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青丝用白玉簪挽起,松松的搭在香肩上,发髻上再无它饰,整个人清凌凌的透着股媚感,那是属于女子的妖媚,举手投足,风流婉转,偏那双眼又干净澄澈的紧,就像最美的黑宝石。
凉公公盘腿坐在那里,老如树皮的脸上显出几许不可见的微光。
凉公公见过很多美人,尤其是在跟了太叔成宁后,后宫里的美人都没有重样的。
不,应该说,那后宫里的美人,或眉梢眼角,或琼鼻樱唇,又或纤柳腰身,青丝长发,总会有一样跟眼前女子有相似之处。
先前不知,如今见了苏娇怜,凉公公才知自个儿那主子居然还是如此多情之人。可多情又如何,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那多情之人必是无情之人,这份念想只能是念想,心中的白月光也只能是白月光。
明明嘴里念的紧,可手里该做、不该做的事却一件没落下。
今日宠幸那个,明日宠幸这个,在皇宫这个大染缸里,若你去相信帝王,那是最蠢不过的一件事。
“姑娘吃茶。”凉公公替苏娇怜倒了一碗茶水,然后静坐在那里,朝着她露出一抹笑来。
苏娇怜抬眸看一眼面前神色略微有些古怪的老太监,伸手接过那茶,也不吃,只捧着,道:“陛下身子如何了?急着见我到底有何事?我不过一届妇人,可不懂什么治病。”
“姑娘多虑了。陛下乃念旧之人,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只是想见见旧人罢了。”凉公公说话时掐着嗓子,有种独特的太监的尖利细腻感。
说实话,苏娇怜还没真正见识过太监,毕竟她进宫的次数极少,便是进宫了,接触最多的也是宫女。
听闻太监自小阉,割入宫,寿命大多不长。像凉公公这等从最底层混上来的,熬到如今,背地里也不知用了多少龌龊手段。
看相貌,凉公公年轻时怕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可惜岁月不饶人,现在的凉公公因为心理扭曲再加上权势的熏陶,整个人透出一股无言的变态感来,苏娇怜低垂着眉目,能感觉到凉公公那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久久不散,犹如阴冷黏腻的丑蛇,滋生在阴暗里,伺机而动。
“既是叙旧,那我自然会来,怎么还劳烦公公带了圣旨来。”苏娇怜慢吞吞的说话,指尖轻抚过手中茶碗,涂着蔻色指甲的手带起一阵轻微涟漪。那湿润的茶水粘在奶白的肌肤上,犹如莹玉润水。
凉公公看的口舌干燥,直觉恨不能在那肌肤上留下些好东西。
这样一身好皮子,实在是叫人心痒难耐的紧。
“这自然是怕姑娘不肯来了。”凉公公说完,看一眼苏娇怜手里捧着的茶碗,笑道:“姑娘怎么不吃茶?”
阴暗的马车厢里,马车帘子厚实而密实,苏娇怜能闻到凉公公身上浓郁的脂粉香。听说太监被阉割后,大多会有漏尿的毛病,故此一般都会用厚重的脂粉油香掩盖那股子味道。
马车厢不大,味道十分浓郁。苏娇怜抬起腕子,露出那串薄荷珠子,抵在鼻下,轻轻的嗅。清凉的薄荷味倾泻而出,萦绕在鼻尖,驱散恶臭。苏娇怜总算是稍稍缓过了劲,压下那股子恶心感。
“那公公您怎么不吃茶呢?”苏娇怜笑着反问。
女子笑起来时,眉眼稍弯,眼睫轻动,那纤细浓密的睫毛犹如羽翼般撩人心间。
凉公公一贯知道这苏娇怜的美名,毕竟能惹得众多男子倾心至此,让曾经的皇城第一君子不顾名节也一定要娶回来的女子,合该是这副模样。
苏娇怜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
凉公公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喉咙滚动。
苏娇怜听着那凉公公癞蛤蟆似得吞咽声,绷紧了身体道:“凉公公,咱们这是进宫了吗?”
“自然是进宫了。”凉公公接过苏娇怜的话,抬手打起半幅马车帘子。
帘子一晃而落,苏娇怜看到身旁覆着琉璃瓦的朱红色宫墙显露出来,在晚霞的余晖中衬出独属于皇宫的巍峨壮丽。
苏娇怜将手里的茶碗放下,缄默不言。
凉公公继续吃茶,视线在苏娇怜身上游走,恶心的跟臭虫似得。
苏娇怜想,凉公公这名字取的真好,迟早要凉。
马车停在一处宫道上,凉公公率先下马车,意图去扶苏娇怜,却见苏娇怜提着裙子,踩着马凳,兀自下了马车。
凉公公也不恼,只盯着苏娇怜那身段看。
虽纤细,但却比例极好,若非被外头的披风罩住,定能窥见更多妙处。
宽大的披风罩着苏娇怜纤细的身子,将她遮盖的一点不露。女子行走时,脚步轻移,虽被披风遮了身段,但那身形却依旧袅袅,款腰摆尾的若隐若现露出披风下的红鸾小脚。
“姑娘,您走错了。”凉公公拦住苏娇怜,将人往一侧小门引去。
苏娇怜眨了眨眼,声音软绵绵的开口道:“陛下不在正殿?”
“陛下正在御书房。”凉公公说完,便引着苏娇怜往御书房的方向去。
苏娇怜一开始还以为这满眼色心的老太监对她有所企图,却没想到他竟真的将她带到了御书房,送到了太叔成宁面前。
凉公公能混到如今地位,自然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他虽垂涎苏娇怜美色,但也知道,如今的太叔成宁如此看重这女子,他若碰了,少不得会在这皇帝临死前老马失蹄。不若等那病入膏肓的皇帝去了,他再下手也不迟。
想到这里,凉公公不自禁笑了起来。
苏娇怜侧眸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笑着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子的老太监,声音轻缓的开口道:“凉公公您瞧瞧,前头的池塘里有什么?”
女子说话时声音软腻,凉公公听得如痴如醉,下意识便回道:“什么?”
正是秋日,池塘里的烂荷叶都被捞干净了,什么都没剩下。
“癞蛤蟆。”苏娇怜轻缓吐出这三个字,然后又指了指那御书房门前优雅美丽的白玉雕,“凉公公您看,那又是什么?”
凉公公不是个笨的,相反他是个有脑子的,苏娇怜如此嘲讽,他定然能听出里头的意思。
这是在嘲讽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呵,不过就是仗着有皇帝宠护罢了,待这病入膏肓的皇帝归了天,他看她还能拿什么傲!
凉公公怪笑一声,也不再跟苏娇怜装模作样,不过区区一个卖弄风骚,惯会勾搭男人的女子,居然敢不将他放在眼里。
作为太叔成宁身边的心腹,凉公公在宫内可是连陆嘉都得敬三分的人。
“听闻那英国公府的大房少爷虽死而复生回来了,但却另觅真爱,将姑娘抛掷脑后了?也难怪姑娘会耐不住寂寞,寻个塞外的蛮族了。只是姑娘可知道,那蛮族是与我朝安平公主订了婚约的,明年开春便要迎娶公主去塞外了。”
这意思就是你苏娇怜不过就是那蛮族在皇城内戏耍的对象而已,不要真把自己个儿当根葱了。
凉公公说话时毫不客气,他虽然是个太监,但被捧得高了,自然是瞧不起那等塞外低劣人的,茹毛饮血,不通人事之辈,怎堪与他天朝的文化人相比。
苏娇怜听到这话,也不恼,只是冲着凉公公摇了摇头。
看来这所谓太叔成宁的心腹,还真是隔了好厚一层的心腹啊,居然什么事都没跟这老太监提过。
苏娇怜摇着小脑袋,“啧啧”两声后转身入了御书房。
凉公公见苏娇怜进去了,赶紧吩咐禁卫兵将整个御书房团团围住,然后急匆匆的拐了出去。
待他成事,这偌大皇宫,还不尽在他手。
此时的苏娇怜万万没想到,方才那老太监居然存了那般大的心思。
御书房内,苏娇怜伸手拨开面前的毡子,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御书房不大,是平日里皇帝宣朝臣议事的地方,此刻太叔成宁身穿龙袍,躺在龙榻上,面色苍白如纸。
苏娇怜站在离太叔成宁三步远处,幽幽叹息一声。
朋友,你大鸡腿儿的味道都泄出来了!
现在的苏娇怜对味道十分敏感,就算是在如此浓郁的药味下,还是能闻到太叔成宁藏在被窝里的那对大鸡腿儿的味。
太叔成宁听到动静,看到立在榻旁的纤弱身影,语气虚弱的欲伸手去触苏娇怜,却不防苏娇怜举着手里的一个四方东西,朝着太叔成宁的手背就砸了下去。
太叔成宁闷哼一声,疼的面色煞白。手都抖成了鸡爪子。
“朕都如此了,你居然还如此待朕……”太叔成宁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苏娇怜用手里的东西砸了两颗核桃,盘腿坐在铺着厚实白狐裘的地面上,声音细腻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太叔成宁:……他还没死呢!
正表演缠绵病榻的太叔成宁恨不能立时跳起来,但他硬生生的忍住了这股冲动。听闻女子最受不得男子的苦肉计,太叔成宁觉得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看着坐在榻旁砸核桃的苏娇怜,太叔成宁的眼中透出几许迷离神色。
这是他的白月光,他心中的女神,他心心念念了数年的女子,居然就离他这般近。
第141章
太叔成宁轻咳一声,正欲说话,便听白月光苏娇怜道:“吃吗?核桃,补脑。”
太叔成宁刚想说不用,一眼看到苏娇怜拿在手里砸核桃的东西,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
这虎的,居然拿他的玉玺砸核桃!
“苏娇怜。”太叔成宁哑着嗓子,颤巍巍的开口。
“嗯?”苏娇怜偏头看一眼人,举着手里的玉玺,“砰”的一下就砸了下去,那颗坚硬的核桃立时四分五裂,苏娇怜就猫着身子在那残尸碎骸中找核桃的碎肉吃。
太叔成宁的心跟着那“砰”的一声高高悬起又高高落下。
“你,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什么东西?”苏娇怜嚼着核桃,扭头看向太叔成宁。
太叔成宁指着那玉玺,声音都有些飘了,“那砸核桃的,慢慢,慢慢的给朕放下……”
“哦。”苏娇怜点头,“等我将这最后一颗核桃砸了。”说完,苏娇怜猛地一拍,核桃碎了,那玉玺也裂成了两半。
“你这玉不禁用啊。”苏娇怜歪着小脑袋将那玉玺往太叔成宁的怀里一塞。
太叔成宁看着怀里裂成两半的玉玺,面色一下红一下白的,就跟川剧变脸似得精彩。
“怎么了?这玩意很重要吗?这么重要的话你怎么能随便的扔在床底下呢。”苏娇怜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太叔成宁睁大了一双眼,张着嘴看向苏娇怜。正对上一双无辜水眸,湿漉漉、黑白分明的干净。
“朕,朕……”太叔成宁“朕”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娇怜看着他快要厥过去的表情,赶紧补救道:“这玉你若是稀罕的话,拿块胶布沾沾也是一样能用的。”
“这是玉玺,这是玉玺!”太叔成宁终于从龙榻上跳了起来,精神气十足的模样哪里还有刚才那半分病秧子的样子。
为了假装自己病入膏肓,太叔成宁在自个儿脸上扑了许多白粉。那白粉不似现代的粉底那般防水防汗,太叔成宁的动作稍稍一大,白粉的屑就扑簌簌的往下落。
苏娇怜呐呐眨了眨眼,只觉眼前就跟下了场小雪似得。她张了张小嘴,神色懵懂道:“哦。”
玉玺,然后呢?
“你毁坏玉玺,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太叔成宁涨红了一张脸,显然对苏娇怜的不以为意十分焦躁。
苏娇怜往嘴里扔了一颗核桃,声音软绵绵道:“玉玺坏了就坏了,不过一介死物,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苏娇怜想起在原书中,这三日皇帝太叔成宁为了这块玉玺,冲进火场内的疯狂场景,便忍不住蹙了蹙眉。
那次,玉玺被毁坏,登基为帝的陆重行便重新做了个新的。玉玺又如何,人才是最重要的。只可惜,太叔成宁早就随着那场大火,跟玉玺一道被烧焦了。
其实太叔成宁执着玉玺,是因为大势已去,所以无所留恋,这才会发疯冲进火场内的,以为抱着那玉玺,自己便又是当今天子了。
确实,尝过了这当皇帝的滋味,谁还能将其拱手让人呢?
苏娇怜垂下眼帘,想起往昔种种,只道今次便算是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积德行善一次。在陆重行失踪的两年里,她一个寡妇,能在众多口舌中安稳度日,也有太叔成宁的几分功劳。若今次能留他一条性命,也算是自个儿报了他的恩德。
这世上的大善大恶,哪里有那么容易区分。
苏娇怜调转话头,站在离太叔成宁三步远的地方道:“我听说嘉贵妃掉了孩子。”
太叔成宁一听苏娇怜提到陆嘉,面色一瞬便难看了起来。
太叔成宁是个男人,还是天下间权势最大的男人,而他的女人居然给他戴了绿帽。这对于太叔成宁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太叔成宁抿着唇不愿提及此事,坐在那里的身影竟显出几分颓丧的委屈来。
苏娇怜非常能理解他身为男人的悲哀。想起他刚才被自己气得生龙活虎的样子,苏娇怜又道:“陛下这是在装病?”
“朕,是真病了。”太叔成宁搂着怀里的玉玺,慢吞吞的站起来。那副脸色惨白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病态流露出来。
苏娇怜嗅着御书房内浓郁的药味,忍着恶心叹道:“那你用圣旨将我接来,是要做什么?我可不会瞧病。”
苏娇怜生恐太叔成宁说出什么“相思病”来恶心自己这个已婚妇人,当即便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太叔成宁攥紧手里碎成两半的玉玺,看到苏娇怜的表情,声音嘶哑道:“为什么,朕不行?”这天下都是他的,为什么你还不喜欢我?
太叔成宁抬眸,定定的看向苏娇怜,眸中蕴藏着风暴。
女子穿了一袭秋香色长裙,外头的披风有些松垮,香颈处的系带微微松开,露出里头勒胸窄腰的设计,衬出其婀娜多姿的身段。外露的肌肤,在日头下白到晃眼,单单只站在那里,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朕自问,对你不薄,就连皇后之位都愿意给你。”在太叔成宁看来,他已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给了苏娇怜,那是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