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笔行云流水,动作大开大合非常豪迈,让人想不注意到他都很难。
八中的月考题难度中规中矩,比起以前在附中的时候还是差一些,林语惊做题很快,全部答完以后也懒得检查,这些题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
她放下笔,身子往后靠了靠,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沈倦。
沈倦垂着头,正在不紧不慢地写作文,已经写了一半,林语惊一眼扫过去,看见了他填的密密麻麻的试卷。
林语惊扬了扬眉。
本来以为他跟程轶一样,是考试也懒得写那么多字的类型。
林语惊发小三个人里,陆嘉珩是成绩正经还不错的,程轶则满足了他这个年龄段差生身上的所有条件,如果说他现在在八中,那么后排这些个穿着铆钉皮夹克躺在桌上睡觉的大哥里一定有他一个。
这人是能少写一个字绝对不会多写,别的科目还好,一般看到语文试卷上这种大面积的空白,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会多写一个,经常语文作文写个题目就算完了,敷衍都懒得敷衍。
附中管得挺严,有次被班主任学科老师加上年级主任轮流炮轰训了一顿以后,程轶终于开始写作文了。
他写对话。
“今天你吃了吗?”
“我吃了。”
“吃的什么?”
“吃的还挺好。”
——写一句话,换一行,写一句话,换一行,如此一来,一张空白的作文纸很快就到了八百字的杠。
林语惊当时想说我能有你这么机智的朋友可真的是三生有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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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答完了可以提前交卷,林语惊觉得交了卷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还不能呆在考场了,干脆没交,就趴在桌上睡觉。
上午最后一科数学答完,她一抬头,看见沈倦果然暴露出真面目来了。
这人卷子放在桌子上,上面横着一支笔,手揣在卫衣口袋,往后仰着吊儿郎当坐在椅子里,铁皮腿儿的椅子前面两根悬空,只后面两根着地,跟随着他的动作慢悠悠地一晃一晃的。
林语惊就生出了那么点儿,想要踢上一脚的冲动。
有点想看看校霸一屁股摔在地上什么样儿。
但是为了生命安全,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监考老师过来收了卷子,沈倦走得很快,起身就往前走了,林语惊坐在那里整理了一下桌子,把笔和演算纸放在一起,刚起身准备到前面去拿书包,书桌上落下一片阴影。
林语惊抬起头来。
沈倦拎着她书包放在桌子上,靠着桌边站着:“一起吃个饭?”
林语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沈倦一般中午都会跟他高三的那几个以前的同学,何松南他们一起吃,林语惊第一次收到同桌的午餐邀请,有点受宠若惊。
她想了想,认真地问:“你忘记带钱了吗?”
“……”
“带了,”沈倦长出了口气,“不用你请,想吃什么,我请你。”
他这口气叹得很有内涵,林语惊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忽然想起少年之前说过的那句“我收得不多,赚个生活费”。
林语惊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忍心,一个靠纹身赚生活费也要读书的,暑假打群架之余还不忘了补作业的,平时一节课不听依然坚持着把试卷填满的,看起来不是那么很富裕的校霸,自己还要他请客吃饭。
学习态度多积极端正啊!
人考试还带笔呢!还带演算纸!!!
“不用,我请你吧,”林语惊连忙说,她把笔和纸塞进书包里站起来,拉上书包拉链,“你想吃什么?”
沈倦挑着眉看了她一会儿,也没拒绝,移开视线往外走:“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随便吧。”
林语惊这段时间差不多也把学校附近的这些小饭馆吃得差不多了,哪家味道好哪家味道一般,哪家很干净哪家一吃完马上拉肚子她都差不多一清二楚,第一次请同桌吃饭,她想表达一点诚意出来。
两个人一边出了考场往外走,林语惊一边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炒河粉还有旁边那家牛肉面的店就算了,不太干净,火锅烧烤味道有点大,而且时间来不及,你吃炒菜吗?”
“嗯,”沈倦看起来心情挺好,唇角略弯了弯,人懒洋洋的:“你随便,我都可以。”
确定了炒菜,两个人出了校门,林语惊也点了点头,抬起眼来:“那——”
她顿了顿,话音忽然停下了。
校门口正对面街道上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孟伟国的爱车,特地从帝都带到这边来的。
男人穿着一身休闲西装站在车边,面部棱角轮廓深刻而英俊,岁月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看起来十分年轻,气质却沉稳出众,和他周围的高中生小屁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少女生从旁边过去,回头频频打量,然后又凑到一堆小声的笑。
校门口很拥挤,全都是刚考完试或者下课的学生在挤着往外跑,林语惊站在原地忽然不动,后面的人不耐烦,推了她一下:“走不走啊!”
沈倦抬了抬手,虚虚悬在她背后,侧头往后扫了一眼。
后面那人是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对上他的视线以后整个人缩了一下,蜷着手指缩回手来。
林语惊忽然转过身来,二话不说就要往回走。
但是后面人太多,她的去路完全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不耐烦的皱了下眉,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沉闷的,压抑的烦躁,她忽然转过头来:“改天吧,今天先不吃了。”
沈倦抬了抬眼:“嗯?”
“今天就算了,”林语惊说,“改天我请你,你想吃什么都行,行吧?”
沈倦挑着眉:“不行。”
林语惊深吸了口气:“我今天不想吃饭了,我想回寝室复习,下午考理综,我没有把握,我改天请你吃好吃的,不会赖账的。”
沈倦直勾勾的看着她,漆黑的眼浓得像墨:“今天就是今天。”
林语惊差点想打人了,她不知道这个平时非常有眼力价儿,多余的问题绝对不多问她一个的人今天为什么这么难缠。
校门口的人已经出去得差不多了,所有人都在往外走,两个人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还是个传说都带着血腥气息的校霸,就比较惹眼。
林语惊往对面瞥了一眼,孟伟国人靠着车站,已经往她这边看过来了。
她唰地转过身来背对着校门,一把抓过沈倦胸口的卫衣布料猛地往下一扯,沈倦猝不及防,被她拉得上半身压下来,脊背微弓,两个人瞬间拉近了距离,脑门儿差点撞到一起。
他微微睁了睁眼,有些错愕。
“沈同学,行行好。”林语惊放轻了嗓子,嘴唇就悬在他脸侧,距离太近,沈倦甚至能看清她睫毛轻轻抖一下。
她动作明明凶得像是要打架,声音却是软的,压得低。
像是在服软,或者求饶:“求你了。”
“……”
操。
作者有话要说:
倦爷:千言万语汇做一声——操。
骂人是不对的,小朋友们别学倦倦。
第23章
林语惊目送沈倦一个人出了校门, 一步一步朝孟伟国走过去。
孟伟国低着头皱着眉, 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表,然后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来, 放在耳边。
林语惊知道他正在打电话给她,但是她的手机放在书包里,刚刚考试的时候关机了,现在还没开。
沈倦过了马路,走到孟伟国面前的时候男人刚好放下手机, 他一脸不耐地抬起头来,随意扫了一眼,再次垂头看手机。
两个人擦肩而过,沈倦往学校饭店街的方向走了。
林语惊松了口气,转身往寝室楼走。
孟伟国回来得毫无预兆, 不用想都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他回来以后发现林语惊没听他的话私自搬出来住校了,怒不可遏, 于是来找她, 树立加强巩固一下他作为父亲的威严。
该来的总是得来,但是林语惊一点也不想在学校门口,当着这么多人,当着沈倦的面和他吵架,或者单方面听他骂, 她甚至不想让沈倦知道这人是她爸爸。
那画面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有种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的感觉。
中午的寝室楼里很安静, 很少有人会在这个点儿回来,大家都去吃饭了,至少要十五分钟以后,才会有人回来补个午觉。
所以即使这栋楼隔音效果不太好也无所谓。
林语惊回了寝室,关上门,把书包摘下来放在椅子上,从里面翻出手机来,开机。
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站在桌边垂眼等了两分钟,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林语惊一接起来,孟伟国就劈头盖脸问:“你把我电话号码拉黑了?”
林语惊:“……”
您脑洞可真大。
“我今天月考,考试的时候手机都要要求关机。”林语惊说。
孟伟国应该还没走,那边声音很嘈杂,他压着声音,听起来还挺平静的。
孟先生向来如此,在人前他得保持自己成熟稳重的绅士形象。
绅士沉默了几秒,才问:“考得怎么样?”
“应该还行吧,题没什么难度。”林语惊随口说。
孟伟国那边传来“砰”的一声关车门的声音,然后噪音被隔绝开来,他应该是上车了:“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你出来一下,不是林语惊,你现在是真翅膀硬了,我说没说过不同意你住校?你当你爸的话放屁是不是?”
林语惊扭头看着窗外,学生寝室离校门口那边有段距离,被绿化和图书馆艺体楼挡着,把那边热热闹闹的声音隔绝了个彻底:“没有,家里那边太远了,而且我同学都住校。”
“你现在出来。”孟伟国想要当面立威的意志非常坚定。
“我在帮我们班主任整理试卷,”林语惊盯着窗外树上的一片叶子,随口胡扯,“上午刚考完试,他要我帮他整理一下。”
“行,”孟伟国拍了两下方向盘,“今天晚上我让老李来接你,你给我滚回来,给我解释清楚你这个住校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想的,我跟你说的你听不明白是不是?你哥哥读高中的时候也上的八中,人家当时也没住校,也没说影响过学习,你怎么就这么多臭毛病?而且你这学校怎么回事?有家长同意了学校就敢让你住?你们班主任——”
“哥哥同意了的,”林语惊脑袋又开始突突突突,一跳一跳的疼,她用指关节揉了揉太阳穴,打断孟伟国,“我哥哥同意了,说让我住校,给我签了回执。”
孟伟国没反应过来:“你哪个哥?”
林语惊觉得孟伟国这人真是有意思,虚伪得也太不专业了。
自己说的时候一口一个你哥哥,好像她跟傅明修是一对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似的,现在她说起来,他反而一时间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林语惊笑着问:“我还有几个哥?”
孟伟国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可笑,咳了两声,又清了清嗓子:“反正你今天给我回家来,我告诉你林语惊,你不用跟我玩叛逆,就算你不姓孟,你也是我女儿,我是你爸,你就得听我的。”
孟伟国把电话挂了。
林语惊手里抓着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就这么站了半分钟,忽然觉得挺累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坐在书桌前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整个人趴下去,额头撞着桌面,轻轻地“咚”的一声。
过了一个月的舒服日子,她有点儿得意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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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倦直到走进了饭馆,点了一份炒河粉以后,才彻底回过神来。
八中饭店街就这么一条,巴掌大的地方到中午全是八中的学生,沈倦平时偶尔和何松南他们中午出来吃饭也会看见林语惊,她几乎都是一个人。
后来她认识了徐如意,沈倦以为这回总该有人和她一起吃饭了,结果某次中午看见她,她还是一个人吃。
沈倦这人不爱多管闲事,基本上九成的的事情在他这里都可以用四个字解决——关我屁事。
而且他其实本来觉得无所谓的,他也喜欢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吃饭,何松南他们实在吵,烦人得很。
但是女生好像不是这样的,她们喜欢成群结队,干什么都一起,连去个洗手间都要约一下,虽然沈倦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天他们坐在楼上,林语惊在楼下,没看见他们,沈倦靠在二楼栏杆上看了一会儿,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吃炒河粉,偶尔看一下手机,无声无息的。
她旁边那桌是三个小姑娘,三个人边吃边小声说话,时不时说到什么就会笑成一团,看起来关系很好。
沈倦看着,突然就觉得有点儿烦。
人别的小姑娘吃饭都是跟朋友一起的。
他同桌凭什么就得一个人?
他沈倦的同桌,凭什么就得安安静静在角落里,像个被抛弃了的小猫似的,一个人吃饭?
沈倦从角落里拽出了自己仅剩的一点同情心,决定陪他同桌吃饭。
他其实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他是看出来了林语惊的不愿意的,她大概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或者看见了什么,总之她当时非常不愿意跟他站在一起,她迫切的希望快点和他分开。
平时正常来说,沈倦应该会问都不问直接走人了。
但是林语惊这种甚至连委婉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就差在脸上写着“你赶紧滚”四个大字了的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沈倦非常不爽。
她越急着试图藏起来什么,他越不爽,反而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办。
你这不有毛病么沈倦。
人不愿意告诉你的事儿,自己有自己的秘密,这多正常,多理所当然,你到底自己在那生什么闷气?
沈倦,你是不是有神经病?
他盯着面前摆着的那盘炒河粉,忽然想起刚刚少女扯着他衣领拉下去,黑漆漆的狐狸眼盯着他,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浅浅的鼻息,还有那股很淡的,花香混着牛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