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得不真实。
而它误打误撞的，来到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穿过门之前，又像是第一次那样，负伤而来。
后来它从人类口中得知，它第一次踏足的这片土地，名为府天。它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这片土地上人类的语言，这对于它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连接两个世界的‘门’，开在富兴村后的大山里，那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山林，树木葱郁，植被旺盛，人迹罕至。林中的那些飞禽走兽，果真如妖魔们描述的那样，脆弱不堪一击。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它还是决定伪装一下自己。
把振翅飞翔的鸟类都看了一遍后，它给自己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麻雀。
它来到现世时，已是黄昏之后的逢魔之时，是最适合妖魔鬼怪们生存以及活动的时间段，这让它以为，现世就是这样的。于是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它就吃到了苦头。
法则之力对外来物种的排斥，天地之间充斥着制约的力量，并且不断的增强。它本身就是受了重伤的，在这种强大的力量的束缚与压制之下，更是伤上加伤，没能熬到日落的到来，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它就被人类捡回了家里，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了，使得它的外表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时值正午，天地之间那种制约的力量最为强大之时。
不过以它的力量，要杀掉眼前脆弱的生物，还是轻而易举。
杀了他，吃掉他的血和肉，就能填饱肚子，一点点恢复伤势……
它这么想着，也准备要这么做了。
……
“他真是太奇怪了，我明明想要杀他，可是在我站起来哩一瞬间，他反倒是担心我哩伤势，让我不要乱动，不然伤口又会裂开……”
血鹰回忆起从前的事，语气带了一些伤感，但是在它的口音加持下，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
好些年后，血鹰回想起那一天，也依旧想不通，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放下羽翼，放过那个苍老又脆弱的人类。
大概是因为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里，透露出的善意吧……
那是它自出生以后，上百年的时间里，从来未曾感受到过的东西。
从那之后，它就住在了那个人类家里。
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是个手艺人，能用竹子编很多东西。他几乎每天都在忙碌，很少有休息的时候，不断重复去山里砍竹子再拖回来加工这样的过程。
最开始的时候，血鹰看到他会出去外面，离开大山，去一个叫做城镇的地方，哪里的人类真是太多了，一眼看去，到处都是。他是去卖东西的，把编织好的东西给其他同类，换来一种叫做钱的东西，而后又用这个东西购买食物。
那时候血鹰觉得，人类真是奇怪啊，哪里像它们深渊的妖魔，绝大多数时候，想要什么，直接去抢就是了。
不过后来，它就觉得，人类这样真好，每一个人都可以安全又平稳的生活，不必每天提心吊胆。
老人会每天给它提供赶紧的清水，还有一些谷物。起初的时候，血鹰因为好奇，还去啄了两口，发现——太特么难吃了！
然后老人就因为它的挑食行为，有些担心。
血鹰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最后还是心软妥协了——
当着他的面吃下去，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吐出来。
直到有一天，有其他人类来看老人，好像是村里的村干部吧，来慰问老人的，带来了很多的东西，其中就有肉。
那天晚上，老人喝了点小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血鹰那时候虽然无师自通人类的语言，但并不是很懂其中意思。老人的那些话，它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老人有一个儿子，考上了学校之类的，后来又参加工作，但是后来在抓犯人的时候牺牲了，于是老人就变成了一个人。
血鹰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低头去啄他盘子里的肉，它的目标十分准确，就瞄准肉，菜一律避开。
老人似乎有些醉了，说完之后，就看着它笑，偶尔还会拿筷子，给它夹一块肉。
那是血鹰第一次吃到肉，无论味道还是蕴含的力量，都比深渊里的要好得多，一定要说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人类的调味料太奇怪了！
那种红彤彤的长条状东西，叫做辣椒还是什么，真的太奇怪了啊，吃完以后感觉整个鹰都不好了，像是有一把火在身体里烧，让它一度很怀疑人类是不是给它下毒了，但是因为亲眼看到老人自己也吃了，它才勉强打消疑虑。
第二天老人醒来，还记得夜里发生的事。虽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只麻雀会吃肉，但还是给它的伙食里加了肉这个选项。那之后，血鹰几乎就是顿顿吃肉了，区别只是多少而已，甚至有的时候，老人自己不吃，也会省下来给它。
时间久了，它渐渐就习惯了辣椒的味道，到后来更是一顿不吃就不舒服，觉得没味道。
……
“我跟他一起生活了好些年，等后来我的伤渐渐好了，就不用他养我了，我自己去林子里找吃的，再给他抓新鲜的猎物，放在那里，然后带着他去拿。”
“林子里的小偷真多，好多次等我把他带过去，猎物就被偷了！”
“我特别生气，他反倒是笑着安慰我，说运气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每次都有……”
“他真是哈戳戳的，竟然以为那个是运气，明明是我抓的！哼！后来我还是找到偷东西的龟儿子，抓回来麻辣了！”
……
跟老人一起生活的日子，是血鹰上百年来，过得最开心的。
可惜好景总是不能长。
那是一个八月十五，人类的中秋节，团圆的日子。同时也是老人儿子牺牲的日子。每年的那个时候，老人都会很难受。
血鹰不想看到他难过的样子。于是它飞进了山里，想给他抓一点好吃的。
然而等它回来的时候，院落里没有等待它归家的人，只有一扇大开的门，一室的狼藉，还有一具没有了气息与心跳、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
……
“那个时候，我的脑壳被愤怒充斥，眼睛里容不得任何会动的东西……”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说起这个事，血鹰依旧无可抑制的觉得痛苦又愤怒，那双眼睛变得血红一片，像是随时都会发狂。
“后来呢，你做了什么？”姜晴天问，她对血鹰，既同情，又担心，同情它的遭遇，担心它因此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不过想到它一开始否认了那桩灭门案，她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通过屋里残留的气息，找到了杀害他的人，一个眼里布满血丝，浑浑噩噩的人。也是住在山里的，不过离村子不太远，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其他人，那是他的家人，对他又打又踹，一边又哭个不停，骂他不争气，骂他不要命，连毒都敢沾，又劝他去自首……”
那个年轻人，是吸毒被举报后，警察上门来抓人，他运气好没在屋里，之后就躲进了山里，正好就到了老人家附近。而老人的儿子，就是在缉毒的时候牺牲的时候，所以他对毒品以及吸毒的人，无比的痛恨。
这样的两个人碰见，难免会有争执。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那一家人，就是你说过的灭门案的受害人吧，你说人不是你杀的，在那种状态下，你真的能克制得住吗？”冯褚问道。
即便是人，在那种情况下，都很难保持理智，更何况血鹰这样来自深渊的妖魔。
第146章
“我的确想过要将他碎尸万段，不止是他， 包括他身边的那些人， 也一起杀掉， 一个不留， 以血祭奠逝去的人。”
血鹰渐渐冷静下来，与冯褚对视，毫不躲闪，“但是我跟你们人类不一样。”
就像最开始的时候，它可以因为老人一个眼神，而忍下杀念一样，那个时候， 它内心被极端的痛苦与愤怒所支配， 从高空俯冲而下， 向着那个杀人凶手而去，不过眨眼的时间，它便到了对方头顶上方。
只要爪子落下去，那个杀人凶手的脑袋， 就会被抓爆， 鲜血与脑髓，红与白交织，鲜艳又残忍的极致美。
可是最后一刻，它还是放弃了，整个身躯擦着对方头顶飞过，落在了最近的树上。
那些人依旧在哭闹怒骂，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危险，更不知道他们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忍了下来？”姜晴天问。
血鹰闻言，偏头看向远方，神情似乎有些恍惚的感觉，“那个时候，在动手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动手杀人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一定会不开心的。”
它和老人一起生活的那些年里，对方时常与它说起他儿子的事，哪怕它从未在他面前吐露人言，他也毫不厌倦的，一次又一次的说起。
老人的儿子，从小品学兼优，运动天赋也很好，长大后顺利考进大学，毕业后进入公安系统，成为一名警察，最终的结局是因公殉职。老人每次提起这个儿子，悲伤之余，还有一种自豪，那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自豪……
起初的时候，血鹰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话里的意思，但是能感觉到老人内心的痛苦。后来它勉强能听懂后，便陪着老人一起难受。
血鹰伪装成一只毫不起眼的小麻雀，老人却把它当孩子来对待，不然哪能把好不容易才能吃一顿的肉，都省下给它吃？
而作为他的孩子，可以一事无成，碌碌无为……但无论如何，不能是个杀人犯！
“尽管他已经死了，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再知道，可是我依旧不想给他抹黑，就算不能像他的孩子一样成为他的骄傲，至少不会变成他的耻辱。”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很多时候，话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做到太难了。
而血鹰克服了这种困难，忍下了满腔的杀意。
“我就站在树梢上，看着那些人，看他们最后要怎么办。一直到了傍晚，哭喊与打骂才结束，那个人最终没有去自首，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想跑躲起，呵呵……”
血鹰说着话，转着头扫了一圈在场的众人，“我说过，人不是我杀的。”
它的确没有杀那个人，但是不代表就此放过他。
“我打了他一顿，打瘸了他的狗脚杆，让他想跑都跑不脱。然后我就打了电话报警，讲这边杀人了，把地址报过去，等警察来抓他。”
血鹰下手很有分寸，像极了经验丰富的社会人，一顿胖揍能让人吃够苦头，但又不会伤及筋骨，只是点皮肉伤，还是套麻袋式的行事风格，一套打完，被打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谁打了自己。
不过随着社会的发展，套麻袋渐渐不怎么有用了，因为大街小巷到处是监控，死角极少。同样的，血鹰以为自己的行动十分隐秘，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管理处的存在，这些修习玄门术法的人，可以根据一点残留的气息，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打瘸了他的脚杆后，就把他丢在我们家的房子附近那点。至于他的家人，我都没得去动他们，饶他们一命。”
那之后，血鹰本来是准备在那边等把老人下葬了，再离开的，没想到中途出了点意外，导致他连夜都没敢过，仓皇而逃。
“你遇到了什么？”绯色插嘴问了一句。他注意力一直在血鹰身上，所以捕捉到一个细节——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血鹰庞大的身躯，微不可查的抖了抖，那是一本发自内心的恐惧，显然它遇到了对它来说很可怕的东西。
“我不知道……”血鹰摇了摇头，又重复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那是一种预感。我的预感很准的，以前在深渊里的时候，很多次都靠这种预感救我一命。”
那个时候，预感告诉血鹰，如果它不敢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远离那片地方，它就会死。
“所以我就走了。”
生活了那么多年，它对人类社会的一些规矩勉强懂了一些，知道老人的尸体暂是没办法安葬的，所以它也不是很急，先保命要紧，等危险过去了，再回来等着。
但是它没想到，那一走，几乎就成了永远。
还没等它回去，一群可怕的人类就先找上了它，指控它杀了人，且是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制造了一桩灭门惨案，影响十分之恶劣，不可饶恕。
血鹰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打上了‘变态杀人魔’的标签。
“你既然懂得人类的语言，为什么不试着跟他们沟通？”绯色又问。他跟管理处接触得比较多，所以知道一些情况，关于管理处这个部门的运转方式，已经延续了很多年，里面绝大多数人，都是讲道理的，特别是处理这种人命案，更要讲证据，因为都要留档的。
“我告诉过你们，我说了很多次，但是没有人相信。”血鹰回道，嘲讽的语气，只是不知道嘲讽的对象是其他人，还是它自己。
它是真的试图跟追踪截杀它的人类讲清楚情况，但是沟通这种事，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明明在同一片国土之上，说着同一种语言，但是总是会有‘鸡同鸭讲’的情况。
血鹰跟管理处的人就是这样。
不过认真说起来，它其实也不算时候莫名其妙背黑锅，用更恰当一点的形容词，大概是‘点子背’，稍微不友好一点的说法，就是‘死得不冤’。
老人死亡的案子，先是由警方接过去，开始调查，很快发现不太科学的地方，就上报给了管理处，正好有人就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执行任务，接到通知就赶了过来。
初步的现场勘查，只确定了凶手的大致范围，飞行类，猛禽，爪子锋利……等等词汇。之后找了犬系妖怪来帮忙，闻到了现场残留的气息，就锁定了是来自深渊的妖魔血鹰。
每一点都指向血鹰。
“但的确不是我。”
复兴村后的山林里，有一扇‘门’，当初它就是从里面出来，来到现世的，后来也有过其他妖魔从里面出来，大多数跟它一样是逃难来的，相对比较愿意安分守己。当然，不安分的都被它收拾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