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总是要开花——韩易水
时间:2018-12-21 09:02:48

  空中的祥云如莲花般朵朵绽放,整个清源剑派都云雾笼罩烟气朦胧。云海尽头处被金光环绕的男子低下头来,与白云同色的衣衫猎猎翻飞。他的容颜俊美到得仿佛不真实,令周围的女修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莲儿,对不起,我恐怕要先走一步……”虽然离得那么远,但他的声音还是清晰传到了莲纹的耳中。
  莲纹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一手捂在心口处。明明应该替他高兴的,这是修真界多少修士穷尽一生的追求,他却仅仅用了数千年就成功了。她该为他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心中却像被撕裂般的痛,痛到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师兄……”她感到眼眶热热的,似乎有液体正滑落,忙低下头伸手胡乱擦去,再抬头时,依旧是笑靥如花,“师兄,恭喜你……”
  当年昆仑山下,我尚且能追赶上你,而如今,你飞升之后呢?我又要如何继续追随?
  空中传来一声轻叹,金光裹挟着他越飞越高,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飘渺起来:“你的修为已经是化神,我相信你可以的。我会在上界等你……”到最后一字,已是几不可闻。
  祥云许久才散去,但莲纹依旧跪坐在原地。哪怕是清源剑派的掌教前来问候,各派的修士前来恭喜,她也只是定定地望着天空中他消失的方向,不出一声,仿佛已经落地生根,成了一棵没有意识的树或一块没有思想的山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低下头去,望了望青云峰顶的皑皑白雪,又望了望周围的渺渺云山、茫茫林海。
  恢复了清静的青云峰顶,响起了她的自语声:“可是我……我……”
  她如鲠骨在喉,难以吐露,只有眼中的泪再度滑落,化开了她身旁的一小片雪。
  他的飞升,对她来说,便是永诀。
  数万年来,修为达到化神境界甚至更高的修士不是没有,但最后能得到机缘飞升的有几人?九成以上的修士不过是熬到寿元耗尽,也未能等到飞升的那一天。
  之后有数千年,她日夜被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啃噬内心,再后来寂寞如影随形,与思念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熬了万年她终于选择下山,逃离了这一切。
  可为什么……明明早已飞升万年的人,会重新出现在下界,出现在她面前?
  赵坦坦一直不敢细想,如今她手里紧紧掐着魔尊的脖子,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这些。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干涩,沙哑着继续逼问:“你究竟对师兄做了什么,会令他身中惜澜魔花之毒?解药呢?解药究竟在哪里?”
  魔尊放在眼睛上的手早已挪开,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盯着赵坦坦。明明被赵坦坦用尽全力掐住的脖子后,因呼吸滞塞而张开了嘴,脸上也憋出了不正常的血红,却没有露出一点痛苦之色,只是盯住了声色俱厉的赵坦坦,神情怔怔地一语不发。
  “你说啊!你到底说不说!”赵坦坦的眼中溢着满满的恨意。
  在魔尊无声的盯视下,她心底深处的阴暗也在瞬间被勾起,她的手越来越用力,神情渐渐流露出一丝疯狂的意味。
  只要再用力一点,这个可恨的人,是不是就会死在这个禁法的皇宫里?这个害了她,又害了师兄的人……
  她全身开始颤抖,手里就要再加力,却忽地被身后一个力道猛地拽住,然后她被拉了起来,落入一个充满祥和之气的怀抱中
  “主人,不要,不能犯了杀戒,更不要被心魔所控制。”雪衣急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心魔?
  赵坦坦一惊,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戾气,偏转头便望见了雪衣精致的面容:“雪衣?”她喃喃着,刚才还激动愤恨的心绪,因雪衣身上散发的祥和之气而逐渐平复下来。
  “主人,你没事吧?”雪衣问完,便继续口中默念清心醒神的经文。他长长的睫毛因焦急而眨动不停,有时扇过赵坦坦的耳际,令她感到一点微痒,而她刚才还波涛汹涌有崩坏之势的心境,也随之开始恢复。
 
 
第188章 孩子2
  “雪衣……你为何会在此处?”赵坦坦渐渐冷静下来,便伸手推开雪衣,疑惑地望着他。她记得自己明明利用水芝境最后的力量,将雪衣送回了清源剑派,为何他却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雪衣看着双眼犹有些迷蒙的赵坦坦,叹了声,垂下眸子道:“大敌当前,我又怎能独自偷生?主人将我送走之后,我便立即往回飞,可是飞回原地却只见一片狼藉,若非有主从契约让我能确信主人安然无恙,恐怕我……我已经……”
  他说到这里,便似乎有些伤怀地说不下去,倒是一旁的二皇子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指着雪衣道:“雪衣居士?真的是你?自从那年夜间在宫中遇到你之后,至今快四年了,你也不去民间讲经,父皇要召见你更是无从找寻……天下都在猜测你是否遇到了什么不测,想不到你……你既然无事为何再也没出现?”
  二皇子说着说着,却不禁朝赵坦坦望个不停,显然他虽然问着这个问题,其实早已猜到雪衣居士在人前的消失与她有关。
  雪衣抬起头朝二皇子看了眼,仿佛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凡人在场。
  他摇摇头,侧过身凝视着赵坦坦道:“雪衣当年曾在佛祖面前发下誓愿,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与主人重逢,为了此愿早日达成,雪衣自此闭目不闻世事,一心虔诚侍奉佛祖,四处讲经宣扬佛法。如今心愿已经实现,而雪衣自觉凡心难抑,再无资格继续侍奉佛前,只愿从此能追随主人左右,便于愿足矣。”
  雪衣的外形看起来本就是个墨发白衣、色若春晓的少年,这一番话说到后面情真意切,凝视着赵坦坦的样子又颇有些含情脉脉。一时间令赵坦坦偏转头去,有些不自在起来:“雪衣,我……”
  这年头鹦鹉化形之后,可比狐妖胡梦能说会道多了。可惜,作为主人,她尚且不合格,又怎值得雪衣这般追随……
  二皇子看看雪衣又看看赵坦坦,作为在深宫之中长大的皇子,又沉溺酒色多年,看这情形他自认很懂地点头:“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自然是比成日对着青灯古佛要有趣味得多了!”
  一开口就是这调调,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本就感到有些头疼的赵坦坦,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一直躺在原处幽幽看着他们的魔尊忽地冷哼:“凡心难抑?一只鹦鹉罢了,竟也敢肖想主人?”
  满怀期待地说出那些话语的雪衣,没想到赵坦坦如同没听到一般,顾左右而他,本有些失落。此时闻他顿时脸色一白,转头望向了魔尊。
  虽然方才劝阻了赵坦坦的杀意,但当他自己望向魔尊时,他的眼中迸发出的却不知是惊惶、还是惧意、还是恨意。
  他有些缓慢地走向魔尊,仿佛行走十分艰难般,慢慢在魔尊面前蹲下身子盯着后者黑沉的眼眸,声音也有些微颤:“主人,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似乎只要赵坦坦一发话,他便会出手结束了魔尊的性命一般。
  赵坦坦看着他反常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忙道:“既来了这禁法的皇宫,便得好好把握机会,趁着那魔尊不能施展法力,务必要逼问出惜澜魔花解药的下落!”
  “逼问?”二皇子在旁听见,又来了劲头,“可要本皇子帮忙?可要提供刑具?这地方不宜动静太大,可要另找一处隐蔽场所,将地上这位搬个地方,藏起来慢慢拷问?”
  他倒是积极得很。
  就不知若他知晓地上这位,是曾令修真界多少修士丧生,甚至随手一挥就能令一座城池化为乌有的的魔界尊者,还能不能这般积极了。
  赵坦坦瞥了他一眼,一笑:“刑具?你且说说,这皇宫大内都有些什么刑具能用上?”
  二皇子难得看到仙人采纳他的建议,顿时更来劲了,将嘴一张正要滔滔不绝介绍一番大内刑具,却蓦然被地上魔尊那幽深阴鸷的目光,给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回过神来时,他只觉得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仿佛刚死里逃生了一回般。
  大约是求生欲使然,他向后缩了缩,眼珠子乱转着冲赵坦坦摆手道:“仙人莫开完玩笑了,想来你们仙人必然有仙人手段,哪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大内凡品?本皇子忽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还是不打扰你们拷问了。”说罢,他不等赵坦坦回应,便脚底抹油向外走远了。
  假山后没了聒噪的二皇子,顿时清静了不少,但赵坦坦依旧不自在,因为魔尊的视线从刚才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没有移开的意思。
  雪衣见此,眼中冒起怒火,朝着魔尊的眼睛伸出手去,不知是想遮挡他的视线,还是要惩治他。然而,他的手伸到魔尊的面前便顿了下,颤抖着迟迟未能落下,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令他下不了手。
  “雪衣?”赵坦坦担心地唤了他一声。
  雪衣的身子随着这一声唤颤了颤,他回过头来望着赵坦坦,双眼中氤氲着水雾:“主人,对不起,我太没用了……他当年曾于我有过饲育之恩,我不能对他下手……”
  “假仁假义的孽畜!”魔尊不屑的声音在雪衣身边响起,“既然都敢肖想她了,何必如此假惺惺?”
  他幽深的眼眸始终盯紧着赵坦坦,似在观察审视,这样的眼神已经出现过好几次,唯有这次,他眼中多了一份浓重的悲伤。
  “你……非常恨我?”他慢慢地问道。
  赵坦坦闻,不理解这是哪一出,淡淡道:“你这般手中冤魂无数、人人见而诛之的魔人,天下多少人恨极了你,我亦不能免!”
  魔尊却对这话没有任何回应,突然又换了个话题:“你非常……喜爱孩子?”
  赵坦坦挑眉,想起方才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她不禁站直身子遥望御花园的那个水榭,有些怅然,却未曾开口回答魔尊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的妻子……”魔尊也不管她是否答复,径自喃喃自语,“我曾与我的妻子一同盼望过,希望能有个孩子,男孩像我,女孩像她……可是成婚十年,我们都未曾诞育子嗣……”
 
 
第189章 雪衣6
  “所有人都担心这片江山后继无人,用尽方法劝我选秀纳妃充盈后宫,我都没同意。我曾对她发过誓——我愿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能违背誓?”
  魔尊说到此处叹了声:“当年我将她骗进宫来后,才告诉她,我的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但我愿给她一个真正荣耀的身份……尽管我知道她与别的女子不同,并不在意这个。果然她那时生气又失望,打算独自离开。我不愿失去她,哄着她求着她,最后当着她的面发誓,此生只她一人。最终她被我感动留了下来,我以为我们以后都能好好过日子。我是那天下之主,而她是我的后,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让我快活的事了……”
  说到这里,魔尊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露出似悲痛似忏悔的表情,连嘴角都不停抽动起来。
  在假山的阴影下,这般的魔尊看来诡异万分,而他沙哑的声音也罕见地带上了微颤:“后来……”
  “住口!”魔尊将出口的话,被雪衣猛地打断。
  雪衣的眼中满是惊怒,一直僵持在半空中的手握紧成拳,发出咯咯的骨节声,似乎下一刻就要打向魔尊,却颤抖着依旧没能打下去。
  他踉跄地退后几步,站直身子,忽地一把拉起赵坦坦便往假山外跑去。他的脚步是那么匆忙,仿佛害怕跑慢一步,便会从魔尊口中听到什么令他恐惧的事。
  赵坦坦早在魔尊提到“妻子”二字时,便脑中只剩下一片炸响。仿佛有什么必须要逃避的存在,让她的神魂缩在自己的躯壳之中,令她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也再感受不到外间事物。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由雪衣拉着不知跑出多远,直到脚下被石头绊到,才恢复了一丝神智。
  “雪衣,你怎么了?”她抬头看向因自己绊到而暂时停下脚步的雪衣,眼中仍有些恍惚。
  这个总是满身佛性,神情慈和、眼神温柔的雪衣,此时却惊慌失措,连束发的发带被树枝勾去,发丝狼狈地落满肩头都未察觉。
  雪衣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着赵坦坦的手,牙齿用力咬住了唇,面色苍白地望着不远处满是枯枝败叶的池塘,眼中的慌乱逐渐被悲伤所覆盖。
  “主人……”他眨了眨那双秋水般的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对着那池塘后的废墟,怔怔地落下泪来。
  赵坦坦顺着雪衣的视线望去,才发现他们竟无意中跑来了冷宫附近。那是曾是前朝亡国之君为自己皇后所打造的金屋,也是葬送了前朝废后性命的地方。
  也不知雪衣此时这声“主人”,是在唤身边的赵坦坦,还是在唤曾于那片池塘后宫殿中,时而逗弄鹦鹉、时而悄悄出来采莲戏水的女子,又或者是那个……被囚禁在宫殿中不见天日,靠着鹦鹉衔食投喂来苟延残喘的废后。
  赵坦坦身子颤了颤,没有应声。
  她收回望向废墟与池塘的视线,主动拉起雪衣的手。
  雪衣的双手细长白皙,握在她手中时犹如洁净的白莲。更重要的,这是一双带着温度的手,手的主人更是活生生的,能拥有着喜怒哀乐的情绪,能有属于自己的见解与感悟……而非当年那翎羽散落满地,浑身骨断筋折,躺在血泊里惨死的鹦鹉。
  如果这不是绝望中的梦境……那么,这样已经很好了。
  “雪衣。”赵坦坦闭了下眼,挥去脑中瞬间闪过的画面,转过身道,“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还要去找魔尊打听惜澜魔花的解药。”七叶梵莲的下落一直没消息,救师兄的线索有很大可能着落在魔尊的身上,她心里惦记着此事,怎能放心丢魔尊在假山那里?
  雪衣这才似被打断了回忆般,转头用水雾蒙蒙的眼,怔怔地看向身边青春美好的少女,犹淌着泪水的嘴角慢慢弯了弯,露出一个有些欣慰的笑。
  “主人……”他这一次唤,却是眼神专注地看着赵坦坦,“你可曾想过,若是解药找不到,紫……云轻真人便会一直冰封在青云峰下,若是那样百年千年万年……你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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