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的倒是多,”晴云到内室去取了跌打损伤的药酒,“可你既然知道皇后会来,为什么还要激怒贵妃?”
她清楚沈瑜的性情,自然知道她当时的用意。
“皇后就算是想管,那也得给她一个名正言顺插手的理由。”沈瑜先前的言行,就是给皇后铺了个台阶,让她能欣然下场收拾陈贵妃。
晴云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事情,发现沈瑜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诱导陈贵妃,让她暴露出真正的想法,将她跟祖宗礼法对立起来,以至于皇后露面之后压根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地料理了此事。
“你……”晴云犹疑地看着她,“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沈瑜虽然也聪明,可却是明哲保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真有人得罪了她,她也未必会往心里去。可这次回来后,她的行事作风却是变了不少,没有攻击性,可却也不会再一昧忍让。
沈瑜揉着膝盖:“人总是会变的。”
她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晴云没再追问,反而过来安慰她道:“这样也很好,至少不用受欺负。”
沈瑜道:“姑姑不怨我吗?”
晴云稀奇道:“我怨你做什么?”
“这次之后,贵妃只怕就要记恨尚宫局了。”
晴云嗤笑道:“刚还夸你聪明,怎么现在又傻了?从我们尚宫局忤逆她的意思开始,她就恨上尚宫局了,不然今天也不会闹这么一出。”说完,她拍了拍沈瑜的肩,“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回去歇一歇。”
第10章
不管怎么说,陈贵妃这件事算是翻篇揭了过去。
毕竟皇上虽生气,可两人到底是多年的情分,陈贵妃费些手段小意温存,总是能挽回的。而皇后借机处置了陈贵妃的亲信,也就见好就收了,免得打压太过过犹不及。
至于尚宫局这边,点青起初还是战战兢兢地后怕,也担心贵妃会不会再借机找事。
“不会的,”沈瑜嗓子仍旧没好全,仍旧喝的罗汉果泡水,另寻了茶水来给点青倒了杯,“你办好自己的差事就行,只要不出差错,贵妃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点青迟疑道:“可贵妃的性情……”
“这件事既然捅到了皇上眼前,那贵妃就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肆意妄为。她因为逾矩的事情在皇上面前落了个没脸,如今怕是只想着如何挽回圣心了,没那个功夫跟尚宫局计较。”沈瑜低低地咳了声,“再者,那件事之后,皇后会庇护尚宫局的。”
见点青仍旧有些犹豫,沈瑜又宽慰她道:“更何况经此一事,贵妃将来就算是要算账,那也是跟我算账。”
毕竟当日,可是她把陈贵妃得罪得彻彻底底。
点青苦笑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至于将来如何,也由不得自己。”
“这可说不准。”沈瑜笑了声,“我还得去看看那批掖庭来的宫女,就不陪你了。”
点青知情识趣地起身:“刚巧我也有事要回去了。”
送走点青后,沈瑜原是想着去露个面,但到底也没去成。因为清宁宫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召见她,让她快些过去。
沈瑜眉尖微挑,理了理衣裳发髻,确定没什么疏漏之后,就随着清宁宫的人过去了。
对于皇后要见她这件事情,她倒没有多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虽知道皇后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但沈瑜还是留了个心眼,在离开尚宫局之前,向门口眼熟的宫女说了句:“我本来是跟晴司记说好要去回话的,可皇后娘娘要召见我,就去不得她那里了,你代我去回她一句,就说等午饭后我再去寻她。”
沈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神情也很自然,仿佛是真有这么一桩事一样,小宫女信以为真,立即应了下来。
倒是那清宁宫来的宫女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了会儿。
沈瑜神色如常地看了回去。
其实说起来,她也认识这位宫女,算是皇后的亲信,叫做秋语,那日她与贵妃对峙之时,秋语是跟着皇后一道过来的,所以对此事原委应该也很清楚。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在清宁宫留过三年。”秋语忽然说了句。
沈瑜跟在她身后:“是。”
“平时不吭不响的,若不是亲眼见着你是怎么顶撞贵妃的,我还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面。”秋语略微放慢了脚步,等着沈瑜跟了上来,又道,“你就真不怕得罪了贵妃?”
沈瑜目不斜视地看着路:“姐姐把我想得太厉害了些,我怎会不怕贵妃?只是规矩在那里摆着,我不过是按着规矩办事而已。”
秋语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笑了声,倒也没再说什么。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天气不似先前那么炎热,但还有残留的暑气未曾褪去,清宁宫中还摆放着些许冰盆,一进殿,就觉出一股令人舒适的凉气来。
皇后在寝殿与人下棋,穿着月白色的常服,发髻也很闲适随意,并不是一本正经要责问什么事情的模样。
沈瑜在清宁宫足足三年,都没什么机会踏入内室,没想到回了尚宫局后,竟然又得了机会到这里来。
她进了内室后,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又落了一子,方才转过头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柔声道:“起来回话。”
沈瑜站起身,低头垂眼。
皇后未曾开口问话,她倒也没着急,仍旧安稳地候在那里,并不曾抬眼去窥探皇后的神色。
片刻后,皇后方才悠悠开口道:“你就是辰玉?”
“是。”
“知道本宫叫来你,是为了什么吗?”
沈瑜低声道:“奴婢不敢揣测娘娘的心思,还请娘娘明示。”
“你倒是会说话,”皇后回想起那日御花园的情形,笑了声,“也是,若换成个笨嘴笨舌的,先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本宫叫你来,是想听听先前那件事,你们尚宫局到底是怎么料理的。”
虽没明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皇后所指的是尚宫局为贵妃裁制秋装那件事,沈瑜自然也清楚。只不过她可不信皇后会对这件事情不知情,还要专门把她叫过来问询。
心中虽这么想着,但沈瑜仍旧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娘娘,这件事是由尚宫局司服点青负责,司记晴云管辖的,奴婢知道的也有限。”
皇后原本在琢磨棋局,听了她这话,又看了她一眼:“那你就说说你知道的实情。”
“是,”沈瑜应了声。这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她也只能大略地讲述了一遍,而后道,“虽有贵妃娘娘之命,然规矩在前,尚宫局不敢违。”
她不着痕迹地将决策推到了晴云身上,对自己所言所行只字未提,仿佛根本就没参与到这件事中一样。
皇后虽未必全信,但也没追问,她又连下两子之后,忽而问了句:“先前替锦成试婚的,也是你。”
沈贵妃这件事上,沈瑜是半点心虚都没有的,毕竟她可是站在皇后这一边的。可提到试婚这桩事,沈瑜就没法再像先前那般淡然了,这是她唯一的软肋。
沈瑜掐了自己一把:“是。”
“说起来,本宫还未曾好好地看过你。”皇后看向她,“抬起头。”
到了这关头,她也没什么能说的,只能依言照办。
从清宁宫到尚宫局之后,她自在了许多,气色也立竿见影地好转,不似先前那般憔悴。算是个清秀的小美人,但跟以美貌著称的锦成公主是没法相提并论的。
皇后问道:“当初方嬷嬷告诉本宫,你未曾要什么赏赐,反而自请离宫。为什么?”
当初挑选试婚宫女的时候,皇后着方嬷嬷去办,提的要求有两点,一是不能太漂亮,二是要个老实安稳的。先前在清宁宫的时候,沈瑜从来就没有掐尖出头,所以皇后对她压根没有什么印象。
可经过陈贵妃这件事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这小宫女怕是没有她最初想的那么简单。
连带着,就开始怀疑她自请离宫的动机。
“奴婢的家人都在宫外,老父病重,幼弟还需要人照拂,奴婢总不能坐视不理。”沈瑜将当初同方嬷嬷讲过的说辞又搬了出来,“再者,奴婢只求安稳度日……”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掺和到宋将军跟锦成公主之间。
如果不是怕以下犯上,沈瑜恨不得直接告诉皇后,她对那位宋将军一丁点想法都没有,更不想去破坏锦成公主的姻缘。当初如果不是被容月给坑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就接了这活似飞来横祸的差事,她一定躲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跟“试婚”两个字扯上半点关系。
皇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的表情,像是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实性。
良久之后,在沈瑜额上都要冒冷汗的时候,她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尚宫局这次做得很好,你将赏赐一并带回去。”
沈瑜跪下谢恩,心跳得厉害。
第11章
沈瑜离了清宁宫,带了不少赏赐回到尚宫局。
皇后赏赐的名目也很有趣,说是尚宫局“知礼守矩”,虽半点没提旁人,可这宫中的人谁都不是傻子,但凡知道此事的,就明白皇后这根本就是又暗暗地讽刺陈贵妃。
“自打年初那件事后,贵妃就愈发地……皇后娘娘忍了太久,这次算是抓到机会,要借机正一正风气。”晴云看着沈瑜带回来的赏赐,有些哭笑不得,“这今后,尚宫局就算是站在皇后这一方了。”
晴云原本是不想掺和这些事情的,可想到陈贵妃先前刻意给尚宫局设套的事情,又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是,贵妃先前那般对尚宫局,我们总不能再巴巴地贴上去。”
这皇宫之中,奴才们的命贱,生死荣辱都在贵人们一念间。
可就算再怎么卑微,也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不可能说被打了一巴掌,还要笑脸相迎说打得好。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纵然表面上不敢表露出,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陈贵妃从不把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此番算是阴沟里翻了船。
到了晴云这里,沈瑜才终于放松了些,借着低头喝茶的间隙,小声说了句:“站在皇后这一方,总是要比站在贵妃那一方好的。”
皇后与贵妃之争,实际上就是大皇子与三皇子的立储之争,众人心知肚明。虽然明面上谁都不敢提,可私下里,必然是会议论一二的。
沈瑜也没准备高谈阔论,只是随口说了句,细听之后,还能品出点抱怨的意味。
晴云难得见到她这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想法?”
“想法是没有的,毕竟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沈瑜虽与晴云交好,可却也不会将这些话拿出来说,倒不是怕晴云传出去,只是这样禁忌的话,说了就是错,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把柄,谁都讨不了好。她揉了揉鼻尖,又道,“其实若依我看,咱们也不必说站在哪一方,就按着规矩来办事,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晴云道:“是这个理。”
“因着陈贵妃这是,近几日我都没好好去看过那批宫女,也不知有没有什么疏漏。”沈瑜回禀完事情,又交付了上次,就起身要走了,“等过两日闲了,再来陪姑姑说话。”
“去,”晴云并没送她,只吩咐了句,“若你见着点翠,让她来我这里一趟,有些事情要吩咐她去办。”
点翠掌管着司仪司,沈瑜跟她算不上熟,但也是认得的。
沈瑜应了声:“好。”
如今正是晌午,日头正盛,沈瑜还没顾得上吃饭,饥肠辘辘的,便捡着阴凉处往饭堂走去。
路上偶尔会遇着相熟的女史,沈瑜漫不经心地一一问候了,又想起方才在晴云那里提到的事情。虽说她并不会同旁人谈论这种事情,可心里多少也是想过的。
大皇子是皇后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虽算不上机敏过人,但朝中风评尚好。三皇子则是陈贵妃长子,只比大皇子小了一岁,相貌与皇上颇为相似,自打出生起,就备受皇上宠爱。
前朝为了储君之位吵来吵去,主要就是围绕着这两人,大皇子占了个嫡长的名分,三皇子却是更得圣心。
再具体的事情沈瑜也不清楚,只听人说,三皇子的能耐仿佛是更大些。故而虽非嫡长,但仍旧能跟大皇子分庭抗礼,这些年来有来有回地争着。
沈瑜对前朝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对后宫却是极了解的。依她来看,这两位皇子就跟他们的生母相仿,皇后占了个嫡妻的位分母仪天下,陈贵妃却是深受皇上宠爱。
若真是如此,那在这场储君之争里,就是大皇子的赢面更大些了。
因皇上这个人是极有分寸的,纵然是宠爱,也不会太过火,平时小打小闹的事情上他会偏心贵妃,可真到了大事上,却还是依着皇后。
然而沈瑜还是觉着这位皇上有些糊涂,他在这种事情上迟迟不肯定下,那就相当于变相地给了陈贵妃与三皇子希望,让他们更加蠢蠢欲动。
长久拖下去,就成了现在这模样,让皇上更加为难。
若是皇上从一开始就摆明了态度,他们母子也不至于生出这种妄想,少了不知多少争端。
沈瑜抬头看了眼天色,无声地叹了口气。就这情形,少不了还有一场大闹,不过想来那时候她也已经出宫去了,碍不着她什么事。
匆匆吃过饭,沈瑜出去时恰遇着点翠,便将晴云的吩咐转告给她,而后去了宫女们的住处。
按着她先前的安排,吃过午饭,除了当值的宫女,剩下的人是有半个时辰的修整时间。
只不过这些宫女从掖庭过来,见识过尚宫局的各种待遇后,都是拼了命也想留下的,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敢去休息,生怕自己比别人学的少了,将来过不了考较被遣回掖庭。
以至于沈瑜到了宫女们的住处,只有寥寥几人,她们见了沈瑜后,立即规规矩矩地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