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漾说:“不冷。”
乐芽用一根手指碰了碰,都冰得不行,居然还说不冷,她将被子一角拖到他手背上盖住。
陈漾枕在一边笑。
乐芽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陈漾用完好的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被子,“这样是没什么用的,没有热气。”
乐芽仔仔细细看了下,不得不承认。
陈漾忽然伸手碰到她放在床边的手,直接攥紧了手里,冰河热相互碰撞。
乐芽有点猝不及防。
她手更多时候都是揣在兜里的,所以很温暖,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都差点被捂出汗了。
现在乍然碰到冷气,让她忍不住嘶了声。
陈漾唇角一勾,“这么娇气。”
乐芽被他带的差点半倒在病床上,就差压到他还在吊水的那只手上了。
她无语道:“你还记得你是病人吗?”
陈漾捏了捏柔软的手,紧紧地包裹住,不放过一丝一毫,面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他低沉道:“当然记得。”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一根针落下来都能听得见,更别提是说话声。
乐芽回过神来,要抽走自己的手。
陈漾没松开,反而更紧了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的手好冷。”
乐芽小声说:“我去找护士要杯热水。”
陈漾说:“那多麻烦。”
乐芽垂眼看他,“……你不是觉得冷吗?”
陈漾松开手,重新指了指扎针的那只手,眼底星光流转,低声说了一句话。
乐芽急道:“陈漾!”
陈漾说:“你再叫一遍。”
乐芽:“……神经病!”
她就知道陈漾就算生病了也改不了自己无赖的本质,竟然还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
外面梁千正要推门而入,从窗户看到里面的画面,紧急刹车,还拦住了赵明日。
赵明日说:“干什么啊?”
梁千做出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里面。
看到这样,赵明日连忙凑到玻璃上看,然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过了几秒,两个人小声地离开。
赵明日依旧有点不可置信:“我刚刚没看错吧?”
“没看错。”梁千点头,“我和你看得应该是同一个,你说他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赵明日摸摸鼻子,“可能吧,我也不知道,就算没谈恋爱,那也很亲密了。”
之前他了解到的好像还是暧昧呢。
这都到捂小手的地步了,是他错过了什么重要情节,还是对之前的关系出现了认知错误?
第50章
很多人一生到结束都只会在新闻、电视剧或者是电影里才能见到跳楼而死的人,生活中是看不到的。
面对陈漾的问题,乐芽摇了摇头,她当然是从来没见过,就连这些新闻也是很少看的。
陈漾紧了紧手,说:“我八岁就见到了。”
八岁这个年纪说法不大,说小不小,作为一个孩子来说,其实早就已经开始记事了。
乐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开口道:“那个人是不是……”
陈漾说:“是我妈。”
这句话其实在乐芽预料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了,为什么陈漾对他亲生父亲的态度这么差,又为什么屡次爆发矛盾。
都和病房外那句话连上了。
陈漾看了眼她的神情,继续说:“我小时候其实过得还挺幸福的,大概就和普通人一样,一家三口,虽然不富裕,但很普通,很温馨。”
他手指轻轻在她的手背上敲击着,和心脏的跳动几乎是同时的,一下又一下。
乐芽感觉有点酥麻,但也没抽回来。
“这种表象当然没有维持多久,他们开始吵架,一直到我上小学。”陈漾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一直到七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出轨了。”
“一开始是深夜回来,后来是彻夜不归,在外留宿。”他闭了闭眼,“我是第一个发现他出轨的。”
他放学回家,被同学提醒的。
陈漾至今记得同学的那句话:“你看那是不是你爸爸啊,你妈妈好漂亮啊!”
可是那不是他妈。
乐芽想安慰一下,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这该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道:“都过去了。”
说起来,她妈妈也是出轨的。
乐芽实在是不懂,过不下去可以离婚,为什么要选择出轨,这样有什么好处吗?
陈漾用手捋了下头发,“我对他感情不深,他出轨后我妈和他吵架次数越来越多,一开始在房间里,后来直接当着我的面。”
“我那时候就一边写作业,耳边全是他们的吵架声,他们还喜欢摔东西,家里往往平静下来后一片狼藉。”
然后小时候的陈漾就去收拾。
他学会在两个人的争吵中沉默,学会不去理会,以为这样就可以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然后事实告诉他错得离谱。
“他们从我七岁一直吵到八岁,足足一年的时间,每天最少一次,每次话题总是那几个,永远的车轱辘。”
陈漾垂眼定定地看着乐芽放在被子上的手。
莹白细腻,触及时柔软万分。
他平静道:“最多的时候从早到晚。”
乐芽诧异道:“这个频率也太高了。”
对啊。
所以陈漾的性格早就在潜移默化中变了。
他笑了笑,“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无视,每天自己去上学,然后放学回家写作业。”
陈漾侧过脸看她,“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回家后发现我妈在阳台上。”
“我妈是个家庭主妇,我猜这大概是她没有同意离婚的缘故,她每次还是会沉默地给我准备好东西。”
“我从来没有体会到我妈的内心。”
乐芽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随着他越来越轻的声音,直觉后来发生的事就是跳楼。
她开始有点害怕。
陈漾说:“她当着我的面跳楼了。”
他当初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因为他们的事耽误了一年,还是一年级,同期的小孩都在玩游戏,他就这么亲眼看着亲生母亲在他面前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夜半梦回,陈漾不止一次梦见那画面。
“我没有想过,我从来没往那方面去,或者说我从来就不愿意去想这样事情的结果。”
乐芽张了张嘴。
她想过是知道的,但是没想过是亲眼看到的。
这样给人的刺激有多大,阴影有多深,仅仅是作为听众她都能感觉得出来。
当年的陈漾是吓懵了。
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他妈妈躺在下面的姿势,侧脸对着上方,就好像在看着他一样。
下方是晕开的血迹。
乐芽被他说得后背发凉,明明穿着保暖的羽绒服,却感觉寒意直直地往上爬。
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病房里安静半晌,陈漾看她,放轻了声音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乐芽摇摇头,“没有。”
她的声音有点颤。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震惊到无法平复。
以她一个即将成年的人来看,这都是很可怕的事情,更何况当年的陈漾也才八岁而已。
乐芽勾了勾他的手指,柔声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自责。”
陈漾垂眸,从她的角度看就像是闭上了眼。
“我当时站在她对面,只要我再向前一步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身体,她让我不要过去,我就停了下来。”
“她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
“我摇头了。”
“然后她在我拒绝后跳了下去。”
傍晚天边的夕阳是橙红色的,一直蔓延到阳台上,披在女人的身上,引出柔和的轮廓。
一直到她松开手。
那一刻,就连夕阳也变得刺眼。
.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透,乐芽将灯打开。
病房里的灯虽然亮,但是不刺眼。
陈漾被护士带出去和医生说事去了,所以暂时就剩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哎,漾哥不在吗?”梁千突然推门而入。
乐芽转过身,“他去医生那里去了。”
梁千将一些小零食放在柜上,然后挠挠头,“我是来说我要回家了,我妈最近不准我在外面逗留。”
大概是纨绔太久,不满意了。
乐芽笑了笑,“那你回去吧,这里暂时还有我。”
“你今晚还回家吗?”梁千忍不住问:“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晚上一个人回去……”
乐芽说:“放心好了,我可以让家里来接的。”
想到白富美的身份,梁千又释然了,点点头:“那行,那我就不和漾哥打招呼了。”
他离开后恰好谢轻语来了电话。
乐芽重新转回面对窗户,看着外面笼罩在白色光线下的草地,接通:“喂?”
“你不会还在外面吧?”她先问了一句,然后又说:“刚刚乐叔叔给我打电话了。”
乐芽急切问:“爸爸没怀疑吧?”
谢轻语说:“应该是没有,刚刚我直接用你在洗澡上糊弄过去了,听起来他好像相信了。”
乐芽松了口气,依旧有点紧绷着。
“你今晚什么时候回去?”谢轻语问,顺便关上了房间门,“要不晚上我和我哥来接你到我家住吧,正好不回去了,省得乐叔叔问什么。”
反正睡过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乐芽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好,事情等我晚上回去后再和你说吧,我现在在医院,陈漾有点事。”
谢轻语说:“行吧,好了给我打电话。”
有这样一个朋友乐芽很庆幸,不会问什么,更多时候都是在关注她是不是安全、开心上。
有种幸福感。
“你在发什么呆?”
身后传来陈漾的声音。
乐芽捏着手机转过身,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后,长身玉立,虽然穿着病服,看着病弱模样。
和平时还是有点差距的。
乐芽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母爱心理。
她不禁笑了笑,“没有发呆,只是刚刚轻语打电话,我刚刚和她通话结束。”
陈漾微微颌首,问:“要回去了吗?”
他伸手将她刚刚枕乱的头发理到耳朵后,薄凉的指尖碰到温暖的耳廓,然后是机械的助听器,停下来。
乐芽僵在原地没动。
她感觉得出来自己的心跳在砰砰地加速。
“戴这个会不会难受?”陈漾对她的反应一无所知,柔声问:“有没有不舒服?”
乐芽摇摇头,“还好。”
准确来说,她是习惯了,第一次戴助听器好像也是在十年前吧,一晃而过十年,时间过得真快。
陈漾沉默着收回手,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就在乐芽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陈漾忽然抬眼看向外面,唇角扬了起来,“你看外面。”
外面怎么了?
乐芽转过身去看。
医院的窗户是关着的,但是玻璃被擦拭得很干净,能够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场景。
乐芽喃喃道:“外面下雪了。”
本来应该在圣诞节出现的初雪,今天终于出现了,而且还不算小,窗台上很快就落了一小层。
陈漾伸手打开窗户。
外面的雪花像是找到了目标,纷纷扬扬地和着冷气飘进来,几乎是瞬间化水。
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丝烤红薯的香味。
乐芽想起自己之前在医院门口看到的老奶奶,她推着炉子,上面冒着热气,一个个抽屉里放着烤好的红薯。
她吸了吸鼻子。
“傻了吗?”陈漾觉得好笑,看透了她的心思,“要不你亲我一下,带你下去买东西吃。”
乐芽说:“你别耍流氓。”
陈漾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俯下身说:“走吧,我是头受伤,又不是腿断了,可以出门的。”
乐芽才不听他的,径直绕过他往外走。
陈漾跟上去,从静无一人的走廊中过去,一直到电梯门口,他伸手要去牵乐芽的手。
乐芽被他碰掉,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无视这只手,没想到却被抓得牢牢的,和之前的冰冷不一样,掌心是炙热的。
清晰地传到她的皮肤上。
乐芽这十几年来都是一个乖乖女,做过的最不符合人设的事大概就是说自己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女人,所以乐易健把对方送到了精神病院。
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如一汪平静的水,终日不见波澜,直到陈漾的存在,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好像大多数的脸红都用在他身上了。
除了乐易健,也没有别的异性可以牵她的手。
一路从电梯出去,经过灯光放暗的大厅,然后到达外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外面还在下雪。
乐芽被陈漾牵着到了外面,然后到花坛不远处的草地边缘处,那里有个长椅。
她不解道:“不是要去买东西吃吗?”
这路可不是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