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云佩自己的心结不愿意说,反而问道:“齐爱卿,说说你的想法。”
“臣以为,司马折还活着,司马旧党就有可能被燕人重新凝聚起来对抗皇上。而皇上一时难以找来更多人手接替这些怀有二心的臣子,安抚之余,就只能彻底断了他们的希望,此其一。”齐悦然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她在宫廷中生活多年,读书识字的过程都在那里。除了太傅教导的课程,各种史书拿来解闷是她非常喜欢的一项娱乐。史书中着墨最多的便是形形色色的皇帝,所以靳云麓这个新任皇帝,在同他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心里对他未来的发展走向大致有了模糊的判断。
他这种被打压数年苦大仇深的皇帝,大概更喜欢大权独揽,独断专行。她本不是西宋人,对这个朝廷的感情不深,没有以死谏劝君王的超高觉悟。所以,对不起了陈崇。
“哦,还有其二?”果然靳云麓很高兴,说吧,说的越多越好。这阵子因为陈帝的事情本来有些不高兴,这件大事上她倒是拎得清,还是有几分智慧的。
“其二,杀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司马折杀不进皇宫,难道皇上和长公主就再也不出宫门了吗?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个,陈崇也明白。“我们尽快,只要妨一阵子便好……”他并没有捉住司马折的把握,这话说的没底气。
“其三,燕国强横惯了,不给他们一点好处,这事怕是完不了。难保不会狗急跳墙真的调来更厉害的战将!”杨贤啊,比霍远差一点,但大概比董舒强一点吧。齐悦然咬了咬嘴唇,不得不把霍连杰无意中透漏的情报也拿来用。
“西宋即将与陈国联姻,但陈国未必肯为了西宋同燕国闹翻。且大战开启,百姓遭殃,朝政不稳。皇上刚刚除掉内患,宜静不宜动。不如打着司马折这个幌子,暂时低头,对朝廷有个交代,也免了百姓再遭战火荼毒!”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齐悦然没说,她始终认为,自己和霍连杰那件事,绝对是姓司马的人想出来的,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位烟花里打滚的司马三公子!
公报私仇一次,不过分吧。反正皇上也很想他死。
虽然指出西宋国力不敌强燕让人脸上无光,但这是事实,无法反驳。靳云麓暂时只想要司马折,这一点点的不悦可以暂时不做计较。
“舅舅以为齐副统领给出的理由还不够吗?”
和谈久久不成,燕人停留在津州城,始终不是什么好事。靳云麓也烦了,赶紧的打发走算了,好安安心心给姐姐准备大婚。
二人又一起出宫,陈崇一言不发,显然有些生她的气了。齐悦然知道他的想法,他还是将,想的是保卫疆土,并没有很快适应“臣”这个身份。或许因为年纪尚轻,或许因为皇亲的身份没有过多的顾虑,他比别人更多的保留了一份赤诚,少了圆滑。
“说好了请你喝酒,正好长公主送了一车,要不要帮忙喝掉一些,免得放坏了?”齐悦然主动邀请,算是对他另一种形式的歉意。
陈崇给逗笑了,宫中好酒,还能放坏了?算了,接受她的歉意。“好,我就帮你打发一些。你们女子哪里懂得品酒,给你那么多干嘛,暴殄天物。”
回到宜兴坊,齐悦然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就像战时一般,随便搬了张桌子放在院中树下,相对而坐。既有缅怀的情节,也可以避嫌。
御酒被搬上桌,齐悦然特意吩咐上大碗。她亲自抱着坛子倒酒,陈崇忍不住提醒:“慢点,小心,这可是御酒,珍贵的很的!”
“啰嗦!”放下酒坛,端碗道:“上过战场的兄弟,有福同享!”
陈崇已经把碗放到嘴边,闻言挑眉:“你一直拿我当兄弟?”
齐悦然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扫过:“姐妹?也可以。”
“还是兄弟吧。”陈崇哭笑不得。
丫鬟婆子陆续端上下酒菜,两人嘻嘻哈哈几碗酒下肚,仿佛穿过青砖绿瓦碧树遮蔽的小院,回到山高林密的战场。
“唉,在固安的时候,天天都想着回津州,如今却十分怀念那时跟将士们一起拼杀的日子。”陈崇喝了几碗,颇有几分垂垂老朽的暮气,怀旧起来。
“好说,若燕国再挑起战火,你还过去吧。”
“还是不要的好,想想就够了。”陈崇也就感慨几句,津州的日子毕竟安逸,谁也不愿找罪受啊,想想罢了。“听说皇上特意宴请了几位才俊,怎么没有下文了?”
“我哪里知道?”靳云麓没问,她总不好上赶着去说吧,大家的意思都没有挑明。最坏的结果就是人家都没看上她,这个结果实在让人脸上无关。
“哈哈哈,怕是他们还没有活够。”陈崇先是微笑,继而大笑起来。
齐悦然没好气:“你不也光棍一根?”
陈崇的笑声歇了,十分认真的看着她:“要不我将就一下,为民除害,收了你得了。”
齐悦然的筷子在一大块酱牛肉上盘旋,夹了起来蘸了酱料,添进嘴里用力咀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淡漠的神情,白森森的牙齿,凉飕飕的目光,陈崇突然有些发冷,端碗道:“喝酒,兄弟!”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的?(一)
三碗下肚齐悦然已经喝不下了,不适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慌忙站起来捂住嘴想找个背人的地方解决。陈崇哈哈大笑:“这么几碗就喝不下了,娇贵的像个大小姐,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酒!”
那日夜宴,靳云麓觉得有希望的两位,之后都没有音讯了。两家的儿子有意,长辈却不同意。旁敲侧击打听,人家只说不相配。靳云麓就算是皇上也不好强行指婚,只好作罢。
此时靳云佩也在为齐悦然的婚事着急。她越想越觉得宫女们的猜测是真的,甚至想带着太医给她检查,又怕她面子上不好看。忍不住又想那个男人到底会是谁。
她的坐立不安,宫女们自然看在眼里。私下里她们也在猜测那个男人的身份。齐悦然武功高强,被强迫的可能性很小。若是两厢情愿,为何不说出来正大光明的请皇上指婚?难道是因为种种原因为世俗不容?很快有人想到了那条传闻,有霍连杰的那条传闻。
这是最不该成立的一个推测,但又是已知条件能推出的唯一解释。
……
“可是齐大人说了,当时是有位姑娘代替她行刺被捕,被燕人拿下的并不是她本人!”
“都是他们陈国人说的,谁知真假?”
“对啊,即便是齐大人本人也不奇怪,毕竟燕人那么厉害。”
“时间不对啊,就算是真的有了,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
“你傻啊,有了前面的事后面再想做什么还不容易!齐大人定然是怕事情败露,不得不再次……”
……
宫女们背后的猜测并没有传到靳云佩耳中,她焦躁了两日终于下定决心,不管真假,不管那孩子是谁的,为了齐悦然好,都必须跟她开诚布公的谈一下。她一个姑娘,这种事跟陈国的两位将军没办法说,只能她来说!
靳云佩很着急,那种事情拖不得,必须早做决断!
齐悦然根本没想给靳云麓反省什么,同陈崇喝了几碗酒,说了些话,不到一个时辰便打发他走了。次日本想睡个懒觉,宫中传话,靳云佩要见她。
换做任何一人,被长公主惦记时时召见那可是无上荣光,定然欢欢喜喜千恩万谢沐浴梳洗打扮妥当的去了。可是她好累不想动,也可能昨夜喝多了身上犯懒,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坐上入宫的马车。
“长公主安康。”齐悦然欠身行礼,随后落座。
靳云佩招待她向来都是在内室,房间大又处处精致华丽,靳云麓新近又赏赐了许多珍品摆设,更显贵气逼人。这些齐悦然只是看过,并没有给与太多关注,但是房中小桌上摆的点心果子看起来精致鲜嫩,让人垂涎欲滴。
“呵呵,悦然不当值,怕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没用过早膳吧。”说着将几个碟子朝着她推了推。
“公主说的是,我可就不客气了。”齐悦然真拿了个核桃大小的点心,几口吃完。靳云佩示意宫女们上茶,齐悦然咽下口中点心,目光扫过,两指捏起一个果子送入口中。
靳云佩一颗心猛烈跳动两下。看着那嫣红的果子在她贝齿间迸出鲜红汁水,舌根一阵酸涩,脸色越发难看。
那个果子是极酸的。
“不酸吗?”靳云佩看着都牙酸,她吃的没有丝毫不适。
“还好。”
“皇上年纪尚轻,自幼又吃了不少苦,行事若有不妥之处,悦然不要往心里去。”靳云佩想到自己将来要远嫁,免不了为唯一的弟弟担忧。“若不是年纪不合适,真恨不得把你留在宫中呢。”这算是玩笑话。
齐悦然笑道:“长公主又开玩笑。”
“殿下,张太医来请脉。”殿外宫女出声道。
齐悦然:“公主身体不适?”
“没有,例行问诊,每三五日来一次。”靳云佩说着已经慢慢拨弄腕上的镯子,露出腕部。
张太医年纪已过六旬,头发花白,在太医院中资历仅次于院首的,医术是不相上下的。
见礼之后,张太医坐在齐悦然让出的地方,给靳云佩看过,点头道:“长公主身体康健,但忧思略重,当放开心结,少些思量,多去御花园走走看看。”
靳云佩笑着点头:“太医说的是。今日赶巧了,给齐大人也看看,她战场之上受了很多伤,看看恢复的如何?”
已经在收拾药箱的张太医看一眼齐悦然,这白里透红的脸色,生龙活虎的架势,什么也没说。
齐悦然也惊讶,笑道:“长公主忘了,悦然懂医的。”
“皇上交代给你那么多差事,你哪里有闲暇自己调理?张太医的医术可是数一数二的,劳他帮你开张调理的方子,顺便配好药剂,你拿回去用也方便些。”靳云佩亲自拉了齐悦然按在座位上,“你是国之栋梁,身体不是你自己的,必须好好保护着。请吧,张太医。”
齐悦然似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把手放在脉枕上。
张太医两指按在她腕上,他行医多年,一上手便知情况如何。手指似被烫了般哆嗦了一下,然他毕竟老练,神情上看不出分毫,抬头看向靳云佩,眉头微皱,点了下头。
靳云佩早有心理准备,此时真正确定,顿时一口气闷在胸口,仿佛塞了一大团棉花,堵得难受。
“有劳张太医了。晓慧,送张太医。”
齐悦然一头雾水,刚说了给自己调理身体,这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要太医走了?
“都出去吧,走远一些,不许任何人来打扰。”靳云佩又补充一句。
有事!
齐悦然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这事儿还八成跟她有关!
人都走远了,齐悦然五识远超常人,知这暖香殿中除了她们二人再无旁人。
“公主……”
“你还不知道吧?”靳云佩面无表情,她无法指责什么,但也实在无法以一张笑脸来面对她。齐悦然定然不知道,不然就不会随意让人把脉了。
“什么?”
“你也是懂医的,自己试试。”
齐悦然疑惑不解中右手两指搭上左腕。
靳云佩看着她,她的脸色,可以说明一些事情。
齐悦然脸色骤变,一时,呆若木鸡。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谁的?(二)
齐悦然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很快,眼前再次出现靳云佩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等着她给出解释。
靳云佩见她眼中终于有了些神色,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
齐悦然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她低头看了一眼小腹的位置。
这算是什么!
一瞬间她握起了拳头。
靳云佩看着,她之所以当面说出来,就是想看到齐悦然的反应。此时她明白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而这个孩子的来历,怕真的有些不受欢迎。
齐悦然小臂颤抖着,似是克制又是激动一般。又恍惚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靳云佩。“长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你这些日子的异常自己都没发现吗?”靳云佩说着,有些心虚。齐悦然战场之上处处料敌先机,显然是个心思细密之人。自身发生诸多可疑之处都没发觉,大概全部心思都放在差事上了吧。
“你的小日子多久没来了,还有你刚刚吃下的东西。”
齐悦然凄然一笑,无力的坐了下来。
“你要早做决定。”靳云佩也有些乱,这种事,她没遇到过。她父皇在位没几年就去了,来不及扩充后宫。所以后宫女子诸多阴暗事迹她也只是略有耳闻。“能嫁就嫁,不然……”
她没说完,齐悦然自然能听明白。她苦笑,嫁?嫁谁啊,霍连杰已经离开了。就算没走,能嫁吗?
“如若不然,”靳云佩咬咬牙,“这个药我可以帮你找。”
“什么药?”齐悦然一听就懂,或者不需要靳云佩帮忙,她本身就懂医,自己动手或许更干脆利落。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腹部。靳云佩急了:“难不成你还想把他生下来?”
齐悦然一时无语,她连嫁人都没有考虑过,跟遑论生子?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如何当即便作出决断?
她的沉默,看在靳云佩眼中又是另一个意思,以为她舍不得。当即冲过去走到她面前说道:“你可不要犯傻,稚子确实无辜,但他生出来你们俩都没法活!你是杀伐果决之人,这个道理还用我说吗?”
“公主,我想一想。”她神色慌乱起来。“我需要想一想。”
靳云佩理解,她第一次听宫女们说出此事也是震惊了好一阵子,旁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事情发生在毫无准备的齐悦然头上。她需要一定时间来冷静一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