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芷第一次,跟林语惊说起孟伟国。
而以前,两个人就连对话都很少有,林芷基本不会跟她讲那些她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的话。
林语惊几乎觉得不可思议。
“我那个时候觉得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我以为我们能在一起一辈子,结果怎么样,你也看到了,”
林芷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很淡,“小语,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不会一直向着我们以为的样子发展,你才十六岁,无论现在这个人让你觉得有多刻骨铭心,你们也不会有以后。”
第60章
林芷这个论点打得很偏, 并且非常不符合她一贯的强势风格。
她开始走怀柔路线了, 出其不意,搞得林语惊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她其实不是很想听林芷说她和孟伟国的感情史, 什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就算听起来再美好,到现在也已经全是破败。
那些回忆放在现在讲,听起来像是滑稽的笑话。
在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她没由来地慌了一下。
“你是你, 我是我,”林语惊说,“你自己的感情经历不太愉快,这能说明什么问题?这个也遗传吗?”
“这跟我自己的感情经历没有关系,你这个年纪的, 你自以为的、所谓的爱情就是很难会有结果,我这个例子只是想告诉你,当断则断, 不然拖到最后会有多面目全非。”
林语惊没说话, 沉默地看着她,眼里全是不服。
“你们没有以后,明白我的意思吗?”林芷说,“你现在的坚持,你的付出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没有结果。”
林语惊:“很多事情决定做之前都不会知道结果,你做生意没有风险性吗, 买支股票还会跌。”
“我当然会把风险控制到最底,”林芷皱眉,打断她,“如果我最开始就知道这支股票会跌停,那我为什么要买?”
林语惊想都没想:“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跌?你眼光如果真那么好,当初怎么就挑中了孟伟国这支破烂股。”
林芷厉声道:“林语惊!”
林语惊抿了抿唇,垂下头去“对不起。”
林芷深吸口气,人迅速冷静下来:“好,我换一种说法,”她的声音重新恢复平静,“你现在假如是大二不是高二,是十八岁十九岁,不是十六岁,我都不会管你,但是现在不是让你谈恋爱的时候,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你应该明白什么时间做什么事。”
“妈,你觉得我懂事,只是因为我没有不懂事的机会,”林语惊轻声说,“现在我遇到能让我不懂事的人了,我不能任性一次吗?”
“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你觉得现在是你可以任性的时候?你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是对的吗?学校老师家长为什么禁止早恋?因为有很多先例!因为这件事情产生的负面影响远远大于正面的!”
林芷的耐心被她的软硬不吃消耗殆尽,她声音不受控制往上提:“你才多大你就觉得自己遇见了?林语惊,这件事情我不可能允许。”
“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有几个是认真的?你马上跟这个男孩子说清楚,你觉得不好说妈妈去替你说。”
林语惊明白,林芷说得都对。
老实说,其实根本不用林芷告诉,林语惊自己都想不到和沈倦的以后。
不是没想过,而是想不到。
林语惊无法想象她跟任何人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她甚至根本不觉得这辈子会有一个人能够永远都陪着她。
但是沈倦的存在,让她第一次想要看看她和这个人的以后。
她想看看。
她想知道,他口中的“有你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沈倦给了她忐忑和期待,给了她幻想和勇气,让她生出了想要勇敢一点的欲望,既然已经迈出了一步,没有退缩的道理。
林语惊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应该是一往无前的,决定了就去做,有没有路先往前走,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不。”林语惊说。
林芷将手边的杯子猛地往前一推。
她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习惯了强势和别人的服从,林语惊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思,也没见别人违背过。
这么直接的顶撞和忤逆她,是第一次。
在她这种强压注视下,林语惊开始紧张。
林芷和孟伟国不一样。
她对于孟伟国可以完全不在乎,被惹怒了就开始管不住嘴巴,肆无忌惮想说什么说什么,对林芷总是做不到。
像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或者阴影。
小的时候,林芷每次都会在林语惊觉得她根本不喜欢她的时候又让她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会连着一个礼拜看都不看她一眼,跟她说不超过三句话,也会在某个夜晚以为她睡了以后悄悄打开她的房间门,从缝隙无声看她一眼。
会在她考试没有拿到满分的时候冷着脸劈头盖脸骂她一顿,又在她通宵写作业的时候跟保姆说自己饿了,要吃个夜宵。
这些久远得记忆被冷漠层层叠叠地覆盖起来,让林语惊甚至觉得是当时的自己因为太缺爱了而自作多情,产生的某种错觉。
餐馆里面安静,柔和的纯音乐在耳边回荡,林芷目光冷厉看着她,声音压低:“我再说最后一次,你必须跟他分开,不然到时候受伤的会是你。”
林语惊重复道:“我不。”
林芷彻底被激怒了,但她的教养让她没办法在公共场合和林语惊发脾气。
她靠坐回椅子里,竭力压住呼吸:“由不得你要不要,你还未成年,你没得选。”
林语惊紧紧抿着唇:“你没有抚养权。”
“我如果想要你的抚养权,甚至都不需要打官司,我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想试着尊重你的想法,”林芷脸色很差,冷冷道,“我本来是想跟你好好谈谈,再给你一点时间,但是现在看来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会尽快给你办转学。”
她说的是实话。
如果她直接去跟孟伟国要抚养权,孟伟国大概都不会跟她争,但林芷还是选择先来问问她的意愿。
林语惊闭了闭眼:“我不转学,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林芷没听见似的:“手术我先不做了,我晚上回去退票,明天去找你们班主任——”
她话没说完,林语惊猛地站起来,椅子摩擦着地面尖锐又刺耳,声音差点控不住:“我说了我不走。”
她站在桌前,垂着头,低声说:“你凭什么管我。”
林芷:“什么?”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还可以管我,”林语惊稳了稳呼吸,抬起头来,“凭什么你说回来就回来,说变卦就变卦,说替我做决定就做了,不让我干什么我就不能干。你说的话就都要听,你想怎么样就一定要怎么样,你永远都活得那么自我。”
她眼圈发红,声音还是平静的:“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放弃我的,我没明白,你现在到底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决定我的人生?”
林芷愣住了。
林语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往外走。
这家餐厅是林芷带她来的,林语惊从来没来过这边,她完全不认路,穿过长廊绕过喷泉出了大门,她沿着人行道快步往前走。
她开始觉得慌。
她知道林芷说到做到,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要她想的事情,她就一定要做到。
惊慌,害怕,难过,还有愤怒混杂在一起,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手指都忍不住在抖。
等她猛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牙齿一直在不停地打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初冬,夜里太冷。
林语惊一直走出了几条街,才敢停下脚步。
她茫然地站在街角,发了两分钟的呆,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林芷会找刘福江,会找孟伟国,可能还会找沈倦。
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强忍着想哭的欲望拦了辆出租车,一直到家门口。
出租车司机从倒车镜里看了她一眼,说了一串方言,听着语气和偶尔的几个熟悉的音像是在安慰。
林语惊说了声谢谢。
这家餐厅很远,晚上这个时间点车又堵,下车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林语惊犹豫了一下,不敢回去取行李,直奔沈倦的工作室。
夜色空蒙,她一路小跑进黑暗的窄弄堂里,一直跑到黑色的铁门前,跑进院,跑到小小的门口,急切地推门而入。
沈倦抱着画板靠着沙发扶手坐在地毯上,听见声音抬起头来。
林语惊站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刚刚跑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
沈倦看见她,愣了一秒,而后诧异扬眉:“嗯?”
屋子里温暖,暖色的光线柔和,一股熟悉的,沈倦的气息将她包裹。
刚刚过来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就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安,想看见他,想看着他。
现在真的看见他人就在眼前了,林语惊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蠢蠢欲动,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泪腺也能这么发达。
沈倦看着她,没说话,林语惊甚至能感觉到他那一句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的“怎么了”,然而他还是没问。
他这种,不自觉的纤细又敏锐的温柔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这么好的沈倦。
温柔的,细腻的,骄傲肆意的,张扬闪耀的。
是她长这么大,对她最好的人。
林语惊关上门走过去,走到他旁边后蹲在他面前,屈腿坐下,垂头拉过他的手,捏着指头拽过来,将他整个手臂都抱进怀里,然后头埋进去。
“沈倦。”她声音发闷。
沈倦反手牵着她,指腹在她虎口的地方安抚似的轻轻蹭了蹭:“嗯。”
林语惊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芷今天说的话不是对她完全没有影响,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每一刀都割在她心里最敏感的,最在意最不安的那些点上,一下一下试图割断她脑子里那根紧紧绷着的弦。
林语惊几乎要被说动了。
她差点就放弃了。
她不能被影响,不能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出任何差错,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再清楚不过——她的成绩,她的高考,剩下的事情无论什么都应该往后面排。
她现在急需一点能够让她坚持下去的东西。
一点,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林语惊没抬头,她固执地用额头顶着膝盖,头深深地埋着,脑袋晃了晃,蹭了蹭鼻尖。
她声音哑哑的,带着一点点鼻音,又叫了他一次:“沈倦,你跟我说一句什么,随便说句什么。”
说点,能让我继续相信的话。
沈倦没说话。
半晌,林语惊感觉到他松了开牵着她的手,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
她怀里一空。
她慌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沈倦手指抵着她下巴捏住,抬起她深埋的头。
林语惊听见他叹了口气,将怀里的画板放到一边,倾身靠近,凑过去垂头,柔软微凉的唇瓣贴上她的眼睛。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沈倦轻轻亲她薄薄的眼皮,到湿润的眼角,声音很低,叹息似的:“不哭了,宝贝儿。”
第61章
后来一直过了很久, 林语惊每次想起她的高中生涯, 想起沈倦这个人,都会不受控制地想到这一天。
入冬, 凉意呼呼顺着窗缝门边往里灌,没开空调,屋里阴冷。
沈倦手指和唇瓣都是凉的,接触到皮肤激得人想打哆嗦,另一只手在她而后脖颈处安抚似的捏了捏。
林语惊整个人都被温柔包围。
她闭着眼睛, 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感受到他的手指,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和烟草, 有种混沌的清洁感。
她睁开眼睛,沈倦正看着她,身子往后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 手从后颈移开, 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状态不太好,眼底有淡淡的青黑,眼皮微垂着,有些疲惫。
她刚刚都没注意。
林语惊抬手,用手背抹了两把眼睛, 只用了几分钟,刚刚那种茫然无措的, 近乎绝望的状态就控制的七七八八。
她清清发哑的嗓子,犹豫片刻,问道:“你去医院了?舅舅还……”
她说到一半,顿住了。
沈倦抬手,摸了摸她还有点儿红的眼角:“不太好吧,我本来其实都想不到还能怎么差了,他躺了挺久了,免疫力什么的都比正常要低,身体本身也没有太好,肺部感染,心脏开始衰竭了。”
林语惊僵硬地坐在原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嘴唇发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倦继续道:“我遇到了聂星河。”
林语惊后颈汗毛都炸起来了,聂星河这个人的存在完全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最大范围,甚至一听见这个名字她都觉得遍体生寒。
“他是不是又打算干坏事?他跟你说什么了吗?”她紧张地去抓他的手,“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别听,你不要被影响。”
“我不会那么容易被谁影响,你别操心这个,”沈倦一只手揉了下额角,手指顺着她软软的头发滑下去,缠着她的发梢,拽过来一绺,绕在指尖一圈一圈儿缠住把玩,“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林语惊愣了愣。
沈倦垂着眼,声音有点疲惫沙哑:“你也是,让你高兴或者不高兴的事儿,只要你跟我说,我就都听着。”
林语惊没说话。
她根本不可能跟沈倦说。
林语惊从小到大早都是这样,她不擅长倾诉,也已经早就习惯了,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而在沈倦跟她说了这些以后,她更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