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贵妾——深碧色
时间:2018-12-23 09:13:07

  青溪点了烛火,又换了新茶来,见沈瑜正在揉捏着自己的手指,试探着劝道:“夫人若是觉着累了,不如就先歇歇吧。”她先前是亲眼见着沈瑜如何训赵管家的,原是打定了主意不多言,可见沈瑜一脸倦意,还是忍不住又说了句,“其实您也不必亲自动手,大可找个账房先生来代劳。”
  沈瑜这个人,相貌清秀气质温婉,不发怒的时候,说话还总是带着些淡淡的笑意,让人不由得便生出亲近的意思。
  青溪又大着胆子道:“若您信不过府中的账房先生,也可以到外面找位没什么干系的,给他点银钱,让他来算几日账。”
  这丫头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沈瑜笑了声:“我不放心,并非是因为府中的账房先生有问题。”
  纵然是真有什么问题,如今她亲自盯着,那也不敢在她眼皮底下耍什么花招。
  青溪下意识地问道:“那是因着什么?”
  “因为……”沈瑜见她一脸好奇,低头抿了口热茶,笑道,“眼下这光景,不从我手中过的事情,我都放不下心。”
  青溪先是愣了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没再劝沈瑜,而是道:“那我去寻些温水来,浸些玫瑰精油,给您泡泡手吧,应当能缓解些。”
  见她如此知情识趣,沈瑜也轻松不少:“好。”
  时辰不早,沈瑜随便吃了点饭,便又看起了账本。
  累归累,可这件事她的确不能假他人之手。
  此番盘账,最重要的倒不是去算账目上是否有误,而是对这些铺子的账目进行梳理。若是真依着青溪所说,去外边找账房先生来,那倒是一时省事了,可长久来说却并不是桩好事。
  沈瑜初来乍到,对这些生意并不了解,那么最快入手的方式,便是账本。
  纵然这些账本的规格制式都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问题,看起来会费些功夫,可大体上却还是能对的上的。至少能看出来这些铺子的生意以什么为主,货源来自何处,以及去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四季收支情况又如何。
  从前在尚宫局学盘账的时候,晴云曾告诉过她,宫中盘账大多时候都是走个过场,只算银钱是否对的上,可实际上,这账目上能看出来的东西多了去了。
  便如一斑窥豹,有的人看得是银钱多少,整本翻过去了也毫无所获。有的人却能从几页账目中,推演出这铺子当时是如何运作的。
  沈瑜自问没法做到后者,但的确也能看出不少问题了。
  这样看账本是一件极其消耗精力的事,一旦停下来,便觉得疲惫得很。
  可她还是得看下去。
  毕竟这些生意,便是她今后的倚仗与立身之本。
  她一个后宅女眷,朝堂世家之间的事情自是插手不来的,力所能及的也就是这些生意。做这件事,不独是为了宋家,更多是为了她自己。
  权势与银子,总要有一样才行,前者她一时半会儿是够不着的,便只能在后者上下苦功夫了。
  在接下来的几日中,她哪儿也没去,整日都耗在了这些账目上。虽累了点,但却还是有所收获。
  在这七家铺子里,共能分出三类来。
  一类是账本的规格制式有问题,但大体上的生意却是没什么错的,一年到头来赚的银子也说得过去。或许是疏忽大意,又或许是知道这府中的盘账是走过场,所以压根没上心。
  第二类则是账本做得糊涂,生意也糊涂,应当是掌柜没什么能耐,云氏这些年又没有苛责过,所以也就任他们这么敷衍着过来了。
  至于第三类……不是不会做账目,而是聪明得太过了。打眼一看或许觉不出什么错处,可却是经不起推敲的,也可能是因为知道云氏不管,所以连假账都懒得费心做了。
  沈瑜将这些账本逐个写了批注,放到了一旁,准备到云氏那里去一趟。
  说来也巧,她刚出门,赵管家便过来了。
  这次再见面,这位赵管家可是比前几次都恭敬许多,饶是沈瑜,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他是来送后宅的账本的,沈瑜先前给的期限是五日,让所有铺子的掌柜带着新账本来见她。如今恰是第四日,赵管家倒是先来了。
  沈瑜也懒得再进屋去,索性就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接过账本也没翻看,随手丢在一旁,似笑非笑道:“你来得倒早。”
  赵管家微弯着腰,讪讪地笑了声。
  这几日沈瑜忙得很,他也没闲着,辗转托关系去打听了沈瑜的身份。及至知晓她在宫中的职务后,大为后悔,催着账房连夜赶工将账本重新赶制了出来。
  好在他这几年虽散漫了些,但却并没干什么太过的事情,账目上没什么大问题。
  只要今后配合着,最多挨几句申饬受个罚,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因此,他一赶完工,便巴巴地赶过来了,只求能洗刷一下先前在沈瑜这里留的坏印象。
  沈瑜是亲自仔仔细细地看过账目的,知道这位赵管家没什么大疏漏,便是有些小毛病,在旁人的衬托下也都显得无伤大雅了。再者,赵让谦并不同旁的家养奴才,他如今能知情识趣,放他一马也未尝不可。
  她倒是有心把这些人都给换了,可这当下她对府中之人并不熟悉,也没什么信得过能用的,偌大一个将军府,换了人来,也未必能有赵让谦做得好。
  所以只好抓大放小,杀鸡儆猴。
  但沈瑜并没说话,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及至他被看得不自在起来,额角都冒汗了,方才轻飘飘地说了句:“你先回去吧。便是什么事情,也等到明日再说。”
  说完,她便起身带着青溪离开了,只剩赵管家左右为难地留在那里。
  赵管家原是觉着没什么大事,可如今沈瑜的态度含糊不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想起方才沈瑜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不由得又忐忑起来。
  想来今夜又要睡不着了。
  这几日来,青溪对沈瑜的性情已经有所了解,说话时也不似起初那般小心翼翼了。出了院门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赵管家,小声提醒说:“夫人,这赵管家的父亲是西府老侯爷的亲卫,若是真把他给换了,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或许是方才沈瑜装得太像了些,连青溪都以为,她这是要发落赵让谦,所以忍不住劝了句。
  沈瑜摇头笑了笑:“我没准备换掉他,不过是吓吓他罢了。”
  青溪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真把这些人得罪了,或许他们不能奈你何,可暗地里使些绊子,也够误事的了。
  在站稳脚跟之前,她还没准备动手。
  一进云氏的院子,便嗅着浓重的药味。
  沈瑜皱了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云氏的病不见起色,委实是让人头疼。大夫也请了,早前还托了关系请了宫中的太医来,可也无济于事。
  沈瑜又进了正房,听见宋予璇正在与嬷嬷商议,说什么南边来的神医圣手,起了兴致,问道:“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第37章 
  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宋予璇愣了下,方才起身道:“昨日我偶然听了个消息,说是南边有一位神医前几日入京来,如今正在慈恩寺义诊。说是这位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多些年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这几日前去义诊的,不单有平民百姓,不少官宦人家也特地赶过去请他诊治。”
  “娘这病一直不见起色,我便想着,着人去请他来府中看一看。”宋予璇叹了口气,“可他偏生没应允,开多少银子也不成。”
  沈瑜听了这前因后果,说道:“他既是义诊,想来也不在乎什么银钱。再者,像这样有真本事的,恃才傲物也是寻常,未必就看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想了想,又道,“既然他不肯来,那为何不让夫人亲自前去?”
  云氏的病情虽重,但也没到不能挪动的地步,若那位神医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的确值得费些功夫走一遭。
  宋予璇眉头紧皱着,愁容满面,无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娘她没同意,说是已到今日境地,不必再白折腾……”
  沈瑜听这话,心中“咯噔”一声,云氏这话简直是已经存了死意。
  她若真是这么想的,那便是华佗再世,也难救。
  沈瑜下意识地想去劝,可转念一想,宋予璇这个亲女儿劝都没什么用处,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宋予璇性子温顺,如今却是被逼得没法了,说话也没了遮拦:“当年父亲过世之时,娘都未曾这么难过过,虽也病了一场,可慢慢地就好起来了。她这些年也不疼大哥,我原以为病一场也会渐渐好起来的,可谁知竟至如今地步。”
  沈瑜从她这话里觉出些不对劲来,但如今并不适合追问,只能掩下不提,先进内室去探看云氏。
  云氏仍旧是那么个病美人模样,倚在那里闭目养神,听了侍女的提醒,方才缓缓地睁开眼,看向沈瑜:“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很美,纵然是病得形容憔悴,可仍旧美得动人心弦。沈瑜甚至忍不住会想,她年轻的时候,该是怎么样的风华万千。
  可亏得是她这些年在将军府,甚少出门,不然说不定要惹出多少祸端来。
  “我此次过来,的确是有一桩事要征求夫人的意见。”沈瑜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不远不近地看着云氏,“再者,也是想来看看您的病情。”
  云氏淡淡地说:“府中之事我既然已经交给你,那便是全权由你来处置,不必再特地过来问我的意见。至于病情……也不过是听天由命,着急也没什么用处。”
  她谈论起将军府的家事,乃至自己的病情,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仿佛跟她没半点干系一般。
  其实说起来,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像是在乎将军府。
  沈瑜如今再回想起自己初来时云氏的照拂,这才意识到,原来那时的云氏才是反常至极,如今这模样才是常态。
  现在细想,云氏那时更像是将对宋予夺的亏欠,弥补到了她身上。
  弥补完了,也就没什么特殊优待了。
  沈瑜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几个这样当娘的。可偏偏你还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她对自己都是这个样子,毫不上心。
  当初她曾听人提过,云氏祖籍太原,当年宋将军带兵剿匪之时顺道将她救出,带回了京城。后不顾老侯爷与亲娘的阻拦,毅然跟云氏成亲,还给了她正妻的位分,更是侯府中搬到了这将军府来。
  那时沈瑜想着,云氏与宋将军必定是两情相悦,格外恩爱,才会不顾阻拦也要在一起。
  可如今看着,这事儿怎么像是宋将军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然云氏何至于是如今这模样?
  不管家,也不管子女。
  仿佛她这么些年来,都是袖手旁观,随波逐流。
  沈瑜心中千回百转,但也没表露出来,将生意上的事情大致提了提,而后道:“我有意将这些生意彻底整顿,或许会关掉一半的铺子。”
  果不其然,云氏仍旧是那句:“随你。”
  沈瑜抿了抿唇,另挑了个话头:“还有一事,我想让三姑娘跟在我身边,趁这机会学些理家的事宜。虽说我会的也有限,但多少应该能教她些,以免将来她若是出嫁了,料理不来家务事。”
  这次,云氏沉默了会儿。
  她垂眼看着锦被,指尖捻着丝绸料子,片刻后方才轻声道:“她若是想学,便跟着学些吧。有劳你了。”
  她这模样,倒也不像是完全不在乎。沈瑜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其实说来,三姑娘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夫人可曾想过为她择婿?”
  云氏这次沉默的时间就更长了,在沈瑜几乎疑心她不会回答之时,才开口道:“她这样的性情,并不适合嫁去什么高门大户,我也不想让她伺候公婆,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
  “是,”沈瑜是认同这一点的,“可她到底是老侯爷的嫡孙女,这样的出身,怕也不可能低嫁。”
  云氏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后也都化为一声叹息:“容我再想想。”
  云氏说出这样的话,沈瑜倒是毫不意外。
  事实上,云氏没说出来“这件事由你决断”,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恕我冒昧,您若顾念着三姑娘,还想为她操持此事,便得好好配合大夫的医嘱才行。”沈瑜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了,直截了当地说,“虽说您将管家的事交给我,可三姑娘的亲事,我却是不想插手的。您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将来她这后半生,就全系在老侯爷一念之间了。”
  若云氏真病逝,那宋予璇的亲事自然就落在西府那边了。届时若真有什么不妥,沈瑜倒也不会袖手旁观,不过在云氏面前,就是另一套说辞了。
  沈瑜添油加醋道:“您应该也是知道的,这世家之间婚事向来都是利益交换,西府那边未必会对三姑娘尽心尽力,说不准会挑一个怎样的夫婿。”
  她毫无负担地揣测着侯府,反正云氏对西府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儿去。
  想了想,她又私心试探性地补了句:“若真嫁错了夫婿,只怕这后半生,都要折里面了。”
  说这话时,沈瑜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云氏的神情。
  云氏怔了怔,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但这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转瞬即逝,若不是沈瑜一直留了个心眼,只怕压根不会注意到。
  她沉默了会儿,坐直了身子,无奈道:“你去告诉予璇,让她准备着,我明日便去见一见那位南边来的神医。”
  沈瑜连忙应道:“嗳,我这就去告诉她。”
  云氏见她这模样,也觉出些不对来,回过味儿来后感慨了句:“你这劝人的方式,倒是别致。”
  她并没生气,甚至还无奈地笑了声。
  沈瑜抿了抿唇:“可我说的也是实情。”
  云氏点了点头:“是,你说的不错。”
  沈瑜方才已经大着胆子试探了一次,虽然云氏并没察觉到,但她也不敢再多言,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听了沈瑜转述的话,宋予璇立即转悲为喜,破涕为笑:“阿瑜,多亏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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