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莩?”霍夫人惊叫出声,她不敢相信这个已经离世多日的孩子竟然又回到了霍府,她想回到后院叫人,奈何双腿双脚早已瘫软的不成样子,一步都跨不出去。
小莩没有看霍夫人,她用一对白色的眼珠子从下朝上死盯着云莺,两只皮肉脱落的手慢慢的攀上她的腰际,“云莺姐姐,我……找不到沁香斋,我……迷路了……你跟我走,带我去那里好不好?”
云莺看着小莩的双眼,她终于明白为何她的眼珠子会是白色的了,因为她的眼球已经被蛊虫吃掉了,只留下了一层淡淡的白膜。
“啊。”云莺发出一声尖叫,拼了命的想推开那双死死抓住自己的小手,“我不想害你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也不忍心,可是你娘许过我的事情,不能不算数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小姐,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小莩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的眼眶里突然掉出了一条蛊虫,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它们落到云莺身上,仿佛终于找到了寻找已久的美味,死命的朝她白嫩的皮肤下面钻过去。“云莺姐姐,帮帮我,帮帮我,我疼……”小莩突然张大了嘴巴,那里面没有舌头和牙龈,只有几颗白森森的牙齿和无数沸腾的蛊虫,她一口咬在云莺的肚子上,骷髅般的手指插进她的腰侧。
一道人影从已经吓傻的霍夫人面前飞了过去,蒋惜惜将长剑刺入小莩的后背,一寸一寸的朝里深入。可是小莩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她攀住已经抖成一团的云莺的肩膀,使劲朝上一跳,张开大嘴咬住了她的脖子。
鲜血朝四处崩开,飞落到地板墙面上,砸出一朵朵血痕。云莺瞪大眼睛倒了下来,小莩伏在她的胸口,双手紧紧的箍在她的肩头。无数的蛊虫拼了命的朝云莺的咽喉、血管里钻咬,啃噬。蒋惜惜把剑从小莩的后背中拔出,她想将那些蛊虫从云莺身上砍掉,却发现她从头到脚已经被蛊虫爬满了,根本无处下手。
云莺的嗓子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血泡溢满了她的口鼻,她看着蒋惜惜,手慢慢的抬了几次,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她仿佛又回到了栖凤楼,那是一个夏夜,她依偎在青婆身边,望着天空笑着说道:“青婆,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多美,等我长大了,嫁户好人家,然后就把你接过来,我要告诉别人,你就是我娘,我们两个啊,从此再也不分开了。”
蛊虫将云莺和小莩的身体埋没了,霍老爷终于听到了动静从后院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他没发出一点声音,就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大人。”蒋惜惜走到程牧游身后,“霍府的丫鬟云莺死了,现已查明小莩、许总管之死皆是她所为,而且她和栖凤楼的青婆似乎也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我都知道了。”程牧游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
“还有一件事可能大人还不知晓,”蒋惜惜接着说道,“我送霍夫人回家时看到了霁虹绣庄的右耳,就是他把小莩引到霍府去的。”
程牧游疲惫的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早就猜到了。
“大人,属下还是觉得此女不简单。”蒋惜惜不依不饶。
“她当然不简单,能只身将朱小四从栖凤楼那样的地方救出来,你认为是常人做得到的吗?”
“这么说,大人并非全然相信了她?”蒋惜惜上前一步,试探性的问道。
程牧游没有回答,他看着窗外,新安城终于一扫多日的阴霾,露出了湛蓝如水的天空。昨天还沸沸扬扬的柳絮,仿佛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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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荒·共34章
第一章 邱兴山
杨树福躺在床榻上,听着屋外稀稀拉拉的春雨声,心里升腾起一股多日未见的平静。黄河发水,他拖家带口的在周遭跑了几圈,如今水退了,总算是又回到了玉泉镇。只不过他不走运,全镇的房屋都好好的,唯独他的屋子被大水冲塌了,变成了一摊废墟。好在有亲友邻居的帮忙,不出一个月时间,就合力帮他搭建起了一座新屋子,虽然这屋子比较偏远,位于镇外邱兴山的脚下,但好歹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杨树福一家是刚从天灾中逃出来的,对这个结果已是非常满意了。
经过多日的劳累,杨树福感到非常疲惫,他的眼皮渐渐架不住了,眼看就要粘合在一起,可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杨婶子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里,她端了盆热腾腾的洗脚水,一边朝外看一边用身体将门合上,然后把手里的搪瓷盆放到床前。
“看什么呢?”杨树福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将一双长满茧子的大脚放进盆里。热水把他浑身的毛孔都撑开了,他舒服的搓着双手,示意妻子到自己身旁坐下。“也住了几天了,怎么,对这里还不习惯?”
杨婶子责备的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刚才我在灶前烧水,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又尖又细的,像是小孩儿在笑。”她边说边看了躺在床榻最里面的儿子一眼,又接着说道,“小义今天告诉我,他上茅房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梁上面瞅着他,吓得他裤子都没提上就跑了出来。”
杨树福脸色一沉,瞪了妻子一眼,“就是你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才让儿子胆子也变小了,这邱兴山我从小到大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全家就是靠山吃山。要是没这座山,玉泉镇的人都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了,你一个外村人啥也不懂,看到这里人烟少就觉得害怕,怕什么?”
小义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杨婶子瞪了丈夫一眼,帮孩子把踢开的被子盖好,“小点声,别把孩子吵醒了,”她压低了声线,“我虽然不是你们镇上的人,但是也曾听别人说起过,这邱兴山啊,以前曾经是个大坟场。”
“你从哪儿听的这些胡话,我是个猎户,把这山上每一条路每一片叶子都摸透了,这上面哪有什么坟场,别再瞎想了,早点睡吧。”
“那好,我问问你,我们搬到这里也几天了,你可曾听到过一声鸟叫,白天不说了,来往的人多,可是就连晚上,这山林里也没有传出过鸟叫声,你不是个猎户吗,就不觉得奇怪吗?”
杨树福愣住了,怪不得这几天他也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却没有认真去挖掘,现在经妻子提醒,他才想明白,原来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别说鸟儿了,夜间就是连昆虫的叫声都听不到,这实在太反常了,以往这个季节,邱兴山上正是鸟兽繁衍的时候,每次上山都能有不少收获,可是如今,这些动物却好像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了,难道洪水也影响了它们栖息,所以集体迁往别的地方了?可一场洪水,会让山里的动物走的这么彻底吗,连只山雀都没有留下。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冷不丁的响了起来,把沉浸在遐想中的杨树福吓了一跳,他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发现她脸色苍白,直勾勾的盯着大门。
“会……会是谁啊?大半夜的。”杨婶子喃喃的说着,她知道来者肯定不会是相识之人,因为玉泉镇民风淳朴,家家户户基本都互相认识,所以到了别人家里肯定会先自报家门,而不会像这样一声不吭的在外面敲门。
“谁啊?”杨树福冲外面吼了一声。
可是门外依然没有人答应他,反倒那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笃笃笃……笃笃笃……”声音不大,但却像一把锤子砸在屋内两人的心里。
“老子倒要看看,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杨树福连脚都没擦就穿上鞋子,拿起挂在墙上的弓弩,一脚把门踹得大开。
外面,除了朦胧的雨丝什么也没有,杨婶子慢慢的踱到他的身后,探着脖子仔仔细细的朝门外看着,她的手紧紧的抓住杨树福的衣服,一双眼睛里含满了惊恐。
突然,雨雾中传出了“嗒嗒嗒嗒”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模糊的黑影如一阵风一般从门前飞快的蹿了过去,在空荡荡的院落中留下了一串尖利的笑声。
“这是什么东西?”杨婶子哭出了声,她紧紧的抱着丈夫的胳膊,“快把门锁上,快把门锁上。”
杨树福狠狠的甩开了妻子的手臂,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滴落到地上,“不管什么东西,老子今天非把它逮住不可。”说完,他就冲进了雨中,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你别走,别走。”杨婶子哭着跑出门,可是身后孩子的哭声阻挡了她的脚步。
“娘,娘,小义害怕,小义刚才梦到了妖怪,它要吃掉小义的脑袋。”
“别怕,别怕,娘在。”杨婶子擦了把眼泪,又担忧的朝黑漆漆的雨夜中看了一眼,终于,她拴上门折回床边,将儿子小小的身躯紧紧的抱在怀里。
杨树福一路朝着邱兴山跑去,天上正落着雨,月亮和星星早已不知去处,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要不是他对这里的地形熟捻于心,早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了。
邱兴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在夜色的笼罩下,它就像一个拿着斧头的巨人,阴森森的看着杨树福一点一点的朝自己靠近。
“咯咯……”前方的草丛里突然迸发出一阵笑声,这笑声被夜的寂静放大了数倍,听起来格外阴森。杨树福猛地停下脚步,举起那张陪伴了他多年,射死无数鸟兽的弓箭,瞄准了前方那团随着风左右摇摆的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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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善人
雨水顺着头发滴进了杨树福的眼中,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眯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的树丛,慢慢的弯下腰,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朝前逼近。眼看着就要走到跟前,刚才还在轻轻摇晃的野草突然不动了,直直的立在那里,像被封印住一样。杨树福打了个激灵,身后的风明明吹得他脊梁骨发僵,怎么这草丛就不动了呢,难道……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见草根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只乌黑的小手,那两只手死死的握着两蓬荒草,将它们从地里一把揪出,朝着他的眼睛扔了过去。
杨树福吃了一惊,他朝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将手中的弓箭向前方射出,“腾”的一声,弓箭扎到了几尺开外的树干上,弹了几下然后不动了。杨树福心知不妙,他慌忙拨开眼前的杂草,想再朝那个草中的人射上一箭,可是他还来不及把箭拔出来,就突然感觉后脚跟处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让他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我的脚,我的脚……”杨树福惊恐的叫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左脚不见了,胫骨下面只剩下一截破碎的白骨,伤口向外嗞着鲜血,落到地上的雨水中,化成一摊黑红。
“咯咯咯……”身后又一次传来那阵熟悉的笑声,杨树福回过头,他的喉咙一下子收紧了,紧的甚至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脱离眼眶跳出来。
“啪嗒,”他的弓箭掉落了下来,整个人旋即被拖进草丛,在地上留下一道泥泞不堪的血痕。
“夫人看这幅秀品如何?”晏娘从右耳手中接过一只卷轴,在霍夫人面前徐徐打开,画卷上绣着一个孩童,他自得其乐的一边吹着笛子,一边赶着身前的羊群。
霍夫人面露喜色,“霁虹绣庄果然名不虚传,你看这绣面厚重紧密,斜纹肌理又十分独特,真是要有一双巧手才能制出这上等秀品。”
“夫人,这九只羊象征着九羊开泰,童子亦有送子的意思,晏娘希望霍府从此可以一扫阴霾,风调雨顺,也愿夫人能早日诞下自己的孩子。”
听到这番话,霍夫人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握住晏娘的手,“晏姑娘,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切,所以也就不介意和你说说心里话,其实我只是暂时留在霍府主持家务,等到这段风波彻底过去,我便会与老爷和离。”
“云莺已死,夫人身上的罪名亦皆已洗清,为何还要如此呢?”晏娘拉着霍夫人坐下,帮她倒上了一杯热茶。
霍夫人幽幽一笑,“这段日子我已看得透彻,我这位夫君啊,心比谁都要硬都要冷,他可以在小莩的娘死后几个月就娶了我,也可以在我刚入狱就准备再娶云莺,可见啊,他心里装不下任何人,也从来没有任何人。”她叹了口气,“你再看看程大人,先夫人已经去了数载,却仍孑然一身,这才叫重情重义,我知道,我的年龄已经大了,和离之后应该是再也找不到一门合适的亲事了,不过总比跟着一个毫无情义可言的人过一辈子强,”她低头笑了笑,“晏姑娘,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父母考虑。”
晏娘心里生出了几分钦佩,“夫人心性豁达,聪慧善良,非常人所能及,我相信您定能找到一门合适的因缘,至于霍清明,实在是配不上您。不过妇人,您到我这霁虹绣庄来,难道不怕街坊邻居有闲言碎语吗?”
“怕什么,因为你做了栖凤楼的生意?”霍夫人爽朗一笑,“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青楼女子身怀绝才,只因被命运所迫落入魔窟。”她轻轻叹了口气,“譬如云莺,她虽然可恨之极,但是每当想起她临死前的惨状,我却还是会心生怜惜,总觉得她这样的一个人,本不该沦落至此,”她站了起来,把秀品交给身边的丫鬟,“晏姑娘,不知不觉和你聊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府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我去张罗。”
晏娘送霍夫人出门,走到胡同口正遇到蒋惜惜拉着迅儿从新安府的侧门出来,迅儿看见晏娘,亲亲热热的叫了她一声,晏娘摸摸他的头,“迅儿是要去书院吗?”
“嗯,爹说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迅儿奶音未退,说出这句话,引得晏娘和霍夫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