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她能力有限,具体的可能帮不了他什么,但陪着他一起回京对她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她也是知道自己做的到,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者,她也想儿子了。
虽然嘴上不说,可自打小家伙出生之后,她就没跟他分开那么久过,心里早就想得不行了。能早几天见到他,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很令人欢喜的事儿。
越瑢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很是讶异,又见她虽然神色恭顺,眼神却在跳跃的烛光映衬下透出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坚韧,不由心下一动,眉眼松缓了下来:“若为夫还是不答应,夫人是不是会自己骑着马跟上来?”
……那怎么可能?像她这样端庄优雅的淑女哪能出那样的事儿呢!
苏妗满脸无辜地看着他,声音软软的,很是温顺:“世子说笑了,妾身不敢。”
说是不敢,收拾东西的动作却麻溜极了,越瑢看得有点想笑,却没心思再说什么,只点点头,留下一句“收拾好了去门口等我”就出门找自家师父去了。
***
四方道长还没有睡,正拎着半只烤羊腿,拿着个碧玉小酒壶坐在窗前赏月。
那腆着个胖乎乎的肚子一口酒一口肉,时不时还赞叹一声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世外高人的风范?分明就是个油腻贪吃的人间老地主。
越瑢眼皮微抽,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言埋汰他或是上去抢他的酒喝,而是心下蓦然一松,走过去点了点他手边的龟甲:“看来我家老头子是不会有事了?”
“有惊无险,无需担忧。”不然他哪来的心情坐在这里吃吃喝喝?四房道长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小酒,从怀里掏出两道黄符拍在他身上,“你一张你媳妇一张,若再有人对你们做法,这符就会自燃,那人也会遭到反噬,且短时间内无法再对你们出手。”
“知道了,”越瑢收起那两道符,眼中终于又有了点笑意,“少喝点酒,我走了。”
“走吧走吧,把你师兄也带上,省得他天天在这儿跟个小老头似的盯着我,不让我吃那个不让我吃这个的,还非逼着我一天三大碗补汤地喝……”
“谁让你没事儿吓唬他,说像你这样能窥得天机的玄门中人注定不得好死?”越瑢斜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告辞的话,摆摆手就找倒霉师兄去了。
宋修和是个早睡早起,生活作息十分规律的好青年,越瑢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的时候,他正梦到自己站在一个长满了奇珍异草的药园子里,可惜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奇珍异草的样子画下来,就被人生生给拍醒了。
宋修和很是不高兴,只是他生性温吞,不知道该怎么发火,便只能将被子拽回来蒙在脑袋上,然后往大床内侧一滚,将自己滚成了一个蛹。
“……”越瑢嘴角微抽地看着这鼓鼓的被窝,抬脚踹了他一下,“刚得到的消息,我父王中毒昏迷了,是一种连叶太医都解不开的毒,你赶紧起来,跟我回京看看去。”
“毒?”原本睡意昏沉,满肚子起床气的青年顿时耳朵一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什么样的毒?怎么中的?中毒后出现了什么症状?你刚刚说昏迷了?什么时候开始昏迷的?昏迷几天了?还有……”
越瑢:“……想知道就赶紧闭上嘴巴穿好衣服跟我走。”
“行!”宋修和说着就以难得一见的麻溜速度穿好了衣服,并抗起了自己的大药箱。
“……”越瑢这会儿也没心思嫌弃他,只顿了一下道,“情况紧急,我们得快马加鞭地赶路,你……”
宋修和一愣,与一般人相比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吞的笑容:“放心,我可以的。”
他宝贝似的摸摸自己的药箱,“真不行我还有一箱子药呢。”
越瑢:“……”
行吧。
两人说着就出了门,苏妗已经准备好在门口等着了。看见她,宋修和十分惊讶:“弟妹也今晚就走?”
苏妗本来穿了自己的衣服,后来想着那样骑马不方便,便让栖露给她找了身男装来换上,头发也像男子一样束了起来。
听见这话,她不好意思地冲他拱了一下手:“师兄放心,我一定努力不拖你们的后腿。”
宋修和“啊”了一声,忙摆手:“弟妹言重了。”
又见越瑢也没说什么,他虽然有些担心苏妗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半路上会受不住,不过还是没说什么,只摸着自己的宝贝药箱温和地想:不行就喂弟妹吃点药,反正他这儿什么药都有。
“爷,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嗯,”正因媳妇儿这身难得一见的打扮而惊奇的越瑢回神应了一声,接过了苏妗手里的小包袱,“走吧。”
“好。”
栖露不会骑马,苏妗让她自己明天坐马车回京。因此和他们两口子一起出发的,除了一个宋修和之外,就只有叶风了。
不过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越瑢还带了两队暗卫回京——虽说他师父给他爹算的卦象上显示“有惊无险”,可这也间接地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爹确实是真的中毒了,而不是在演戏。
这说明京城里停了二十多年的大风暴即将再次来临,而身处在漩涡中心的镇北王府,也即将迎来数不尽的刀风剑雨。
他不能不提前做好准备。
***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十多天路,终于在这天傍晚赶回了镇北王府。
除了遇上几场春雨,做了几回落汤鸡之外,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而苏妗也以她不输于男子的体力与耐力,刷新了自己在同行三个男人……尤其是宋修和心目中的形象。
毕竟从一开始,善良体贴的大师兄就做好了“弟妹是个娇弱的姑娘家,可能走到一半就会挺不住”的准备,还特地拿出了许多适合姑娘家吃的药备着。结果这么多天下来,苏妗半句苦都没叫不说,连脸色都没怎么大变过,反而是他自己,没几天就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还差点一脑袋从马背上栽下来。
幸好他随身带了不少补药,又有叶风带着他,这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嗯……总之弟妹真的是很让人震惊了。
宋修和默默地往叶风身上一挂,整个人软趴趴被他背进了镇北王府。
而一旁,同样风尘仆仆,却依然俊美醒目的越瑢也扶着苏妗下了马背:“这些天实在是辛苦夫人了。”
连日奔波,不累是不可能的,苏妗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大腿内侧更是因为一直骑马而酸痛不已,不过这种程度的辛苦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因此她只温柔一笑,哑着声音说:“世子也很辛苦,咱们先进去看看父王吧。”
虽然此刻的她灰头土脸,有些狼狈,远不如往常精心装扮过那样漂亮,可越瑢却不知为何,一点都生不出嫌弃之心,反而连洁癖都被克服了似的,忍不住就抬手将她腮边凌乱的发丝往耳朵后面勾了一下:“好。”
“世子!夫人!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就在这时,越忠满脸欢喜地迎了出来。
他看起来瘦了不少,脸色也有些疲惫,显然最近很是劳心。越瑢见他双手放在身后,整个人也不大自然地往前倾,心下有些奇怪。只是刚想说什么,越忠背后就蹭的一下冒出个小脑袋,委屈巴巴,眼睛红红地拍了拍越忠的肩膀:“飞呀?”
怎么不飞了?说好的要带他飞去找娘亲的呢?
“福生?”苏妗讶异,忙上前把胖儿子从越忠背上接了过来,“越管家,怎么是你在带福生?奶娘她们呢?”
第30章
越忠还没来得及回话,突然被个“不认识的人”抱过去的福生就已经扭着身子挣扎起来——苏妗这会儿一身男装,又风尘仆仆的,小家伙一时没认出来这就是自己哭着喊着要找的娘亲,小嘴一瘪,嗓子里便又带上了哭音:“忠!忠!”
“……不是忠,是忠爷爷。”苏妗好笑又心疼,纠正了一句之后把自己的脸往他跟前凑了凑,“还没认出我是谁呢?”
福生正急着呢,没功夫理她,比一个月前更胖乎了的小手不客气地推开她的脸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凉!要凉!”
说好的带我飞去找娘亲呢?为啥把我丢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啦?
浑身酸痛无力的苏妗被这一下推得差点没摔倒,幸好越瑢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她才重新稳住了身子。
见小家伙越哭越大声,苏妗哭笑不得,刚想说什么,越瑢已经伸手接过他,稳稳地将他往上抛了两下:“好了,不哭了,爹爹带你飞飞,嗯?”
小福生还从没被人抛这么高过呢,一下就收声不哭了,只眨着朦胧的泪眼看着这个隐约有点眼熟的人,抽抽搭搭又颇为迟疑地蹦出了两个字:“……哒哒?”
“是爹爹。”看着这又长大了一点,还胖了不少的儿子,越瑢被风尘吹冷的眉眼一下软和了下来。趁着众人不注意,他偷偷地捏了小家伙越发肉嘟嘟的小屁股两下,然后才在他再次大哭之前飞快地往上抛了他两下。
小福生:“……”
虽然这个人总捏他屁股,看起来有点讨厌,但是飞飞的感觉真的好棒啊,他……他还是等会儿再哭吧。
小家伙瘪了瘪小嘴,半晌终是破涕而笑,拍着小胖手欢呼了起来。
苏妗没想到他竟真的把儿子哄住了,一时有些惊讶,不过小家伙终于不哭了,她也是松了口气。又见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着脏兮兮的,她忙趁机拿出帕子将他擦干净了。
小福生忙着“飞飞”,倒也没再抗拒她的靠近。
一旁越忠见此,也是终于找到空子回话了:“方才小少爷突然闹脾气要找夫人您,奶娘怎么都哄不住他,这才求到了老奴这里来。老奴哄小少爷说要带他飞飞去找夫人,他才终于不哭了。只是老奴也不知您什么时候回来,心里正愁着呢,没想就听人说,您与世子一道回来了!老奴这一高兴,可不就赶紧跑出来了么……”
春寒料峭,他却顶了一脑袋汗,说话间还气喘吁吁的,显然是刚刚没少带小家伙“飞飞”。苏妗心中感激,忙道:“辛苦忠叔了。”
“夫人哪里的话,您和世子这一路也辛苦了,快进屋吧,老奴已经命人准备好热水了,你们赶紧先洗个澡休息休息!”
“好,不过在这之前,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父王吧?”苏妗说着看向越瑢。
越瑢本想让她先去休息,不过见她神色担忧,便点头“嗯”了一声。
“那行,世子和夫人随老奴来吧。”
苏妗优雅点头,边走边关心道:“父王情况怎么样了?”
“王爷还在昏迷中,不过叶太医已经暂时控制住王爷身体里的毒性。叶太医说,只要能在一个月之内找到解药喂王爷吃下,他就没事了。可要是一个月之后还找不到解药……”方才轻快的声音一下变得沉重,越忠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可那话里的未尽之意却是明晃晃地摆在了那。
苏妗心头倏然一沉,因为见到胖儿子而生出的喜悦也生生被压去了一半。她沉默片刻,又问:“那母妃怎么样了?这些天她又要照顾父王又要照看福生,一定也是累坏了吧?”
越忠一怔,没说话。
苏妗见他神色不对,心下不由一跳,这别是她婆婆也出什么事儿了吧?
越瑢见此也是眉头微拧,看了过来:“母妃怎么了?”
越忠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许久方才苦笑了一下说:“自打王爷中毒昏迷那天起,王妃就把自己锁在了玉京院里……谁都不见了。”
小两口皆是一怔。
苏妗愕然不已地问:“这是为什么?”
越忠低头说自己不知道,苏妗看得出来,这位一向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对萧氏这个女主人生出了极大的失望与不满。
苏妗能理解他的心情,同时也实在不明白萧氏在想什么——就算再不喜欢她公公,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她也不该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不管啊。这可是生死大劫,不是一般的小病小痛。再说这么多年来,她公公一直都对她一心一意,呵护有加……
不管有什么样的苦衷,她这么做都太让人寒心了。
苏妗这么想着,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她不知道镇北王和萧氏之间的过去,没有资格随意发表评论,因此只抬头朝越瑢看去。
越瑢看起来很平静。
方才那一瞬间的怔忪之后,他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似乎并不意外萧氏会这么做。然而看着他眉眼间突然多出来的那些冷意,苏妗却知道,他心里不是不在意的。
她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可一时又说不出安慰的话,便只能温声转移话题:“近来府里的事儿,实在是辛苦忠叔了,您瞧您,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回头我就吩咐厨房给您做些补品,您好好补补身子。”
越忠一听,忙道:“不用不用,夫人太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苏妗是真心感谢他,没管他的推辞,当即便叫来丫鬟要吩咐下去。
却不想越忠竟然急了:“夫人,真的不用了!就现在这样瘦一点儿挺好的!要不然太胖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瘪下去不少的肚子,“这,不好找媳妇儿啊。”
猝不及防的苏妗:“……?!”
因自家老娘的冷酷无情而心中不快的越瑢也是嘴角一抽,抬头朝他看去。
越忠被他们看得红了脸,但还是轻咳了一声,有些羞涩地说:“老奴前头那媳妇儿不是走了十来年了么,前段时间王爷说要给老奴找个新媳妇儿,可老奴这么胖,谁看得上我呀,所以老奴就跟王爷说,等我想法子瘦下来之后再琢磨这事儿……结果没想到,就这些天一忙,竟真给瘦了不少。”
正好镇北王的房间到了,他指指半开的大门,一扫方才的沉郁笑了起来,“眼下就等着王爷醒来给老奴挑个合适的媳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