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大能这话,若是放在万年前,倒也可说上一说。但如今,对比起衰落到连门内草木都极少维护的昆仑来,清源剑派内至少到处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被说“穷山恶水”,着实有几分怪异。然而虽怪异,却无人敢反驳,只因来自大能的威压,已令他们喘不过气来。
“莫非前辈乃是昆仑的哪位长老?”掌教终究是掌教,并未像其余门众般在大能的威压中难以喘气,只是继续试着问出大能的来意。
大能依旧没有理会掌教的问话,只是将威压又加重了一分,而目光则在众多的惨呼声中,再度投在了赵坦坦身上。
随着对方目光的投注,赵坦坦只觉得身子一重,原本不停掐诀的手指,仿佛被什么东西凝住了一般,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艰难而缓慢。
原本就灵力近乎枯竭的她,额头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已经无法思索更多,也再顾不上会不会被对方发现,全副心神都用在将一个个符咒坚持着画出来,而她每一个笔划都因此带出了一股凌冽剑意。她的剑意,在此危急关头竟又有了进境。
看到她这般的坚持,慑于大能威压而难以动弹的清源剑派众人不由暗自惭愧。
剑修,本就该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他们怎能因为强敌在前,便辱没了剑修之名?
“什么大能!竟是如此以大欺小的无耻之辈,呸!”沙橖打破沉默,喘息着唾了一口,将口中血吐了出来。
在大能的威压下,许多低阶弟子都当场吐血昏晕,沙橖修为比普通弟子略高些,也只是勉力支撑自己不会倒地而已。
但这并不能压垮沙橖的斗志,她从方才便与那威压抗衡。此时眼看着赵坦坦的坚持,她也感受到了激励,在吐出一口血的同时,只觉得灵台一震,眼中凌厉的光芒闪过,一声剑鸣随之响起,竟是这样的时刻领悟出了一丝剑意。
见此,其余弟子们也纷纷燃起了斗志,开始试着努力唤出自己的佩剑,一时间各色剑芒顶着大能强势的威压而起,大有为豁出性命一拼之势。
而首先发起攻击的,便是掌教与长老们。他们心中最清楚,这神秘大能来者不善,若是今日不全力反抗,也许清源剑派真会就此从修真界消失。
为了清源剑派的万年威名,更为了清源剑派今后的存续,他们必须全力出手。
赵坦坦的双眼被汗水所迷,却无法去擦,只能模糊望见一片五光十色的剑芒,几乎令空中的蓝天白云都被搅碎。她的眼眶发烫,心知这些同门虽明知不敌,但仍然选择出手,更多的是为了能以这样的牺牲,争取时间,拖到她手中阵符画完。
若说此时还有什么希望,那便唯有清源剑派这座化神期道尊,所留下的阵法可以搏一下了吧。
然而在这片五光十色的剑芒中,大能却只是悠悠叹了声,仿佛在看蝼蚁的挣扎般,用带着轻蔑嘲弄的语气轻柔地嗤笑:“好了,时候不早,便不陪你们玩耍了。”
在赵坦坦终于画完最后一笔的同时,这位假冒无极真人的大能轻伸出手,在虚空中画了个圆,瞬间所有刺向大能的剑芒都齐齐停顿,光芒黯淡,似乎整个世界都随着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而静止。
而在下一刻,那个虚空中的圆竟化作了实质般,以边缘为界限出现一个漆黑的洞穴,自洞穴中有一股强劲的吸力传出。如同一个可怕的噩梦般,只在短短片刻功夫内,这个洞穴便将所有的人吸入其中。
第205章 师兄
护山大阵全力向大能发出的攻击,整个清源剑派山脉再度地动山摇,然而剧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在那个漆黑的圆洞在虚空中出现的同时,阵法攻击所发出的光芒也随之一黯,周遭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连山风与溪流的声响都毫无征兆地全部消失。
在一片死寂中,赵坦坦望见所有人都被吸入了那个洞穴中,不知是生是死,而大能充满恶意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响起:“轮到你了,小贱人,啊……想到终于能把你捏在手里随意摆布,真叫人迫不及待!”
漆黑的洞穴如同突然出现时那般,又突然消失于虚空之中。铺天盖地的威压包围下,赵坦坦感受到一阵强劲的吸力,似要将她吸向大能的方向,她的五脏六腑都似被用力挤压般剧痛。
化神与元婴之间的巨大差距,令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灵力,剑芒逼人的双剑也随之在半空中滞塞了下,这竭尽全力的一击险些中途溃散。
但此时若连她都落入大能手中,那被吸入洞穴中的清源剑派门众该怎么办?
她不能就此放弃!记忆深处,万年来对清源剑派的责任感也让她无法就此放弃。
口中再度涌上腥甜味,赵坦坦索性咬牙飞身而起,双手握住双剑,顺着那股巨大的吸引力,直接扑向神秘大能。
由阵法所发出的那道蕴含着强大杀机的光柱,与双剑的剑芒交错,再度暴涨的威势看来似乎所向披靡,却在接近到大能面前三步处,便诡异地停顿了下来,再难有寸进。
神识的剧痛与灵力的彻底枯竭交加,赵坦坦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种痛苦所搅碎,她瞪着无极真人模样的大能,咬破自己舌尖,令光柱与剑芒又艰难地推进了数寸。
最后一眼,她似乎望见扮作无极真人的大能,在猛烈的轰击中,化为了一张木制的符,而后木符又化为齑粉飘散开来。
将她以及全清源剑派逼迫至此境地的,竟……只是神秘大能附在符上的一缕神识吗……
不及细想,随即她眼前一黑,仿佛天地瞬间崩毁归于寂灭,世间再无活物,更没有了神魂的存在。
对不起,师兄,我……恐怕无法救你了。
心底升起深深的遗憾,而后赵坦坦便彻底失去意识。
等她再度有意识时,却是被冻醒的。
赵坦坦哆嗦着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冰雪世界之中,极目之处尽是形状千奇百怪的冰晶,在光线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美。而更令人诧异的是,这里充斥着浓稠到如同白雾般的灵气。
若非寒冷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包围着她,让人冷得浑身直哆嗦,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坠入了奇幻的梦境。
身为修士本该寒暑不侵,但此时她醒来后却发现丹田内空空荡荡。
之前连续两次越阶驱动清源剑派的护山阵法,同时一人驭使两柄顶级仙剑合璧进行攻击,令她全身灵力被强行榨干,元气大伤。幸而周身经脉未断,丹田也未被毁去,只是短时期内,她都不可能恢复过来。
只是她分明记得自己之前与化神期大能硬拼,以卵击石的后果,多半是神魂俱灭,为何她如今竟还活着?
而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来,独自坐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莫非她也被吸入了大能那深不可测的漆黑洞穴中?
赵坦坦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
这般灵气十足却又冰寒十足的地方,绝不会是那远望便充斥阴暗血腥气息的漆黑洞穴内,所会有的景象。
这里反倒更像是……
赵坦坦强撑着坐起身,过度虚弱的身体令她连做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格外困难,但她顾不上调息,就那么打着哆嗦强撑起身子,向前踉跄而去。
她几乎是一步一挪地穿过大小不一的冰晶,越往前奇形怪状的冰晶越是密集,到最后几乎是密密匝匝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而她则停了下来,远远望向前,在那里密集的冰晶团团簇拥间,望见一个巨大的冰棺。
只是仔细望了两眼,赵坦坦便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发出了几声哽咽,眼眶瞬间红了。
“师兄……”过度消耗之后,干涩的声音从她喉间逸出,带着颤抖。
一别经年,那个将一身修为灌顶于她之后,便毅然决然在众派面前自我冰封的师兄,竟然就在前方那巨大的冰棺之中沉眠着。
所以在刚才的千钧一发之际,她竟是来到了青云峰化作的幽谷之中,那个由紫萌所布的结界之中?
在望见那冰棺中男子隐约的轮廓时,心底原本就绽开的那道伤口生生地疼痛起来,在这一刻盖过了神魂和身体的疼痛。
赵坦坦忘记了灵力枯竭的身体,也忘记了身周驱之不散的冰寒,就连连密密匝匝拦住了去路的冰晶,都不复存在于她的视野内。
她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那沉眠在巨大冰棺中的男子,双手用力掰开前方的冰晶,一步步地向挪着。挪不动了,便用爬的。冰晶的尖刺勾落了她的发髻,刮破了她的肌肤,她浑然不觉,视线更未移开过分毫。
当终于来到冰棺之前时,她脱力地倒在雪地上,除了身上的法衣外,已无一处可看。
但她的双眼仍停留在冰棺上,痴痴地看着。
冰棺中的男子闭着双目,墨黑的发丝一部分散在肩头,一部分垂落在剔透的冰棺底部。他看起来神态安详,就像正在午后的花树下、草地上小憩。
“师兄……”喉头剧烈哽咽着,令她本就干涩的声音愈发显得嘶哑,在这寂静的冰天雪地之中也就愈显得刺耳。
第206章 七叶梵莲之泪1
发出这一声呼唤后,赵坦坦便再没开口,只是伸出手颤抖着抚向冰棺。而在她的手指堪堪要触碰到冰棺时,一道火星却打在了她的指尖,令她吃痛缩回了手。
“你便是唤他千遍,也别想他能再回应你一声。”阴郁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正是紫萌的声音。
赵坦坦用另一只手捂住疼痛的指尖,转头望去,发现果然是许久未见的紫萌,正远远站在一堆冰晶之间。
紫萌仍是一身紫衣,或许是因为他的主人——从前的慕白道尊,便常常是身着紫衣的关系,作为追随紫慕白的灵宠,紫萌非但跟了主人的姓,且也偏爱穿紫衣。
但当年的道尊紫慕白不管容貌还是天赋,都称得上是修真界第一人,更曾破碎虚空飞升上界,成为万年来修真界的传说级人物。当年身为道尊的他一袭紫衣,容颜璀璨衬得紫衣若天边霞光织就,整个人便是随意站着都如仙君临世,令天下人无不为之倾倒。
相比起来,原形是蟾蜍精的紫萌,化作人身时个子不高,气质更是差得有点远。尤其他的神情此时也十分阴郁,在身上色泽偏暗的紫衣衬托下,令本就勉强算清秀面容显得格外阴沉。
“紫萌,是你救了我?谢……”赵坦坦心知,刚才若非实力相当于化神境界的紫萌相救,她与那神秘大能力拼之下,恐怕早已魂飞魄散。更不可能会置身于紫萌的结界之中。
“我可真不想救你。”紫萌打断她的话道,“主人会有今日,你功不可没,还不快快收起你那假惺惺的作态!”
许是想起冰棺中的主人,紫萌似乎连看一眼赵坦坦都感到厌恶,扭过头去恨声道:“当初主人飞升之后,你明明早已是化神境界,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却过了万年都不飞升去找他,反而自甘堕落,废去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去当一个什么凡人妻?果然是个守不得寂寞的。亏我主人对你掏心掏肺,你却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着实叫人恶心。现在竟还有脸假惺惺在这里一声声唤什么‘师兄’?”
紫萌像是憋了许久,此时主人又处于冰封之中,他便再没了顾忌,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将心中藏着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吐露出来:“主人为你连仙君都不做,拼死来下界将你救活,你醒来却假装忘却旧事,故意不认他,到最后说一句以为自己在做梦就认为能打发了?似你这般寡情薄义,怎担得起主人对你之心?早知如此,当年我死也要阻止主人救你。”
这些话句句如同剜心一般,赵坦坦脸色惨白,却没有力气反驳,也不知道能反驳些什么,只能虚弱地躺在冰棺旁的雪地上,不停地摇着头。
能说什么呢?紫萌的话哪句不是真实发生过?早已飞升的师兄,今日会躺在那冰棺之中,可不就是她害的?
紫萌痛斥了一通,见赵坦坦一句都未曾反驳,反而愈发恼了。正要再斥责几句,结界外却有了响动,他面色一变,疑心外头又有变故,不由露出戒备之色。
“且先放过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不得擅动!”紫萌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身子一转隐入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显然是去查看结界外的情况。
这片冰晶包围的空间,再度陷入寂静之中没多久,留在原地的赵坦坦暗自调息了一会儿,撑着身子重新爬了起来。
她坐在冰棺前,仔仔细细看着躺在其中的男子,然后低下头摘下腰间缚妖袋,才轻声道:“出来。”
缚妖袋却毫无动静,她吸了口气,将缚妖袋倒过来甩了甩。
在一声痛呼声后,袋子里掉出来一片叶子,随后叶子在落地的同时,翻滚着变作了一名美貌少女。却是自前往仙剑大会那时起,便不曾见过的狐妖胡梦。
“你怎么知道我藏在里头!”胡梦有些气急败坏,“明明那么小心了!”
赵坦坦看着胡梦,眼中露出一丝怀念,叹了声:“我以为会是老槐。”
“那棵妖里妖气的老槐树有什么好?身为一棵树,连叶子都不会变,你要他怎么消无声息地藏进来?”胡梦嫌弃道。
赵坦坦却没有理会胡梦,只是又低下头去,取出一面镜子。正是从琼华派现任掌教薛逸含处,借来的昆仑天机镜。
她对着天机镜,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髻,又擦去脸上沾着的脏污,直到镜中的自己勉强能看了,这才转手将镜子递给胡梦:“麻烦你,出去后替我将这镜子还了。”
胡梦未料到她是这句话,怔了怔,没有马上接过镜子:“天机镜乃是琼华派的至宝,你让我一只狐狸精去修真门派还宝贝?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虽然状态极差,赵坦坦闻也还是忍不住嘴角轻咧,她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一翻,露出掌心一直扣着的玉佩以及一枚传信符:“你放心,这传信符中有我预先录下给琼华派掌教的话,到时你便放出这枚传信符,没有人会为难你。至于那玉佩乃是水芝境……也就是芙蕖仙境的钥匙,本来还需要积蓄千年灵气方能再度开启,但我趁着启用护山大阵时汇集的灵气,将它一同修复了……”
赵坦坦说到这里,喘了口气,突然抬头,眼中青芒直射胡梦双眼。胡梦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脑中突然多了几句玄奥之极的口诀。
“这是启用水芝境的口诀。”赵坦坦有些疲惫地靠向身侧一根巨大的冰晶,“待传信之后,你便开了这水芝境,琼华派掌教自会招齐修真界各派人马,进入水芝境之中,暂时躲避化神修士的杀戮。清源剑派只是个开始,恐怕接下来,才真正是全修真界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