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婶当即跪下,“咚咚”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荆大善人真是天上的神仙,不,连神仙都比不得您这般仁善,不过我那口子应该是不在了,就不必花费功夫上山找人了。”
“哦?何出此言呢?”荆云来走到二人跟前,伸手将杨大婶搀扶起来。
“我那妹子昨晚上山,寻到了他的半截汗巾……”杨大嫂说不下去了,捂着脸一声接一声的哭了起来。
荆云来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蒋惜惜,“姑娘说说看,杨猎户到底在邱兴山遇到了什么人,竟然只剩下这半片汗巾。”
蒋惜惜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恐怕他遇到的不是人。”
荆云来蹙紧了眉头,“不是人?难道是兽?”
蒋惜惜轻轻的摇头,“也不像,昨晚我遇到的那个东西凶得很,比野兽还要凶残百倍,却又会发出孩童一般的笑声。而且它能藏在一株野草下面,想必体型不大,就像个三四岁的孩子,这么小的动物,却又能将人吃的只剩下一点残渣,我实在推断不出它是什么。”
听到她这么说,旁边的小丫鬟狠狠的战栗了一下。那荆小姐却远比她淡定,她走到蒋惜惜身边,轻声问道,“若那东西真如姑娘说的这般厉害,你一介女流又是怎么逃出山来的呢?”她看了眼自己的父亲,接着说道,“姑娘会不会是受惊过度,再加上天色不明,便将那山里的野物当成了嗜血的怪物了。”
蒋惜惜不好告诉他们自己是凭借一身功夫才逃出来的,所以也就不能再多做解释,况且昨天晚上在邱兴山遇到的究竟是个什么,就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她只能含糊不清的答应着,表面上认同了荆小姐的说法,不过,当她望向荆云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神色比自己的女儿严肃很多,他眸子里的精光尽都卸下了,露出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疲惫和沧桑。
“爹,新安府这几天不是要派人过来吗,不如到时一起将杨猎户失踪的事情禀明了,看看官府怎么定夺吧。”荆小姐轻声询问道。
听到女儿的话,荆云来如梦方醒,他点点头,“我倒忘了这回事了,这样到省的再跑一趟新安城了,”他看着杨大婶,“你们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其他事情就交给我吧,相信官府自会给你们杨家一个交代的。”
蒋惜惜跟在杨大婶身后走出前堂,一个身影冷不丁的从旁边走来,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她抬起头,发现那是个年轻男子,他的眉眼生的和荆云来生颇有几分相似,但是眼神却呆滞冷漠,少了生人该有的气息。
蒋惜惜看他走进前堂,才问道:“刚才进去的莫非是荆公子?”
杨大婶点点头,“你看出来了吧,这荆公子和他父亲极其相似,也是个周正模样,只可惜呀,是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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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手印
“哑巴?是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吗?”蒋惜惜问道。
“那倒不是,他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然后就说不出话了。”杨大婶叹了口气,“你别看荆家现在富可敌国,其实这荆大善人可是穷孩子出身,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据说他有一次饿得昏了过去,被他爹扔到乱葬岗,醒来之后又自己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他发达之后才娶了第一房妻子,荆夫人给他诞下一子一女,起名尘锦和尘钰,寓意金玉满堂。可是没想到荆家公子竟然被一场病弄成了哑巴,好在荆大小姐工诗善书,精明能干,将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完全不输男子,这也算是老天对荆大善人的一点慰藉了。”
“我昨晚倒是遇到了这位荆小姐,她表面上看起来冷冷的,礼数却是一样不缺,原来是这等缘故。”蒋惜惜叹道。
“荆小姐是个热心人,不过荆家业大,要管束下人自是不易,所以她才总是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你可不要误会她。”
杨大婶一边说一边朝着她们居住的内院走去,蒋惜惜却停住了脚步,“大婶子,我四下里逛逛,一会儿再回房,你先招呼小义吃饭吧。”
“那你也早点回来,我给你留饭。”杨大婶冲她笑笑,转身走进院子。
蒋惜惜连声答应着,脚下却如生风一般朝着荆宅的西侧走去,她早已打听到粮仓就在西门的背后,所以打定主意见过荆云来后就过去查看。
刚出西门蒋惜惜就看到一大片粮仓威风凛凛的矗立在蓝天下面,她大略看了一下,数量应该不会少于五十间。由于粮食都已经消失了,所以这里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蒋惜惜快步走进一间巨大的粮仓,蹲在地上仔细查看。这里面没有一粒粮食,甚至连一片麦麸都没有,干净的如同新建成的一般。她皱起眉头,不对劲,如果有人连夜偷走了粮食,或多或少总会遗漏下一些吧,怎么这里干净的像被狂风卷过,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痕迹,”想到这个词,她起身走出粮仓,低头看向脚下的土地。
地面上满是深浅不一的车辙的印痕,蒋惜惜跟着这些痕迹在粮仓周围转了几遭,确定它们属于同一种马车。像荆家这种大户,所用的马车都是统一置办的,车辙也都相同,所以地面上的痕迹应该都是运送粮食过来时留下的。
蒋惜惜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手撑着下巴陷入沉思,这么看来这么多粮食不是被车拉走的,可是这样就更加解释不通了,如果靠人力将它们搬走,那得费上多少工夫啊,这绝不是一夕之间可以做到的。那么现在就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这荆老爷根本就没降粮食运过来,可是他没有理由费上这么一番工夫啊,他完全可以不买粮放粮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蒋惜惜实在理不出头绪来,她站起身,准备再去别的粮仓查看一下,可就在这时,她发现前面的土地上有半个脚印,那个脚印已经被蹭掉了一半,但是能看出它很小,还没有她的手掌大。蒋惜惜心里突然涌入了一股极不好的预感,她朝那个脚印走近了两步,然后蹲下身在它上面轻轻的比划着,它确实是一枚孩子的脚印,那脚还没有迅儿的大,看年龄应该只有三四岁。最为关键的是,这个脚印五指清晰,说明它的主人没有穿鞋,是赤着脚来到这片粮仓里的。
蒋惜惜的思绪猛地被拽回到昨天晚上,那几声孩子似的尖笑,那个躲藏在草丛中的小小的影子。她瞪大眼睛,倒吸了口凉气,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过了好久,她突然狠狠的在自己脸颊上拍了一下,心里暗自骂道:蒋惜惜,你镇定一点,荆家人这么多,有几个孩子跑来粮仓玩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要什么都草木皆兵,自己先乱了阵脚。她又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到凉爽的空气顺着喉咙发散到胸前的每一个角落,这才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站起身朝谷仓深处一步步走去。
不过,即便她再假装镇定,脚步却仍比刚才缓慢了很多,连头顶的空气好像都变得沉重起来,压得她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从某个谷仓后面飘出一两点令人心悸的笑声。蒋惜惜逐个粮仓检查过去,发现这些粮仓都和第一个一样,一粒粮食都没有留下,她的心越收越紧,因为这些空荡荡的粮仓一次又一次的印证了她心里一直不愿意承认的那个想法:这些粮食都被吃掉了,被那个吃人不眨眼的怪物给吃的一粒不剩。
太阳爬到了头顶上方,刺眼的阳光照得蒋惜惜有几分晕眩,她定了定神,看着最里面的那座粮仓,这是最后一间了,虽然她在前面的粮仓里并无收获,但是却并没有打算放弃查看它。
蒋惜惜走到粮仓跟前,刚准备推门进去,手却停滞在半空中不动了,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扯着,抬也不是落也不是。她感觉冷汗又一次从肌理中冒了上来,即便是在这样的正午。
这座粮仓的房檐上,赫然印着一枚黑色的手印,那个手印很小,明显和刚才的脚印属于同一个人。蒋惜惜垫着脚试了试,发现以自己的身高根本够不着房檐,更何况是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了。除非他会飞檐走壁,就像昨天晚上那样,在电石火光之间,就已经跃到了自己藏身的那棵大树上。
粮仓里突然传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笑,把紧绷着身子的蒋惜惜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来。由于要避人耳目,她今天没有佩剑,若是那怪物真的还在谷仓中,那她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蒋惜惜没有直接推开仓门,她轻手轻脚的绕到谷仓后面,那里有一条通风用的窗子,她用手握住窗棱,把整个身体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望向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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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癫
眼前的景象让她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一张素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谷仓里放着一堆衣服,衣服下面露出几节雪白的肢体,正在交缠律动着。
蒋惜惜明白那声音源自何处了,她看着纠缠在一起的那一对男女,心里暗自骂了一句不害臊,然后松了手跳回原地。
“什么声音?”谷仓里的女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问了一句。
“我什么也没听到啊,别管他了。”男人正在兴头上,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哎呀,你快去瞧瞧,让人知道咱俩的事,我非得被爹娘打死不可。”
“好,好,我瞧瞧去,瞧瞧去。”男人不耐烦的说着,站起身开始穿衣服。
听到他这么说,蒋惜惜哪敢再多做停留,她一个健步向前跑去,敏捷的身影一会儿就消失在层层谷仓之中。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怎么去了那么久?”见蒋惜惜一脸慌张的从门外走进来,杨大婶忍不住问道。
“我……去喂了喂马,然后四处逛了逛……”蒋惜惜吞吞吐吐的说着。
“快吃饭吧,都凉了。”杨大婶说着就从菜罩下面端出一碗半热的粥放在饭桌上。
蒋惜惜看着那碗粥,却并未动筷子,她看着杨大婶,慢慢说道,“我下午就要离开了,大婶子,你和小义最近要多留着点小心,到了晚上能不出门就别出去,一定要记住。”
“姑娘,为什么走的这么急?”虽然只是两天功夫,但是杨大婶俨然已经和她处出了感情,她挨着桌子坐下,一双眼睛依依不舍的落在蒋惜惜身上。
蒋惜惜握住她的手,“我也是有事在身,不得已才走的这么匆忙,不过过几天我还要再来玉泉镇,到时候我们还会见面的。”
两人拉手说着体己话,却冷不丁的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沸腾的喧嚣声。
“冬香,冬香疯了,快,快去把胡汉子和他婆娘叫出来。”
“别叫人了,先找件衣服把她给裹上,这么赤身露体的,让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小姐呢,赶紧差人把小姐请来。”
蒋惜惜和杨大大婶互相看了一眼,慌忙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她们还没开口,跟着出门的小义就率先叫了出来,“娘,那个姐姐没穿衣服,羞羞,羞羞。”他边说边捂着眼睛躲进他娘怀里。
“没了,全都没有了,一点不剩,哈哈……”一个带着哭音的女声传来,蒋惜惜顺着这些疯言疯语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她看见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躺在院中的水井旁边,痴痴的笑着,两手不断的撕扯着身边的两个丫鬟。那两人被折腾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拼命的想抱她起来,一个扯了件棉被朝她身上盖着,可是她们却都不是那女子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她掀翻在地上,扶着腰好半天才站得起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杨大婶也被吓得不轻,“这可如何是好,发了癫的人力气是最大的,没几个男的困不住她,可是她又赤身露体的……”
杨大婶话还没落,却见蒋惜惜已经冲出门外来到井边,双手紧紧的压住那疯女人的肩头,女人张着嘴巴冲她笑着,露出满嘴鲜红的血。蒋惜惜却丝毫没显露出一点怜悯,她单膝压在女人的小腹上,阻止住了她朝自己高高踢起的腿。
“快,拿绳子。”蒋惜惜冲旁边两个丫鬟叫道,那两人如梦初醒,忙回屋找了团麻绳出来。蒋惜惜用嘴巴咬着麻绳的一端,然后松开一只手将另一端绕道四只拼命挣扎的手脚上,狠命的打了两个死结。女人终于放弃了反抗,她气喘吁吁的躺在地上,嘴里却依然骂个不停,蒋惜惜看着她扭曲的脸孔,心里忽然“轰”的一声。“你……你……”她嘴唇哆嗦着,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被子给冬香遮上。”院门口传来荆小姐清冽的声音,她带着个丫鬟走了进来,蹲在地上轻轻的帮冬香把凌乱的头发理好,“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早上是好好的,可刚才忽然就见她一个人冲了进来,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嘴里还在胡说着听不懂的话。”
“都说什么了?”
“被吃干净了,被吃干净了,什么都没剩下,一点都没剩下。”冬香突然大吼了一声,把荆小姐唬得站起身来。
“小姐,”蒋惜惜咬着下唇,眼底的恐惧越聚越多,“派人去谷仓看看吧。”
“谷仓?”荆小姐疑惑的看着她,“姑娘……何出此言呐?”
“我今早看见冬香出了西门去了那里,当时她还好好的,想必是在那里遇到了什么,所以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蒋惜惜扯了个谎,她当然没有遇到冬香,只不过,刚才在谷仓中被男人压在身下的那个女人,不是冬香又会是谁。
四五个小厮拿着长矛将仓门顶开,荆小姐和蒋惜惜跟在后面,探着脑袋朝里面望去。可是谷仓里除了一地凌乱的衣物外并无它物,于是大家悬着的心落了地,大大咧咧的走进了门。
“这里怎么有男人的衣服?”荆小姐随手拾起一件长衫,她看了蒋惜惜一眼,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摇了摇头又把那件衣服丢下了。“今天有谁无故缺勤吗?”她问了几个正在四下查看的小厮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