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快作出决定。”
齐悦然脸上红晕尽去,早已变得有些青白,看着她:“多谢。”
津州城的很多家商铺原本在司马氏的掌控之下,司马氏倒台,各处主事之人有的携款而逃,有的干脆将这些产业据为己有,另找靠山。津州的繁华,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黄大人应邀走进一家酒楼的包间,他本不愿大白天出门会面,但是那些人定下来时间,地点,且不容拒绝,他不得不来。
楼下除了店中伙计另有一些人候着,黄大人迈步进来不需多言,就有人上前做出“请”的手势,引他走上二楼定好的房间。里面已有了四五张熟悉面孔,见到黄大人,纷纷站起来迎接。
“诸位都坐,无须客气。”这些人都是与他走的比较近的几位官员,也是司马旧党。黄大人来的比较晚,这些人心里还有些嘀咕,唯恐参与人手太少,难成气候,见黄大人终于到了,这些人一颗心落地。
眼见都是熟人,先到的几人便比较放松,一人拉着黄大人衣袖坐下,自顾给他倒满酒杯,说道:“大人可是我等的主心骨,今日之约我等心中也是忐忑啊。”
“是啊,是啊!”
黄大人尚未答话,便听到一声冷笑从身旁屏风后传来,顿时皆吓出一身冷汗。
吕沉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来,随意的弹了下衣摆上刚刚坐出来的细微褶皱。目光扫过站起来的几名西宋官员,摆摆手道:“都坐下,请大家来是喝酒谈心的,这么拘谨做什么,坐下,都坐下。”
黄大人最为镇定,他坐下了,其他人也都从善如流,警惕的目光却是半点也不放松的落在吕沉身上。
吕沉大咧咧坐在上首主位,自顾倒酒道:“这里是津州,各位大人的地头,该担心的是我才对。”
“不敢,传闻吕大人是燕帝最为倚重之人,我等不敢怠慢。”黄大人很客气的恭维着。有黄大人在场,其他人最多只是附和几句,没人多说什么。
吕沉不喜张扬,身上穿的不过一件普通面料的长衫,在场任意一人都比他讲究,但无人敢小视他。吕沉淡淡一笑,道:“各位都要要务在身,吕某就闲话少述。司马大人一家在津州已无立足之地,新帝对我大燕十分不友好,这可让我等很难办啊。”
黄大人道:“司马大人在时尚可周旋一番,如今,吕大人太高估我等了。我等便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是啊,是啊。”众人又附和。
“诸位说的没错,新帝对诸位确实不满,秋后算账也为可知,所以本官今日前来便是要赠给诸位一个安身保命之法,就看诸位愿不愿意合作了?”
众人又是狐疑又是雀跃,但谁也没开口,都等着黄大人表态。与燕人合作,就是走上原本的老路,不过是中间牵线之人,由黄大人代替了而已。
这些年在司马疾一党操控下,燕国商人在西宋巧取豪夺,所得不计其数。而行商这一类事务,又不是明火执仗的抢掠,西宋朝廷尚未十分重视。即便有人提出过看法,也淹没在众多司马党的口水中。
黄大人不出声,吕沉知道,他在权衡,是继续活在小皇帝随时清算的阴影下,还是豁出去博一条出路?
“新帝的心结是司马氏,若能斩草除根,必然龙颜大悦,些许小错,大概可以不做计较了。”
司马折!
黄大人心头一阵剧烈跳动。
吕沉透露的东西不多,但在场都是聪明人,靠着自己的本事依附司马疾走到今天的高位,可不是司马折那种生来好命托生在司马府的二世祖能比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弃子
齐悦然离开皇宫,坐在马车上,什么都没想,此时她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思考。木然回到宜兴坊,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屏退了所以伺候的仆妇,躺在床上发呆。
退下去的丫鬟忍不住摇头,齐小姐这是怎么了,被皇上骂了,不久前似乎也这样过一次,那次可是在府中休假的。看来做大官也不容易啊……
霍连杰,你可真是个祸害啊……
齐悦然很想指天大骂。
“我都想放过霍连杰了,你却不肯放过我!”
“我拒绝他多少次了,他偏要喜欢我我有什么法子!”
“我不杀他,是不想惹霍远发疯,我为陈国百姓考虑,这也不对吗!”
“陈国我惹不起,霍远我也惹不起,我都躲到西宋来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太欺负人了!”
……
齐悦然越骂越委屈,鼻涕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然而一个念头突然便浮现心头:
孕妇忌情绪不稳,大悲大喜不利胎儿……
忌酒忌久坐……
……
齐悦然一个哆嗦,这是什么,自己真拿自己当孕妇看待了?
吕沉独自一人出门与西宋官员会面,回到使馆,闫敏喝着茶,面带不耐之色,道:“一个司马折已经够闹心了,你又弄回一个半死不活的,我们燕国势大他们不敢乱来,可万一他们使阴招找出这两人,你我可捞不着什么好!”
“放心,很快,就可以送出去了。”吕沉一贯淡然道。
闫敏放下茶盏道:“西宋人方才露出一点口风,若是能帮他们擒获司马折,愿以白银十万相赠。这也算变相的低头,不如见好就收?”
吕沉冷笑:“十万?从司马府搜出来的就不止这个数,拿司马家的银子买回司马家的儿子,地底下的司马疾怕是要蹦起来了。哈哈哈……”
闫敏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面上却道:“吕大人,这不好说笑。”
“罢了,战场之上我们没讨到好处,此时吃瘪也平常。我也不打算在谈判桌上跟他们拉锯了,区区十万就想斩草除根,小皇帝未免太小气!我大燕不跟他一般见识,人,送给他好了!”
“吕大人这是何意?”闫敏可不认为他如此好心且大方,九成九有什么阴谋。这样的人是友非敌,何其有幸!
吕沉笑了笑:“死了一个司马疾就天下太平了,做梦!”
使馆毕竟不大,容不下太多人。司马折住进来之后,便听吕沉等人安排,将大半人手安排混迹城中,身边只留了近百人。这些人亦不能招摇过市,多是换上燕军服饰,或是做使馆下人打扮。
司马折习惯了夜夜笙歌的日子,使馆中衣食勉强可忍,但这长夜漫漫凄清冷寂实在难熬。此地多是杂役,他想找个看的过眼的丫鬟都难。心里一股邪火难免越发灼烧的旺盛,恨不得这便召集众死士出去杀个天翻地覆,谁也别活!
闫敏原本就看不上他,此时没了靠山更懒得应付他,若不是吕沉说留着有用早收押拿去议和了。也只有吕沉忙里偷闲,会找他说几句话,安抚他焦躁的情绪。
这一日,吕沉再次出现,面上难得的有些喜色,推门进来顾不上关门避人,过去就拉着他胳膊紧挨着坐下,眼中异样光华闪动,轻声道:“报仇的机会来了,司马公子可愿置之死地而后生?”
司马折睁大了眼睛,激动的嘴唇哆嗦。不只是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不安分的主,愿意出去拼杀,更因为他相信吕沉跟他是一路的,而且吕沉的智计完全可以让他放心!
“如何行事?”他眼中迸发出炙热的光芒,这种单调苦闷的日子他过够了,他要找回过去的权势和风光,要将曾经对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蹂躏!
“陈使即将到达津州,到时候,靳氏姐弟必会出城迎接。”
司马折嘴唇哆嗦着,不是害怕而是激动。皇帝出行,自然少不了护送之人。怕是会动用半个津州的军力相护。但人再多,也不可能将小皇帝团团围在中心,总有防守薄弱的地方!就好像上次街上袭击靳云佩车驾,虽然摸错了人,但计划是可行的。
“果真?”
“确实。”吕沉笑着,目光却是冷冷的。
“陈国搀合在其中,会不会?”
“只要不伤到他们的人,他们没理由干涉。”
“朝臣……”
“司马公子何时这般不自信?”
“不是,那些吃里扒外的老东西们……”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墙头草罢了,可恨固然是可恨,却也可用!只要杀了小皇帝,朝政大权自然会回到司马公子手中!”
司马折眼珠乱动,时而双目圆睁杀气四溢,时而眉头微皱狠厉诡谲。吕沉站起来作势要走,留他独自思考。走到门口说道:“我今日去见了黄大人几位,他们对司马大人都十分怀念,心怀愧疚。且在小皇帝眼皮底下,做事诸般掣肘,十分难捱。”
“这时候想起我司马家的好来了,活该!”
吕沉回眸一瞥:“我已经替司马公子承诺,过往烟消云散。”
“我才不要他们,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司马折眼眶充血,红的可怕,
吕沉忍不住想要冷笑,什么东西还没到手,就要端起架子,还好一开始就没打算扶持他!
“报仇翻旧账这些事情,要等到大事已成之后再说,最重要的,是利用他们,让你重返朝堂。你想清楚,先忍一忍吧。”说完提步离开。
司马折不傻,说那些狠话不过表明一下立场,刚被人出卖了转手又需要人家合作,他也需要个台阶啊,不然他司马三公子的面子往哪里摆?
吕沉一走,他不需要掩饰了,当下恨不得大喊大叫,总算拨云见日了,他司马折要血洗津州,杀尽靳氏皇族,大权独揽,黄袍加身!
吕沉快要走回自己的住处,一个暗卫追了上来,压低声音道:“他很兴奋。”
“就让他高兴几天,便是死囚,还有顿断头饭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司马旧人
黄大人在几个心腹的保护下,偷偷摸摸翻墙进入已经贴了封条的司马大宅后院。将近一个月无人打理,院中花木便显出几分肆意的态势,小径上的柳枝低垂,更有花木延伸到路径之上。
碧水尽处,水榭之中,数个身影侍立在一个青年人周围。黄大人穿过挨头碰肩的枝叶一路小跑过去,刚走进水榭就重重跪在地上哭叫道:“三公子,老夫有罪,老夫对不起相爷,对不起您啊……”
司马折神情倨傲,扬起下巴,一副俯瞰脚下蝼蚁的傲然之态。对他一见面便跪拜认错十分满意,由着他哭了一会儿才冷冷道:“见风使舵的小人!”
他肯说话就好。黄大人抬起头,扬手自扇了两个嘴巴,还说道:“公子教训的是,我见风使舵,我不忠不义,我狼心狗肺,我忘恩负义,我对不起相爷,我……”
“行了,行了,”司马折摆摆手,他毕竟还需要他帮忙,把脸打肿了也不好看。“事已至此,就看你是否有心将功赎罪!”
“唯公子马首是瞻!”黄大人再叩首。
司马折得意之余,不忘旧事:“当初若也是这般,我司马氏如何只剩我一人!”可随即想到,若非如此,也是他两位兄长掌控这一切,更没他什么事儿!所以不再多提。“你且记住了,这是最后的机会,若再叫本公子失望,我司马家数千死士,杀不了小皇帝,杀你一家老小可容易的很!”
“不敢,不敢!公子明鉴,当初我等也是迫不得已被人拿住把柄,这才不得不……”黄大人说得真挚,不停拿衣袖擦拭眼角。
吕沉之前便接触过他们,知道齐悦然做过的事情并告诉了他,此时一想起来更是气的骂了霍连杰几句。
司马折咬牙切齿,原本有机会弄死她,都怪霍连杰心软,留下如此大的祸患!不过没关系了,很快就送她跟着小皇帝姐弟一起上路!
“……那女人说的好听,还不是糊弄我们,过河拆桥!一个钱公子都救不下来,我们还敢指着她吗?还是老相爷照顾我们,有相爷在的时候,没人欺负我们……”黄大人一想起这些,又像没了娘的孩子,恸哭不已。
司马折也有些唏嘘,是啊,有爹在跟没爹在,真不一样啊!
“好了,好了,过去的别提了,只要你们老老实实跟着我,过去的好日子很快就会回来,不,要过的更好!”这一次吕沉会动用驻扎在城外的燕军,他相信,津州城很快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大概所有使臣都一样的心思,脱离大队人马提前来到目的地查看。吕沉等人是,肃王一行也是。肃王已经同靳云麓谈妥,早已出城等待归队。史东另有任务,留了下来。
齐悦然一整天待在房中,想要将各种纷乱的情况理出个头绪,却根本没办法思考,脑子里乱成一团。外面有人道:“小姐,有位客人到访,自称姓史。”
姓史的,齐悦然只记得一人,没想到他一改平日风格,居然登门拜访了。齐悦然一笑,她认识的几位,似乎都格外喜欢翻墙,翻窗,呵呵。
“请进来吧。”
“是。”
齐悦然起身去小厅,她这里很少来客,这厅也很少光顾,里面如何布置几乎没有印象。史东进得门来,目光在厅中巡视一番,嘴唇微不可查的噘了一下。不巧,给齐悦然看到了。
“都下去吧啊,不用伺候着。”
齐悦然把下人都打发走,笑盈盈道:“这样一本正经的拜访,不怕被人看到吗?”
他是陈帝的贴身暗卫,便是在各种场面都是隐在暗处,见齐悦然也都是暗夜来访,今日这般确实叫人诧异,他自己都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道:“我从未离开皇上超过一个时辰,为了姐姐已经破例,姐姐就不要取笑了。”从胸前衣襟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交给她。
齐悦然接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看了。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语气,粗略一遍读过,陈源对她拒绝嫁入陈宫的事情只字未提,似乎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只简单几句讲述了朝廷现状。更多的描述了齐悦霖这些日子的情况,读了什么书,先生有何评价,武艺是否精进等等。最后一段含蓄的表达了对她的关心和问候。
这是一封让人挑不出丝毫逾矩之处的信。落款是他的字,水清。是多年前齐悦然随口帮他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