿掉沾在唇珠的水滴,迟疑着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神情。
陆屿修从陈安梨手中接过水杯。
没等陈安梨反应过来,他自然而然地微微仰头,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感觉到干涩发紧的喉咙好受了一些,陆屿修长臂一伸,把水杯放到桌上,回头直面陈安梨惊讶又错愕的目光。
陈安梨看着陆屿修喝了自己喝剩的水。生怕他情况变得更糟,有些慌张地看着他:“你、你……”
陆屿修深吸一口气,开口打断了她,转移了话题:“他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陈安梨一愣,讪笑了一下,很快摇头:“没有。”
她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陈安梨有些想不通,究竟陆远征这样一个人身份地位的人,刚刚为什么要和她开那样一个玩笑。明明,他自己都没笑。
也可能,他真的并不是在开玩笑。
陆屿修许久不说话。
陈安梨的视线又飘到他脸上。少年的视线眯了眯,明显有些审视又思考的神色。望着她,却似乎能看到比眼前的更多。
她轻轻吞咽一下,试探着问:“怎么了吗?”
少年的手却忽然伸上来,落在她额头,探了探,很快轻轻下移,遮住了她的视线。
陈安梨一愣,因为错愕微微张开了嘴。
陆屿修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意识到她看不到后,很快开了口:“时间还早,睡吧。”
陈安梨一愣,抬手去拨陆屿修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看一下少年此刻的神情。
总感觉……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情绪,没这么简单。
手刚触到少年温凉的手腕,他的手轻轻下滑,即刻离开了她的眼睛。
陈安梨愣了一下,刚要抬起眼皮看他,陆屿修的手却在滑到她脖颈附近的时候,像是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动游移着到了她的后颈,然后温柔又不失力道的拉近。
陆屿修的目光垂下去看着,在陈安梨的目光抬起来捕捉到他眼中的翻涌和不舍之前,按着她的后颈,把她的脸扣近了自己的怀中。
陈安梨愣怔了一下,脸颊已经隔着纤薄的棉质居家服,贴在了少年硬挺温热的腹肌上。
刚刚被释放的视线再次被他温柔的遮挡。
陈安梨的脸腾地红了。微微挣扎了一下,在静谧的房间听到少年压抑而粗重的喘息时,终于不敢乱动。
她的手因为慌张而不安,抓着少年腰际的衣服,带了些沙哑的声音小声喊他:“屿修?”
“嗯……”
陆屿修保持着这个姿势揽着她,居然还很温柔乖顺地应了她。
陈安梨蓦地愣住了。
“安梨姐……”陆屿修闻着房间内被药味遮掩了些的浅淡木兰花的香气,微垂的目光里说不出的幽深流转,很快被坚定吞并。
“如果让我从自由和我自己中选一样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选我自己。”
他说,怀中像是抱着自己的全世界,手臂微微收紧。
“可是,让我从我和你当中选一个的话,我只能毫不犹豫地选你。”
此生于他本无意义,自由又能怎么样。
可是陈安梨需要自由。
和陈安梨相比,他是何其微渺。
这是陆屿修刻进本能的权衡和选择。
陈安梨有些没懂。但却莫名地惶恐。
她挣扎着从他怀中出来,想要看着他的神情好好问一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屿修终于松了手。
昏暗的灯光下,陈安梨甚至顾不得整理有些微乱的发型。她蓦地抬头,粉唇刚刚张开,就被忽然弯身垂头的陆屿修吻住。
确切的说,他只深情而又克制地啄了一下。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遮住了他那双幽深的视线。
陈安梨猛地瞪大了眼睛。
少年清隽的脸庞在她视线中缓缓远离。
“对不起。”他即刻认错,“就这一次。我想……清醒的时候,有一次。”
陆屿修抬手揉了揉陈安梨的头,温柔的看她:“睡吧。我不走了,在这守着你。”
第42章
秋水市的冬天凛冽而萧条。
下午五六点的光景,天空已经昏暗得不像样。
湿而冷的风吹过,是多厚的衣料都抵挡不了的寒意。
陈安梨和同事们簇拥着从遍是空调的写字楼里出来,立刻被风倒灌了一领口的冷气。
她下意识地全身颤抖了一下,牙关无意识地咬紧,抬手把领口拢了拢,试图抵挡这寒意。
几个人边带着颤音大声抱怨着主管没有人性,这种点拉着整个部门的人临时改方案,晚上还要加班,边往星巴克的方向走去。
部门里唯一的男性推开门,让女士们挨个进入,陈安梨走在最后,小声道了谢,在迎面笼罩过来的温热气息中闻到了咖啡的微苦和浓香。
七八个人浩浩汤汤地占了一整个小长桌。
点好的咖啡陆陆续续上来,陈安梨安静的低着头啜一口,微苦的口感过后,浓郁而浑厚的醇香在四肢百骸弥漫开来。
热饮下肚,几个加班加点赶工的人满足地喟叹一声,拿着手机就开始三三两两地八卦在一起。
陈安梨照旧安静地听着。
来这个部门已经一年有余,陈安梨是出了名的安静性子,做事踏实靠谱,鲜少和人八卦,别人找过来也只是淡淡笑着听,是那种让人无从攻破,却也找不到借口指责的棉花性格。
周围欢快的交谈声入耳,很快被她屏蔽。陈安梨握着咖啡杯,冰凉的指尖的寒意被渐渐驱散,雾气隐隐升腾,缭绕过她的眼睛。
陈安梨的视线眯了眯,垂眸的瞬间,恍然想起了那个隔着雨幕走来的少年。
距离最后一次见到陆屿修也已经隔了一年有余。
陈安梨到现在都无法抹去,脑海里关于最后见他那一晚的每一丝记忆。
陆屿修蓦地低头稳住她时温热的呼吸和薄而软的唇,还有他轻轻在她耳边叮咛说:睡吧,他不走了。
——这个骗子。
以为不过是阶段性的告别,最起码……起码以后还可以作为认识的人,偶尔联系,让她知道他过得好,仅此而已。
可陆屿修比她要决绝得多。
明明陈安梨从别墅出来,还是陆屿修送的,他温柔的眼神和眼底的炽热让她以为这里是她的家,自己不过是出门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可是很快就有媒体爆出来陆屿修出国的消息,甚至说他在学校申请了休学。
临大那边一直没有回应。
陈安梨不信,起初拨通他电话,还能听到他坚定地否定和安慰。
再往后,电话能接通的次数越来越少,陆屿修听起来很忙,也很冷淡,陈安梨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又怕烦到他,也不敢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