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其实也在一些老臣的预料之中。只不过不论陈源还是他都一笑置之,怎么可能呢?
那位老臣子说的是:“齐氏傲骨,岂肯回头?”
……
津州的街道已经恢复了热闹,这一次朝廷的动静不小,但并未发生大规模巷战。百姓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高高的庙堂之上坐的是谁,并不比今日要交的税更重要。
热闹的街市之中,两辆马车对面驶来。百姓们自觉退往两边,好方便两车通行。津州的街道算的上宽敞,即便两侧的摊位占了些地方,两车通行的宽度还是有的,只需互相让一让,慢一点,错开不是问题。
一车已经避向一旁,几乎挨上了街边的摊子,算得上客气了。对面那辆马车还停在路中央,车夫晃悠着鞭子冷笑道:“呦,这不是钱大人家的马车吗,今日怎么这般客气,早早就避让在一边,看来靠山倒了也是好事,起码学会了点礼数。哈哈哈……”
第一百八十一章 纷乱
这边钱大人家的车夫脸色已经铁青,握着鞭梢的手青筋暴露。若是以前,谁敢这么跟他们说话!
马车之中没有半点声响,里面的人也没有出来,这是要忍一时之气的意思。
只是对面马车似乎并不打算善罢甘休。车夫摇晃着赶马的鞭子笑道:“呦,钱公子不急着赶路,不如后退让一让,我家公子有急事。”
钱家跟车的一名侍卫道:“苏家小哥,我们已经让出了大半,贵府马车可以通行过去。”
对面马车帘子被掀开,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显露在外,声音有些严肃:“走吧,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钱家人更有气了,究竟是谁在找事,还先嫌弃起他们来了!全然忘了,之前他们都做过什么。
苏家车夫冷冷一笑,正要调转马头过去,却见钱家驾车的马突然动了,嘶鸣着直冲过来。苏家马车正在路中央,又静止着没动,此时仓促之下想躲也躲不开!
钱家的马从空隙处过去了但车比较宽,跟苏家的马车撞在一起,苏家马车给撞得倒退起来,同时马儿受惊人立而起,随后硬拉着马车狂奔起来,两辆马车都受创。
一时之间街上行人惊慌失措的躲避呼喊,马车上的人亦大声呼救。车夫拼了命的拉扯自己的马,可平日里温顺的马儿却是暴躁非常,带着一撞之下受创的马车狂奔起来,里面坐着的人惊叫不已。
马车终于停下,惊魂甫定的车夫顾不上其他,赶紧掀开帘子看马车里的主子,一见大惊失色,一贯体弱的少爷经不起颠簸,已经晕倒在里面,人事不知。
齐悦然到了时辰完成交接,刚出宫门不久,一群人突然冲过来跪在她马车面前喊救命,把车夫吓了一跳。马车一停,齐悦然出来,那些人便七嘴八舌争着抢着把发生的事说给齐悦然听。齐悦然听了半晌总算明白了,苏家的小公子受惊过度没救过来,去了。
钱家过去依附司马疾,很是嚣张,仗势欺人的事没少做,其中就曾逼着苏家马车后退让路。今次苏家车夫欲一雪前耻,不想马惊了,还死了主子。车夫一死谢罪,但苏家并不肯善罢甘休,因为是钱家的马先动,他们一口咬定钱家纵马撞车!
今非昔比,钱家理亏又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唯恐苏家要求以命抵命,咬住当日马车上的钱家公子。钱家人找了当初同他们交涉,要他们退出司马党对过去既往不咎的那位官员,那官员也头疼,苏家现在正是炽手可热的时候,又死了人,他没把握摆平,便给他们指了条路。
他们便找来了齐悦然这里。
因为提出拿那些阴私交易要挟司马党的人是她,而且她的面子明显的比他们大。
齐悦然听几句就明白了,当即头疼了,这件事可不好办啊!
“你们都起来,别吵了,慢慢说!”齐悦然已经走下马车,安抚道。“先别慌乱,我问你们什么一定要从实招来,做错事没关系,但一定要说实话,将所有细节告诉我,我才好帮你们啊!”
“是,是,是,大人你问吧,说错一个字我天打雷劈!”一个三十左右的侍卫道。钱家人也不傻,派出来的这些人都是那日在场的侍卫和车夫等人,还有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管家。
齐悦然前后看看,这个地方行人不多,若都跟她回去,马车也坐不下。当下解决吧。
“驾车的是谁?”
车夫站前一步道:“是小人,但小人敢对天发誓,小的没有驱马,不知道怎么回事马就疯跑起来!我家大人一再叮嘱,要我们出门小心不可招摇,小的不敢违抗啊!”
侍卫接着道:“小人可以作证,当时小人站在前面,他真的没有驱马!”
齐悦然想了想问道:“马呢,你们检查过了吗?”
“苏家人闹上门来,马已经给他们带走了,说要砍了头祭拜苏小公子。”管家不安道,先是马头,接着就是人头了吧!
齐悦然心道不好,她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有人对马动了手脚,如今马不在手里,再说什么都用。而且即便在手,苏家人硬说是钱家事后做的,也没办法说清楚。总之,这很难办。
若是平时,交由津州府尹,他爱怎么办怎么办,但此时,苏家死了人不会善罢甘休,动钱家会令本就惊弓之鸟的原司马党兔死狐悲,竟然是两边都十分棘手!
齐悦然很想问问是谁指示他们找到她面前,这人太缺德了!
又问了些问题,齐悦然问清他们府第的位置,打发他们先回去。而她调转马头进宫了。
靳云麓对司马党并没有释怀,不过暂时妥协罢了,一旦找到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处置他们。但是,现在真的还不是时候!
齐悦然先去见靳云佩,有她帮忙说几句,应该会事半功倍。
靳云佩听完,沉默片刻,看向齐悦然,道:“悦然以为,杀人不需偿命?”
齐悦然心凉了一截,若是连靳云佩都无法说服,那靳云麓那边就更难了!
“杀人偿命不假,若有人栽赃陷害呢?”
“谁,能找出来吗?”
齐悦然摇头:“除非让我看到那匹马,并从它身上找出暗器或者伤痕,否则无法证明。”
“对啊,无法证明。而且钱家以前有多嚣张,本宫也略有耳闻,冤死在他家的人一只手也数不过来,只赔一命,不亏。”
“长公主,我们说好既往不咎了,现在就不能提以前的旧事。”齐悦然纠正道。
靳云佩一滞,低头半晌:“你说的对,我总忘不了过去。你要为钱家人说话,也是为了稳固朝廷。但就这件事,很难。钱家劣迹斑斑,又无法自证清白,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不然……”
她是真心为她打算的,这件事真的不能粘,两头不落好!
齐悦然看着她,笑了笑:“谢谢公主,正因为不好做,所以只能我来做。”
靳云佩眉头皱着:“要我怎么帮你?”
“皇上那里,请他不要很快做决定。钱家即便不能脱罪,也要稳住其他司马旧党。”
第一百八十二章 纷乱(二)
果然,苏家人进宫哭告,靳云麓大怒,当即命津州府尹将钱氏公子收押,齐悦然过去的时候,旨意已经下出去了。
“皇上,此事尚有疑点,不可操之过急啊!”靳云佩当先说道。
靳云麓诧异:“皇姐这是什么意思,钱家一贯如此,有何疑点?”
齐悦然忙跪下道:“皇上息怒,臣以为非常时期,当谨慎行事,即便钱家有罪,也不好重罚。”
靳云麓看着她,思虑片刻,很快想通其中关节。怒意暂消:“齐大人快起来说话。朕知道你的意思,但并非朕食言,而是他钱家不知好歹!西宋的天已经变了,他们还当是旧时吗!”
“皇上,不是不能惩处,而是暂时要双方安心。当务之急,除了安抚苏家,更应该知会那些人,此事非有意针对,令他们不要兔死狐悲。”
“好,朕会安排下去。”
“津州府那边,还请皇上再下令,不可动刑。”
靳云麓不悦:“齐大人,你的好意朕心领了,但如何安排人做事,朕心里有数!”
“皇上,悦然这不是为皇上分忧吗!”靳云佩急忙解释。
靳云麓道:“钱氏毕竟是司马旧党,齐大人留意些无可厚非。后面的事,自有人去忧心。百官各司其职,朝廷方能相安无事,不能所有事都交给一个人去做,会把人累死的。”
齐悦然低着头,知道他已经不耐烦了,道:“皇上说的是,臣这就告退。”
靳云佩待她走出门去才道:“皇上,今日这般说话似有不妥!”
靳云麓听出她的不悦,笑着过去拉她的手:“皇姐生气了?”
靳云佩甩开他的手:“皇上不要学史上那些尖刻之人,狡兔死走狗烹!”
靳云麓委屈:“皇姐说的哪里话,我的皇位都没坐稳,现在打压功臣,不是太早了点吗!”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那般对悦然说话,嫌她管的太多!”
“朕也是为她好啊,这件事不好办,谁出头谁挨骂。悦然是我们的大功臣,这种倒霉事不能叫她做啊!”靳云麓解释道。靳云佩缓和了神色,没错,一开始她也是不想她插手的。
“可是,总要有人去做的。而且如何决断,皇上心里有数吗?”靳云佩担忧的问。
靳云麓:“虽然局势不稳,但苏家一向忠于皇室,此时又是苦主,朕不能叫他们寒心啊。”
“可是钱家……”
“朕会使人与他们说清楚。朕答应的是‘既往不咎’,可并没有给他们一道免死金牌!”
齐悦然尚未回家,已经得到钱家公子被津州府收押的消息。钱家的几位女眷等在她的门口哭哭啼啼,一看到她的马车,不需丫鬟婆子扶持便飞奔过去,等她给个说法。
好说歹说哄得一群人进了院子,免得在街上给更多人看到说些什么。但钱家人找齐悦然帮忙说情这样的消息已经传开。毕竟,这是司马伏诛之后双方势力发生的第一次碰撞,孰胜孰负,关系重大。
“齐大人,我儿子真的是冤枉的,他没有叫车夫驱马啊,车夫全家老小都在我们手里,他不敢撒谎啊,真的不怪我们啊!当时是他们挡了路,大街上的百姓都看着呢!”钱夫人哭哭啼啼,这是真伤心,府衙大牢那样的地方,她过去可没少把人送进去,那是人待的地方吗!现在可是他的儿子在里面啊!
齐悦然给他们哭的心烦意乱,大喊一声:“别哭了!”
唬的众人一滞,她才接着说道:“我信了你们没用啊,这案子不是我审。我也相信这个时候,令公子应该不会纵马行凶。但是口说无凭啊!”
钱夫人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张着嘴巴:“怎么,这怎么办,我们家人说的是实话啊!”
“你家的人说的话,此时都不可信。除非有外人愿意为你们说话。”
“还有谁啊,这个时候,谁愿意帮我们啊?”钱夫人又哭起来,这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地,真能把人逼疯。
齐悦然想了想:“那日街上定然还有不少百姓在附近,夫人回去命家中下人尽量多的找几个当日在场的百姓,最好是确定没看到车夫驱马。还有对方马车拦路,双方的争执,若有人能复述几句双方原话自然更好。但切记只能是真正在场的百姓,绝对不可以花银子买通做伪证!”
钱夫人听了前半句确实开始动起了脑筋,齐悦然后面又说不可以买伪证,她又垮了神色。她钱家过去做事有多嚣张霸道她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会有人愿意为他们作证吗?
“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今日我找了长公主一起见了皇上,皇上说由津州知府秉公办理,这就有脱罪的机会,你们小心把握!”
“秉公?齐大人,就怕他们其心不公啊!”钱夫人眼泪成行,这一辈子加起来也没这几日哭的多,果然儿是娘的心头肉啊!
“皇上金口玉言,会骗你们吗?”齐悦然微笑道,“钱夫人还是回去好生修养,毕竟事情一两日完结不了,身子累坏了谁为令公子奔走?”
“对,对。齐大人,谢谢你!”钱夫人也明白的很,收拾下仪容带着众仆妇离开了。
齐悦然想了想,唯一的突破口,大概就是那匹生死不知的马了,深夜出去看看吧。钱家想找人帮忙作证,怕是很难。一来街上人来人往,谁知道那日谁去了那条街,即便有人看到了,钱家的名声,唉,不提也罢。
使馆,吕沉同闫敏一起用餐,因为高兴,还喝了一小坛酒。回到房间准备洗漱休息。黑漆漆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影。吕沉先是一惊,仔细辨认一番,不悦道:“有事吗?”
“有事。”
“说。”
“夸夸你。”
吕沉一笑:“霍世子自幼聪明绝顶,很少夸赞别人,吕某今日深表荣幸。”
坐在里面的确实是霍连杰,他一直没有点燃蜡烛,坐在那里融进黑夜,沉郁的像一尊塑像。“吕沉,我想回北地。”
“你不是要夸我吗,夸啊!”
“谋算人心,四两拨千斤,挑拨离间,”他似乎也喝了酒,一时想不起更多词汇,“我,我不想这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告别(一)
“吕沉,我觉得,我们做事,有些过了。我们自小立志,保家卫国,这都没错。可是……”霍连杰酒喝得不多,心情抑郁,有些话闷在心里不吐不快。
“哪里不对?”吕沉声音冷冰冰的,似乎很平静。实则一看到他这有些颓废的模样,心里的一把火就熊熊燃起了!
“我们要保大燕的江山。”他缓步走出来,在外面灯笼的光线下,面容渐渐清晰,“可现在我们战在西宋的国土上。”
“有冲突吗?只要陈国和西宋永远翻不了身,就没什么能威胁到大燕。这有哪里不对?”
霍连杰摇摇头:“不能说错,可也不算对。我们是燕人,想要大燕长盛不衰,无人能敌,可你当知物极必反,没有人愿意永远居于人下。司马疾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已经位极人臣,偏偏不知收敛。但凡对皇室多一点尊重,也不至于如今这般满门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