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再三,对着眼前那殷红的花瓣,终于咬牙要说话时,崔尘却先开口:“若你无事,就回去好好休息。”他说罢,已转身回水榭内。
赵坦坦怔了下,从认识到现在崔尘从未用这样冷漠疏离的态度同她说过话,她甚至能隐隐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属于金丹修为的威压——师兄是怎么了?
“师妹。”卫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大师兄有我们照应着,你且安心休息去吧。”
她说话细声细气,听声音便能令人觉得她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多少带了几分私心,反倒不如凑上来的沙橖说出来的话更有用。
“这一路过来,听闻不少门派都有女弟子死于非命,据推测应是魔人下的手。大师兄正与众位掌教长老们商议如何解决此事,你就别凑热闹了。梅彩师姐也在里面,正将之前如何整治魔人并顺利脱身的经过,复述给里头的几位听。”沙橖拍了拍赵坦坦的肩,算是表达一下关心之意。
“以前真是小看了梅师姐。遭遇魔尊袭击后能临危不乱,从魔尊手里脱身甚至巧计重创对方,而没有像之前那些遇难的女弟子般陨落,甚至令魔尊在这之后暂时无力继续追杀,我们这些顶多才金丹修为的弟子们才能因此平安到达琼华派。”沙橖说到这里,露出夹杂佩服和羡慕妒忌的复杂神色,“梅彩师姐从前只是我们清源剑派的第一美女,但此番在整个修真界算是真正扬名了。”
“从魔尊手里脱身甚至巧计重创对方?”赵坦坦闻有些愕然地重复。
沙橖点头:“是啊,说来赵师妹你还得好好谢你梅师姐。虽然魔尊本就被我派的护山神兽重创,但若非梅师姐趁魔尊不备,施计令其又再度伤在高阶雷电符之下狼狈逃窜……大约你如今也还生死未知。”
明明是她救了梅彩,为什么却变成她要感谢梅彩……赵坦坦默默扶了下额头。
她记得梅彩当时一直是昏迷不醒的,怎么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难道……她当时是装昏?
这样说来,当时她醒来的时间确实有点刚好……
沙橖为人一向爽快又话多,现在有人在旁边听,她就絮絮叨叨没个停歇地往外倒。不过因为这事确实是修真界最新的八卦,也吸引了不少人在旁边打听,她便更是口若悬河,渐渐都忘记了自己正跟赵坦坦说话。
想起方才崔尘的态度,赵坦坦忍不住有些心乱如麻,也没心思计较梅彩趁自己昏睡期间颠倒黑白邀功的事。她一手紧紧揪着披风,垂下头慢慢向后退去,最后加快脚步从水榭外的人群间又穿了出去。
就像来时那般匆忙,她看也没看前方的路,只是一径地向前走着,最后发现自己走到了不熟悉的地方……好吧,这琼华派她本来就没熟悉的地儿。
这里有些偏僻,周围没什么人,只有成片的绿荫让人意识到这是个春暖花开的初春时节。
犹记得当年初次在山下遇见崔尘,也是在这样的时节,那时他沦落为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差点被自己强行收为弟子。如今他却以逆天的资质修为再度凌驾于她,那么下一次呢?会不会看到他已经……
她用力甩了下头,不敢再想下去,有些疲累地靠着一旁的花篱。还是研究一下如何回到清源剑派下榻的那个院落吧。
虽然这样想着,她却站在原地发起了呆,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呼唤:“赵师妹?赵师妹?”
好一会儿,她才费力地回过神来,发现雪衣也正着急地感应她的位置。她回应了雪衣才转过头去,发现身后的是薛逸含:“薛师兄……”看着他温和俊雅的面容,她想起之前魔尊来袭时,差点以为他也陨落,不由庆幸地叹道,“那晚真是凶险,幸好薛师兄也平安无事。”
“是啊,幸好魔尊来得快去得快,当时大部分道友都只是重伤。”薛逸含说了句之后,有些担忧地看着赵坦坦,“赵师妹,你没有事吧?从刚才到现在,我见你一直失魂落魄的,有些担心,便跟在你身后过来,没想到你却丝毫没有察觉……”
赵坦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时常会发呆走神,以前也被师尊和师兄说过,就是改不了这坏习惯。薛师兄可别见怪。”
薛逸含闻,却微微皱起眉:“不知为何,刚才看着你,我总觉得像是……”像是具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躯壳,行尸走肉般地向前挪动着,最后停下来仰望碧蓝天空,灵魂却不知在何方。他跟在后面看着那少女面无表情,毫无一丝初见时的鲜活,忍不住心中一悸,喊出了声。
他欲又止,赵坦坦已经岔开话题:“薛师兄,修真者若是堕了魔,会怎样?”
第104章 堕魔的凡间君王
修真者若真的堕魔?
薛逸含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事,怔了怔才道:“古往今来,堕入魔道之人不知凡几。修真者若是堕了魔,便会被修真界除名,从此沦为正道人士的公敌,人人喊打的对象……”
“幸而,这样的人并不多。”他叹了声,似想起了什么,又道,“近千年来,倒是有个凡人堕魔曾轰动天下。”
“凡人毫无修为,也能堕魔?”赵坦坦有些诧异。这才发现自己对于魔和堕魔方面,了解得实在太少。
“如何不会?”薛逸含叹道,“但凡痴心太重到了极致,执念太深到了极致,都会导致魔由心生,世间千万生灵都是如此。只不过相比起来,极少有凡人堕魔罢了。何况当年那名凡人还曾身为天子,身带龙气,算不得普通凡人……”
身为天子,身带龙气?
赵坦坦心中一动,追问道:“那名凡人是谁?现在如何了?”
她这一问,似乎令薛逸含触动到哪里,他目露感叹:“说来,那名堕魔的凡人,你不久前也曾见过——便是如今令修真界深恶痛绝的魔尊。因他本是凡人堕魔,而非天生的魔族,却偏偏在魔界占据了尊者之位。只要提到他,所有人都只会含糊称为魔尊,以同其余魔族区分开来。”
撞见过几回的那个疯子魔尊,本是凡人堕魔而来?
这答案令赵坦坦意外,却又觉得似乎在情理之中。那魔尊除了疯得厉害之外,外貌看来确实更像人类,而不似传说中那些奇形怪状妖异可怖的魔族。
薛逸含身为琼华派的掌教师兄,向来以学识渊博著称,自然对当年的一些秘闻也是有所知悉。
见赵坦坦对此有兴趣,他便又接着道:“那魔尊本是前朝的帝王,原本算得上是个百年难遇的明君,登基没几年便治理得天下海清河晏、时和岁丰,却不知为何有天突然诛杀大臣、屠戮臣民,倒行逆施起来。自此以后战乱四起、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他造下杀孽无数,最终亡了国,堕入了魔道。”
此时他想起那些秘闻感慨不已,过了会儿,才继续道:“待修真界注意到凡间不同寻常的暴乱时,为时已晚,他已消失去了魔界。多年后他摇身一变成为魔尊重现于仙魔大战,并以擅长的奇门遁甲之术,令我正道节节败退、战况极为惨烈……”
“即便是修真者堕魔,都未见能如他般不到千年便成为魔尊的。也不知他当年身为人君时,又是怎样的天纵奇才……”说到这里,薛逸含又叹了声,“虽然如今连仙魔大战都已过去多年,然而师尊每每同我提起此事时,也都如我此时般感慨,想不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令一个有为明君性情大变,成为史无前例的血腥暴君,甚至最终堕魔成为魔族的助力。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千年来的一大悬案。”
听到悬案二字,赵坦坦猛地想起在凡间皇宫御书房内,那幅落款是“月白”的美人画,和看到画就疯癫得更厉害的魔尊……
再联系之前几次遇到魔尊时看到的情景,她隐隐有了个猜想正要开口,耳边听到扑棱棱的拍翅声,便见雪白的鹦鹉已飞快地落在她肩头,埋怨地看她一眼,随即又蹭蹭她的脸颊。
赵坦坦被能化形为美少年的鹦鹉,蹭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红了下,刚才想出口的话一时便忘了说。
说了这么一会儿,她早已感到支持不住,索性道:“薛师兄,时候不早。最近仙剑大会期间,你一定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而薛逸含在这一刻,终于又在赵坦坦身上窥见了一丝鲜活气。
他有些欣慰地对着赵坦坦伸出手,想扶着她:“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让雪衣带我就行。”赵坦坦谢过他的好意,拍拍肩头的鹦鹉。鹦鹉立即欢喜地扑翅落在地上,瞬间变回了少年模样,全然不管怔住的薛逸含,牵住了赵坦坦的手便要走。
倒是赵坦坦又想起一事,停下来回头问道:“那魔尊突然来袭之时,似曾喊过一个人的名字。我隐约听到是叫‘紫慕白’……我们修真界有叫‘紫慕白’的人吗?”
“这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的样子……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薛逸含沉吟着,“待我想起来便告诉你。”
说着他看了看半靠着雪衣的赵坦坦,神情罕见的有些别扭:“赵师妹先回去好好休息,若身体撑不住,仙剑大会下回再参加也一样。”
“不就是受了点小伤么,谢谢薛师兄关心,我能撑住。”赵坦坦也没多想他那别扭神情的原因,道过别便雪衣带着飞掠回清源剑派的院落。
这才发现院落的距离有点远,她所在的地方已经在琼华派后山,难怪雪衣找过来都费了不少功夫。
本来就疲累的赵坦坦还没到地方就睡着了,但是到半夜里她却被冻醒了。
这阳春三月的,她居然睡着睡着感受到一股寒气,然后就醒来了?
她莫名其妙地睁开眼,随即被吓了一跳。
面前竟然有一双幽幽的眸子,正在黑暗中定定地凝视她。
万籁俱寂的深夜,骤然对上这样一双眸子实在太惊悚,赵坦坦险些没叫出声来。等要唤出仙剑时,她才认出那双眸子的主人:“师……兄?”
大半夜的不打坐修炼,也不睡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在她床边,是想扮鬼吓死她吗?
赵坦坦唤了他之后,崔尘却仍是没什么反应,依旧那么定定地望着她,就像化为了一根冰凉的床柱。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寒气,正是刚才将她冻醒的罪魁祸首。
赵坦坦搓了搓胳膊,不知道师兄大人这大半夜的是抽哪门子的风,明明白天时候在人前还对她一副高冷生疏的样子——难道他是来赔不是的?没那么严重吧?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向崔尘的肩头,又试探地唤道:“师兄,你怎么了?”
下一刻,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被刚才还纹丝不动的崔尘用力推倒在床上。
他依旧不不语,只是用力地抱紧了她,在她要开口说话的前一刻,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赵坦坦只觉得脑中一炸,浮现出的只有一个念头:师兄疯了。
第105章 师兄真的很重啊!
崔尘平时看着身形挺拔修长,容貌上佳,颇有仙人之姿,尤其那周身还带几分禁欲气息更是撩人。若是这带着禁欲气息的神仙般人物,含情脉脉地拥着哪位女子,对方必然会沉醉得不知今夕何夕,成就一部鸳鸯蝴蝶派的话本故事。
然而,现在并不是在什么话本里头,赵坦坦也不是那些思慕崔尘大师兄的花痴师姐妹们,甚至她最怕的就是师兄对什么人或妖或奇怪的存在动情,然后一口气把额头剩下的花瓣也开了。
所以此刻她只觉得脑中一炸一炸的,连带着眼角都在抽搐。
难道师兄这是想半夜幽会哪位师姐妹,结果摸错门?
赵坦坦哪怕在胡思乱想中,也忍不住哆嗦了下,她感觉到周身寒冷。
能不冷吗?
就是这副挺拔修长的身躯,有如泰山压顶一般,把她给压了个够呛。压了个够呛也就罢了,这沉重的躯体还不断散发着寒气,让赵坦坦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被千年冰山给镇压的小妖。
最要命的是,此刻她的唇被堵着,还没法喝止——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什么容貌上佳、仙人之姿、禁欲气息……现在她只想一脚踹开身上那坨冷飕飕的千年冰山,她也这么做了。
她伸出一腿用力踢向压着自己的崔尘,就想顺势翻身而起,让崔尘清醒下。
却不料,崔尘看起来不对劲,反应倒不慢。她一脚刚提起,已被他空着的一手接住一扯,她刚撑起一点的身子又重新倒下,重重撞在床板上。然后他又重新覆上她,低头寻找她的唇。
客舍的床板有点硬,赵坦坦撞得后脑勺一阵疼痛,刚要痛哼出声,已经再度被崔尘封住了唇。他连唇都是冰凉的……这到底是抽的哪门子风!
她心中升起些羞恼,手中捏诀便要施法反抗,却发现体内没有一丝灵力……这下坏菜了!之前被那魔尊禁锢了丹田,到现在还没解开!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赵坦坦郁闷了下,但也没办法,自认机智的她立即决定寻求自家灵宠雪衣的帮助。
她记得雪衣就睡在外间,虽然被自家灵宠看到她跟师兄这样奇怪的姿势……好像有点丢人,但目前似乎只能指着念了近千年佛经的他,来让抽风的师兄冷静冷静了。
刚要利用主从契约的有利条件在心间默念雪衣三声,忽然崔尘额间红光在黑暗中一闪,随即赵坦坦发觉自己浑身一阵酥软,竟然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心神也恍惚了起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也不再想动弹,安静地感受着崔尘冰凉的唇慢慢从她的唇上移开,暧昧地划过她的脸颊。虽然她的唇得到了重获自由的机会,但她此时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兴起。
崔尘的唇,凉得好像千年的寒冰,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中,让人辨识不出情绪。
这份千年寒冰般的凉意从她的面颊移到耳畔,从耳畔移到脖颈,而后在锁骨处徘徊,再然后慢慢地一路下滑……明明是如此冰凉的亲吻,她却感到仿佛有一簇火焰正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
一种陌生的悸动令她渐渐全身战栗起来,刚才的那点恍惚也渐渐消散。
“莲儿……”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呼唤,带着浓重的悲伤和刻骨的思恋,令听者禁不住也心中酸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