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可偏偏她这语气却是带了调侃的意味,沈瑜一噎,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
沈瑜原本是要回府去的,刚下楼,可巧有丫鬟从后院过来,打了个照面。
那姑娘见着沈瑜之后先是一怔,随即转过身去,想要回后院。
沈瑜的记性一向不错,愣了一瞬后,出声叫住了她:“雁歌?”
俞雁歌倒是想躲,可被沈瑜这么提着名字叫出之后,也知道不能再走,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来,低声道:“见过如夫人。”
许久不见,她长高了许多,相貌也长开了,不再是先前那么个小姑娘模样。
“你怎么在此处?”沈瑜问道。
沈瑜本就不常去津西院,这一年来又是忙着生意事宜,就更没去过了。上一次见雁歌,还是在路上遇着她被人为难,顺道替她解了围送回津西院的时候。
但无论是她还是宋予璇管账的时候,对津西院都格外宽厚,银钱拨得足够用。
以雁歌的年纪,津西院自然会养着,委实还用不着出来自己赚钱。
雁歌怎么都没想到会在此处遇着沈瑜,埋着头,小声道:“我……就想着出来找个活计。”
津西院那边,会有嬷嬷教姑娘家刺绣,可她学不来,也不耐烦去学。沈瑜还依稀记得,自己当初送她回津西院时,她那刺绣委实是一塌糊涂。
“你……”沈瑜原本是想要劝她回去的,但思及当初之事,又改了口,“你当真愿意在这边干活?”
“愿意的。”雁歌讷讷道。
当初沈瑜送她回去,她说着会好好学刺绣,再也不随意出门找事。可如今却又被沈瑜撞了个正着,着实是尴尬。
沈瑜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在这里留着,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
雁歌脸上随即露出喜色,忙不迭地点了头:“多谢夫人。”
她这模样与先前判若两人,沈瑜无奈地摇了摇头,同点青一道离了这茶楼。
“说来,我先前应当也是见过这姑娘的。”点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先前竟没认出来……不过,你就真让她留在这茶楼帮工?她既是津西院的人,想来是忠烈之后,干系着宋家的名声。将她当仆人差遣,怕是不大妥当?”
点青所说,也正是先前沈瑜的顾虑。
“我倒有心劝她,可也挡不住她自个儿情愿。”沈瑜叹道,“总不能为了点虚无缥缈的名声,就非要逼着她按我的意愿行事,那岂非是本末倒置?”
点青见她说的也有理,就没再多言。
及至回了宋家,沈瑜将今日遇着雁歌之事向宋予夺提了,来问他的意思。
宋予夺倒是偶尔会去津西院,对雁歌很是了解,说道:“既是如此,就由着她好了。”
雁歌自小就爱跟着津西院的那些个少年们舞刀弄枪的,加之天生力气过人,几乎混成了头儿。她跟寻常姑娘家格格不入,也不耐烦去学什么诗书女红,牛不吃草强按头也是无趣,宋予夺跟沈瑜想的是一样的,并不准备为了所谓的名声,去逼着雁歌如何。
沈瑜颔首道:“等改日我另嘱咐点青,多照看着些雁歌。若她是做生意的料子,那也不必端茶倒水,帮我做生意好了……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宋予夺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劳你费心。”
“再有,”沈瑜偏过头看向他,“帮我这茶楼题个匾额?”
早前倚竹茶楼时,她为了吸引那些书生士人,用了宁谨题的匾。此番却没那么多讲究,宋予夺题的字就足够了。
宋予夺应下,随即又问:“那你怎么谢我?”
沈瑜眉尖一挑。
谈完了正经事,宋予夺的心思就开始往不正经那边靠了,他目光落在了沈瑜腕上,提醒道:“阿瑜,这痕迹已经消了。”
这几日,他都督促着沈瑜涂抹药膏,如今的确已经好了大半。
沈瑜轻轻地咬了筷子,到底是拿人手短,终于松口叹道:“好,明日就搬过去。”
待她搬到正房后,宋予夺随即题了“听音”的字,让匠人去制匾额。而茶楼那边也已经筹备妥当,悬了匾额,正儿八经地挑了个黄道吉日来开张。
当初倚竹是悄无声息地就开了门,可听音却是弄得十分热闹,几乎整个西市都知晓了这边有了个新开的茶楼,而且首日来喝茶还只收一文钱。
一时间,凑热闹的人几乎将整个茶楼都填满了。
沈瑜则是邀了宋予夺来听说书,就这么混入寻常百姓中,在二楼寻了个位置坐定。
众人先是指着那墙上悬着的两幅美人图议论纷纷,赞叹声不绝于耳,及至宗博义上台坐定开讲后,又都安静了下来,情绪随着故事起起伏伏。
及至最后,一折戏讲完,众人意识到原来其中一幅画中的山林美人就是这话本中的狐妖,品鉴之后,又纷纷催着他来讲另一幅话中的神仙妃子。
宗博义却是依着沈瑜的吩咐,向众人道:“这第二折 ,需得等到明日才讲。诸位若是想听,还请明日再来……”
宋予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低声向沈瑜笑道:“明日,你这里的生意怕是还会更好。”
“那就不枉费我筹划这么久了。”沈瑜开玩笑道,“众人都看那美人图,怎么倒不见你看?”
宋予夺一本正经道:“怕你吃醋。”
沈瑜被他这直白的回答噎了下,随即反驳道:“我岂会为了个画轴醋?”
“当真不醋?”宋予夺拖长了声音问。
沈瑜:“……不。”
“既然如此,那……”宋予夺顿了顿,又笑道,“那也不看。”
沈瑜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刻意逗自己,瞪了他一眼:“堂堂大将军,越来越没个正经了。”
她平素里总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难得有这样鲜活的时候,宋予夺乐了会儿,又轻轻地勾了下她的手:“走,回家去。”
沈瑜也不是真生气,倒头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走。”
与倚竹那时循序渐进不同,听音茶楼因着这说书,名声大噪。
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及至第二日,来听说话的人早就将位置给坐满了,还有人要盘瓜子站着也要听的。
沈瑜反倒没法再去,只能等过了半个多月,不似先前那般熙攘,方才又过去听后面的话本。
结果话本听了,连带着还听了一耳朵的流言蜚语。
酒楼茶肆本就是诸事传得最快的地方,先前倚竹那边都是文人,谈的都是诗词歌赋,不好多加议论什么旁人家的私事。
可听音这边就不同了,什么三道九流的消息都有。
沈瑜甚至还听了不少世家捕风捉影的事情,连编排到公主身上的都有,着实是令人瞠目结舌。
第98章
听音茶楼因着新奇有趣的说书在京中名声大噪,汇集了三教九流,众人茶余饭后总是要谈论些奇闻轶事的,于是乎各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满天飞。
沈瑜来这里听说书的功夫,听了一箩筐的流言蜚语。
譬如吴家的公子又横行霸市,在青楼跟人抢花魁动起手来了;工部侍郎惧内得很,因醉后对丫鬟动手动脚,被自家夫人打得破了相;四皇子府中又新添了个小妾,据说曾是戏班里的名角,有一把好嗓子……
再有,前两年连中三元的那位宁状元,自打娶了锦成公主后,竟没高升,反而还是个在翰林院熬资历的修纂。
而皇后所生的长女,玉成公主,近来仿佛是与驸马不睦。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就算是有源头,可几番辗转相传之后,也不知夸大了多少,可信的寥寥无几。
是以沈瑜压根没放在心上,听了也就过了,权当是又听了个旁的说书话本。
听音茶楼的生意很好,月底算盈余,竟比倚竹那边高出了一截。
而令沈瑜意外的是,这说书不止是在寻常百姓间传开,到后来甚至连不少高门大户都有所耳闻,甚至还有人遣了家仆来,说是想要让这位说书先生过府去。
毕竟听音这边大都是平民,摆设布置也远不及倚竹那边,连个包厢都没有,这些贵人们不愿“纡尊降贵”过来同旁人挤,便动了将说书先生请过去的主意。
开的价钱,也非常诱人。
掌柜随即就将此事回禀了沈瑜,沈瑜想了想,并没直接应下,而是又让掌柜去询问了宗博义的意思。
也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宗博义果真没同意。
他既是如此,沈瑜也没话说,只能回绝了那些世家的邀约。
虽说沈瑜一直有留意,想要再培养出个说书先生来,最好是能跟宗博义接替。可迄今为止,还并没寻找合适的人选,而客人们也早就习惯了宗博义的说书,若是真换了人,怕是未必买账。
为此,沈瑜也有些发愁。
“那宗公子的确口齿伶俐,”宋予夺是在开张那日陪沈瑜听过说书的,因而道,“一时半会儿想要再找个这样的人出来的确不易,慢慢来。”
沈瑜无计可施,“也只能如此。”
她能看出来宗博义并不缺银钱,来此处说书,怕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当个消遣罢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走。
如今听音这边的生意还未成型,还得依仗着这说书,若是宗博义什么时候走了,就是个麻烦了。所以她还是在催着,再去寻合适的人来。
听音茶楼的说书大火之后,抢了不少茶肆的生意。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便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听音茶楼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吸引来这许多客人,无非就是倚仗着那与众不同的说书。而后便有人动起了心思,来听音茶楼听了这说书,而后记下默出来,依样画葫芦地也找了说书先生来讲这话本,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这种旁门左道不入流,可却也的确有些效用,而沈瑜也无能为力,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阻拦,只能任凭他们扒着倚竹茶楼来抄。
好在这边还有宗博义撑着,他比寻常的说书先生高明许多,所以不少人宁愿多花点银钱,也愿意来听音这边。
“我已经吩咐了掌柜,这宗公子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事事随他。”点青向沈瑜笑道,“只求他高高兴兴的,愿意在咱们这里多留些时日,好让我寻个能接替他的人出来。”
沈瑜仍旧是在二楼靠扶栏的地方坐了,手中拿了柄团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目光却落在了那空空如也的台子上。
“他还没来,”点青估摸了下时辰,解释道,“他这两日像是有什么事情,来得都比平时晚些,不过也差不了太久。”
沈瑜也没生气,只是说道:“由着他。”
点青又问道:“今日要讲的这出是《离魂记》,若我没记错,你先前就听过了,怎么又特地过来?”
“我此番是陪三姑娘来看的。”沈瑜解释道,“她也听人提了咱们这里的说书,起了兴致,便令人约了我……喏,她来了。”
沈瑜的目光落在进门的宋予璇身上,隔空点了点。
“巧了,”点青看了过去,也笑道,“宗公子也来了。”
沈瑜凭栏向下看去,她注意到宋予璇与宗博义打了个照面,而后愣了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带着侍女上了楼。
若不是她对宋予璇太过熟悉,只怕还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宋予璇上了楼,来到沈瑜这一桌,点青含笑向她问候了句,就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快坐,”沈瑜亲自替她倒了杯茶,而后问,“怎么来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宋予璇接了茶盏,并没喝,“出门时被庶务绊了下,耽搁了点时辰,劳你久等了。”
“无妨,我也才到了没多久。再说了,茶楼这边的说书先生也才到,你若是来得早了也没用,还得空等着。”沈瑜扬起下巴,盯着已经坐定了的宗博义看了眼,随即又收回目光,“说起来我看你方才见着他的时候似乎有些意外,可是认得这个人?”
宋予璇原本准备喝茶的,被问了这一句后,又生生地止住放下了杯盏。
她神情看起来颇有几分迟疑,沉默了会儿,摆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而后方才向沈瑜低声问道:“你们这说书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沈瑜扬了扬眉。
宋予璇压低了声音:“前几日玉成公主过生辰,我随婆母一道过去,曾在公主府中见过这位公子。”
听着“玉成公主”四字后,沈瑜眼皮一跳,因着当年的瓜葛,她对皇后一脉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半点都不想沾边。
她虽早有猜测,觉着宗博义应当是家境殷实,可却也没想到他会与玉成公主扯上关系。
“他并未提过自己的出身,我也未曾问过。”沈瑜眯了眯眼,轻声道,“可你既然会有此反应,想来他与玉成公主交情匪浅?”
毕竟若只是寻常前去贺寿的客人,宋予璇也犯不着特地只是提上一句,还得这般小心翼翼的。
宋予璇就知道沈瑜必定会察觉,也没兜圈子,而是坐近了些,“你可知道,玉成公主与驸马关系不睦?”
这事儿在世家之间并不是个秘密,关系亲近的偶尔也会议论几句。
沈瑜回想了下,点了点头:“仿佛是有听过。”
宋予璇走后,她并没什么相熟世家好友,自然也不会有人同她议论这些。可她先前在茶楼听说书的时候,却是无意中听人提过的。
只不过这市井传言,大都以讹传讹,自是不比宋予璇亲自说的可信。
“知道这事儿的人也不少……他们夫妻早些年还有所遮掩,可近来驸马也不大回公主府了,玉成公主生辰那日,他也就是露了个脸。”
本朝旧例,公主出嫁之时,皇上是会在宫外赏赐一座府邸,至于到底住不住,则是由公主自己决定的。
若公主懒得侍奉公婆,那就到公主府去住着,驸马自然也只能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