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昭来过狼迹荒原,再次踏上这块土地,虽然一眼望去,还是远远逊与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城池,但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她是知道的,这变化不可说不大!
人多了热闹了是一方面,但更加明显的,是看到他们这些外来人,本地人脸上不是戒备,而是好奇,猜测,甚至还有善意的笑!
环境变了,人也变了。
唐宁昭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欣喜。齐瀚是他们夫妻都敬重的对手,如今他的女儿将此地治理的有模有样,她多了些与有荣焉的感觉。更何况,那也是儿子喜欢的女人!
儿子眼光不错!
唉,真是可惜,不然哪怕是抢,她也想将这儿媳抢回家!
唐宁昭本意是来寻师太,现在她改了主意,要多住几天。
多打听些她做的事情,除了哄儿子,还可以写信给老的啊,那一个也是为了姓齐的牵肠挂肚啊。
王府周围新建起很多民房,最热闹的还是后面临近兵房的那条街。基本与外面的热闹街市没区别了。
唐宁昭住进一家客栈,选了楼上的房间。因为新建的格外干净,房中还飘荡着些许木头的气味。
站在窗口,可以看到王府后院的校场,府中侍卫日常也要操练。
经常看到有人骑马在校场奔驰,一队队的,也有一匹一匹的,然而一次温暖的午后,看到有人抱着什么东西慢慢遛马。
唐宁昭不是有意偷窥,她偶尔出去转转,总出面怕引人主意,就散布了人手打听师太和齐悦然的事,闲下来才坐在窗口向外眺望。
遛马?
寻常军士可不会这样做。
唐宁昭眼力不错,但隔着一条街一排屋舍,是怎么也看不清的。她本身并不是个什么闲事都上心的人,但此时突然涌起强烈的念头,想要看一看那个人抱着的是什么,是不是传说中齐悦然收养的那个孩子?
理智告诉她,即便就是她想的那样,那个孩子跟他们也是毫无关系的,可是心里就是搁不下,甚至眨一下眼睛再睁开都唯恐他们会消失在视线!
她低头看了看,街上人不多。扯起衣摆,后退几步助跑,奋力一跃,从窗口直接跳到对面平房屋顶,再一跳,便是王府后院之内了。
落地还没容她多想,耳边想起两道厉声喝问:“何方宵小,胆敢擅闯王府!”
两名军士手持长矛指着她,几步开外的地方还有人在走过来,贴着这墙根竟稀疏站了一排!因为被墙挡住了,她又跳的急,竟没注意到!
唐宁昭顿觉尴尬,她一把年纪被几个年轻人抓了个翻墙的现行,好丢脸!
“我,我的鸟儿跑了,飞到这边了,我过来找找。”仓促间,唐宁昭一时没想到更好的借口。
一名军士冷笑一声:“信口开河,我们将军早有吩咐,后面客栈的客人数次偷窥我们操练,或许还会不请自来,叫我们留心,果不其然!”众军士整齐的哼一声,像是在说,我们早就知道你会来,找借口骗谁啊!
唐宁昭气恼,暴露了,她并没有一直看好不好,有那么明显吗?
“你们哪位将军这么吩咐的?”
“休得多言,快快束手就擒,老实交代,你是何方奸细!”
“我不是奸细,我是来找人的。”
此时,带着孩子遛马的周兴注意到这边动静骑马过来,居高临下看过去。众军士围着一位打扮得体的妇人,那妇人被十几人围着也无惊慌之色,显然是有点来头的。
“让开。”
“周将军!”众军士行礼,退开让出路来。
唐宁昭看过去,便只看到他黑色的大氅将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只露一个头在外面,抱着的“东西”已经被遮盖了起来。
周兴看清了她的容貌,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并未想起来。唐宁昭开口道:“周将军,我乃昌远唐氏,求见静真师太。”
周兴曾去霍远营中送过信,那时恰巧唐宁昭也在,远远看过他几眼。再加上这个地方数得上名号的就那么几个人,不难猜测。
周兴一听他自报家门,当即也想到了她的身份,一时脸色大变!
阴沉沉说道:“霍夫人,虽然战事已了,但狼迹荒原向来不太平,您独自来我王府刺探,可不是明智之举!”
唐宁昭不计较他的态度,满脸堆笑道:“您也说了,战事已了。即便正打着昏天黑地,齐家军也不会对我一届妇人下手啊!”
“哼!”周兴气恼的扭头看向一侧。
“我真的没有恶意,不然又怎会一个人便过来了。师太与我家有些过往,我特意从昌远找到建阳,又从建阳追到这狼迹谎言,是就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要向她致歉。”
周兴知道一些。看她确实只是一人,便道:“随我来吧。”
马儿驮着周兴慢慢走,唐宁昭步行在侧跟随。周兴即便再恨她燕人的身份,也做不出拍马飞奔,让人家跟在后头吃灰的行径,只能控制着马儿慢行。
王府不大,但从校场最边上到前面的正院也有小半里地的距离,要走一会儿。
他大氅围的严实,是不想怀里的齐承志被她看到,偏怕什么来什么,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大概是里面太闷了,周兴暗暗拍了好多下也不管用,孩子敞开了嗓门大哭起来,对周兴闷着他表示强烈不满!
唐宁昭装作不知情,好奇的看向他:“周将军,你这是抱着孩子吗?”
周兴黑着脸不出声。
“这么捂着可不行啊,今天不冷,晒一晒也好,不用怕见风。咱们军队里的孩子不怕摔打,更不怕风吹日晒,藏着捂着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会做的!”
周兴不想听她的,可是齐承志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嘹亮!小胳膊小腿也划拉着,他一只手控马,一手抱着孩子,这么一折腾,襁褓便有些松脱。
齐承志的小身体明显的下滑,他不敢太用力,怕没轻没重勒着他,又怕他真掉下去,眼角余光看了下幸灾乐祸的唐宁昭,没办法,只好敞开衣裳,放出齐承志。
齐承志重获自由,哭声立止,兴奋的左看右看,小眼珠滴溜溜乱转。看到唐宁昭,眨了眨眼睛,居然朝她伸出手求抱抱!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我给你撑腰
周兴顿感恐慌!苍天在上,想当年差点被霍远包了饺子他也没这么害怕过!
马也顾不上了,七手八脚用襁褓严严实实裹上他,捣乱的小胳膊也包在里头,拍了拍屁股道:“睡觉觉,睡觉觉,乖乖的……”
唐宁昭第一眼看到这孩子便有亲近之感,眉目间还有些熟悉,只是还来不及多想,便给周兴浑厚的嗓音说出的“睡觉觉”给笑喷了。
周兴顾不上那么多了,两腿一夹,丢下一句:“抱歉,先行一步!”驾马先跑了。
唐宁昭笑够了,想着那孩子刚刚的笑靥,难道是许久没抱过孩子,刚刚竟然十分想接过来抱一抱。还是算了吧,两家毕竟是世仇啊。
周兴跑到前面将孩子给嬷嬷照料,他先命人去给唐宁昭领路,又去请师太和齐悦然过来。
很快,众人齐聚在正厅。唐宁昭一见到师太,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便隐去,快步上前,欠身便是一福。
师太很意外,但没有任何动作制止。
齐悦然道:“威远王妃先请坐吧。来人,上茶。”
众人就坐,师太不想说话,齐悦然便代为招待。
“王妃来拜访家师,可有要事?”
唐宁昭站起来,在静真师太面前,她从来抬不起头来。当年的事情,她虽然没有参与也根本毫不知情,但她是受益者,她没办法冷眼旁观静真师太的半生孤苦!
“我来是特意向师太道歉的,当年幼子被人暗算中毒,我们没有查实便怀疑到师太身上,还屡屡逼问解药……这些,一想起来,实在汗颜。”说着她低下了头。
四十来岁的年纪,又从来身居高位,这般伏低做小,是从没有过的。便是在霍远面前,也是他伏低做小讨好与她,而她一个不高兴就甩脸色给他看。
齐悦然看向师父,她不好代替她表态。
静真师太:“王妃坐吧,贫尼佛门中人,红尘俗事早已不做计较,更何况还是无足轻重的陈年旧事。”
她这么说,唐宁昭并没有感到轻松。她也知道没有强要人家说出“原谅”二字的道理。后退一步坐下,这辈子对师太的亏欠是无法弥补了,只盼来生做一对好姐妹,她定护她一世!
此时,只能一声叹息。
“你若实在有愧,不若去劝诫尊夫,少做杀孽。因果循环,不可不畏。”
唐宁昭点头:“不瞒师太,我虽不常在军中,但我北地燕军有军令,降者不杀,平民不杀。一旦开战非我等所愿,但能少死一人便是功绩,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
“那便好。”静真师太念一句佛号,又道:“你即是来道歉的,道过了就回去吧。两国虽议和,嫌隙并未消散,保重。”
“谢师太关心。”唐宁昭也知道她的身份比较敏感,真有点什么事,怕真的会出些乱子。正想告辞,鬼使神差却对齐悦然道:“先前你在我王府,我也只觉得这姑娘聪明伶俐,没想到竟是故人之后。”
齐悦然微笑:“形势所迫,不得不作假,悦然在此也道一声抱歉。”
唐宁昭很想说是啊,你把我儿子心都偷走了自然该道歉,可是,静真师太在一旁,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什么也不说也不好。唐宁昭略一寻思,便道:“令尊之事,我夫妻都十分痛心。此时你领着齐家军闯下这一番天地,我们也为你高兴。但世事往往不随人愿。若有什么人打你的主意,你若肯信我们,我们必能助你保住你的东西!”
周兴脸色一变,她大概已经知道陈使在闹市胡言乱语之事了。
齐悦然笑了笑:“多谢,若果真有那一天,悦然也不会硬挺。”
唐宁昭露出赞许的笑容。
没有人愿意向仇人低头求助。但此一时彼一时,亲人仇人的身份变起来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利益。
齐悦然明白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危机,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抓住的援助。
唐宁昭尚未告辞,外面便有侍卫来报,有人自称燕国威远王府来人求见。她尴尬一笑:“出来的匆忙,忘记交代一声,叫大家见笑了。”
齐悦然便道:“请进偏厅等候便可。”
唐宁昭笑道:“不用了,我这便回去了,贸然来访实在失礼,改日必再来登门叨扰。”
“霍夫人客气了。”
众人目送她走远,周兴如释重负:“终于走了。”
齐悦然笑道:“周叔会畏惧她?”
“她看到承志了。”
齐悦然神情有些不自然,道:“看到又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却是暗暗向周兴使眼色。
这个孩子的来历,她并没有向师太言明。
静真师太一时没有多想,笑道:“虽然确实出人意料,但也不算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有了王爷的头衔,养一个孩子算什么。”
唐宁昭等人离开王府,一直跟随在侧的侍卫给她惊出一身冷汗,此时便有些不满。“王妃,您出门倒是言语一声,可把属下等人吓坏了!若找不到您,纵使砍属下几十个脑袋也不够赎罪啊!”
“这次是我不对,也不知怎么就没忍住追过去了。”唐宁昭笑着赔不是,“我是怎么就过去的?”
“属下哪里知道?”
当时她独自在客栈房中,偷看人家王府校场。
“对了,我是看到那个孩子才过去的!”唐宁昭终于找到原因。
侍卫道:“王妃,您是想抱孙子了吗?那就赶紧给世子张罗个世子妃啊!”
“世子妃?也不行啊……”唐宁昭一时有些无奈。
回到客栈,唐宁昭心里始终无法平静,她招来侍卫问道:“世子爷在昌远可有要务在身?”
侍卫回道:“暂时应该没有。不过还是要问一问。”
“给他去信,叫他过来,十万火急的要事!”
侍卫一惊:“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吗,王妃?”
唐宁昭重重点头:“要紧事,大事,耽误不得!”
“属下这就去办!”侍卫不再多问赶紧出去写信,随身总会带几只信鸽以备不时之需,送信不成问题。不过信发出去后他越想越不对。王妃接到的信都是由他经手,这两天没有收到过任何信件啊?
哪里出事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藏,不住
霍连杰接到母亲身边人发出的急信,不敢耽搁,匆忙进宫找萧允说了,当天就踏上南下的路程。
卢平早已从北地返回,这次终于会同许松,一起上路。
停下歇息的时候,卢平忍不住将琢磨了一路的疑问说出来:“王妃只说十万火急,发生了什么事却一点都没有提及。这不正常啊。”
许松也道:“爷去宫里辞行的时候,有没有问过皇上?”
狼迹荒原不是战略要地,但那里有最厉害的一支军队,三国君主都不会掉以轻心,定然都布下了眼线未雨绸缪。
霍连杰疾驰多半日,给路上的风也吹的冷静下来,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大事,皇上也纳闷。但母妃总不会无中生有,去了就知道了。”
卢平偷偷问许松:“咱们爷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啊?”
“哪里有,你少胡思乱想。不就是离开了爷三两个月吗,能有多大变化!”
“不对,绝对不一样了,你看!”卢平暗暗拿手指着霍连杰,“忽悲忽喜,还时不时叹口气。在昌远就发觉不对劲,如今一上路越发明显了,定然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许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霍连杰心灰意冷的离开狼迹荒原他知道,以他的理解,应该是那位十分彻底的断了他的念想。如今再去那个地方,喜的是离那位又近了,悲的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吧。
霍连杰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确实思念齐悦然,想见又怕再见。但他想到另一个可能,是不是母亲发现了什么方法可以给自己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