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老婆婆说着王润卿似懂非懂的话,走到她的身边,满脸的皱纹在笑容的挤压下化成一张狰狞的网,她张开没牙的嘴巴,露出里面猩红的牙肉,“姑娘,与其在这里暗自神伤,倒不如让老身帮你一把。”
王润卿的脑子现在混沌一片,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行踪诡谲的老婆婆绝非什么善类,但是人在绝望的情况下,似乎对恐惧已经没有那么敏感,她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怎么帮我?”
白衣老太呵呵一笑,“人难逃一老,但是若用另一种方式让自己青春永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青春永驻?”王润卿重复着这四个字,她呆呆的对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突然,双膝一弯朝那老太跪了下来,“婆婆,只要能永远年轻,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老太瞄她一眼,眼角溢出一丝笑意,“真的?”
这冰冷的笑容让王润卿浑身发冰,不过,她只愣了一下,就坚定了信念,“我从小到大就只有这张漂亮脸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什么也做不了,若是青春不在,我就什么都失去了,这世上再不会有我安身立命之所,还不如就此死掉算了。”
“死?”白衣老太窃笑了一声,“好,那老身就成全你。”
成全我?王润卿脑子中过了一遍这三个字,不过,她一时没弄明白她的话,成全我什么?让我永葆青春?还是还是
可是,还没容她想清楚,她就看见那老太婆从宽大的袖口中摸出了一只酒葫芦,黄澄澄、圆滚滚的,塞子一拔开,就飘出一股子奇特的异香。
王润卿在空气中嗅了几口,“婆婆,这是什么?这东西,就能让我容颜不改?”
白衣老太没理会她,她用葫芦在手心磕了几下,倒出了一小堆粉末状的东西,然后,指尖在那撮白粉上轻轻的拈了几下,她才重新望向王润卿,“你想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对不对?”
王润卿刚想答是,却总觉得这话说的不太对劲,似乎还有别的深意,于是,她闭上了嘴巴,硬生生的将那个“是”字吞进肚子。
“怎么不回答我?若想容颜不老,就不能再长岁数,半岁都不行。有个人曾告诉我,她现在每多过一天,都是在受刑,因为,可能在第二天的早上,她就会看到自己多出了一根白发,多长了一道皱纹,所以她最怕的就是时间,她甚至不能听到晨钟暮鼓的声音,为此,她把窗户封得死死的,还把屋里的镜子都藏起来,就怕自己沾染上一丝苍老的痕迹,呵”白衣老太又是轻轻一笑,“可是,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时间是个魔鬼,一刻不停的朝前奔跑,将人从年轻带向衰老,从生带向死,谁都没有例外。所以,若不想受它束缚,只能先它一步,将自己永远留在这个花儿一般的年纪里。”
王润卿被这番话吓得浑身发抖,现如今,她终于觉察出面前这个老婆婆的可怖,她的每一条皱纹,都像张狂而凶猛的毒蛇,横亘在她苍老的脸上,散乱的灰发,被风吹的呼呼向前,扎到王润卿洁白的脸蛋上,带来一股腥臭的血腥气。
可是,王润卿还是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因为那白衣老太一只手狠狠的压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用力的盖了下来,将手心里的白粉涂抹在她的头上,身上。
白粉只有不大的一小撮,可是它们一粘上人皮,就像长出了脚,顺着脸蛋脖子朝下窜,不多大会儿,就遍布了她全身每一寸肌肤。
一开始,她只觉得全身滑溜溜,并没有什么不适。
可是,头顶的皮肤忽然发出“嘶”的一声,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似乎顺着身体慢慢的滑了下去,每滑过一寸,就卷起一片撕心裂肺的疼,疼痛是如此的强烈,她甚至无力发出呼救,整个意识都被这巨大的疼痛搅拌的支离破碎,连呼吸都跟着颤抖了。
终于,那东西从身上彻底蜕去了,王润卿还保持着跪姿,不过,现在她浑身冰冷,夏夜的风吹到脸上身上,竟像鞭子抽打的一样疼痛。
她缓缓抬起双臂,眼前映入一片猩红
“我的皮,我的皮呢?”
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时间,终于在她身上静止了下来,她轰然倒地,尚未阖上的眼球中映出一团白乎乎的影子。
白衣老太将地上那张人皮拾起来,在空中轻轻的抖动了几下,就将上面套着的衣服抖掉了,她胡乱折了几下,将人皮塞进袖口,慢慢悠悠的顺着汴河朝前走去。
“韶华易逝,红颜易老,刹那芳华难留,红颜枯骨成沙”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
何胥站在东华门旁,看着茫茫夜色发呆,远处的两盏灯光,恍惚间化成了白天见到的那双眼睛,它们聪慧明亮,就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将军,巡夜的事情我们来做就好了,您何必躬体力行。”何胥的副手下李鸿在一旁说道。
“正值多事之秋,不盯紧着些,我总是放不下心。”
话音刚落,远处的夜色中窜出一道人影,也是一身铠甲,边跑边冲何胥喊道,“将军,将军,拱辰门有情况,请快些随属下过去。”
何胥赶到时,几个士兵正站在宫墙下面,沿路搜寻着什么,见他过来,忙上前行礼,“将军,刚才我们几个站岗的时候,看到了一道白影,顺着墙面就上去了,可是,我们几个一路追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可看清楚他什么模样没有?”何胥正色问道。
“衣服宽宽大大的,竟不像中原人士的打扮,可是他速度实在太快,其它的,属下就没看清楚了。”
何胥望向墙内,这里通往后宫,是嫔妃们的居住之所。他冲李鸿点点头,两人一起朝宫门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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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花蕊夫人
沿着蕙馥阁前的御道一直追到寒香阁,何胥和李鸿都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李鸿有些丧气:“将军,莫非他们几个看错了,这深宫大院,走动的太监和宫女不少,就连巡夜的禁军咱们也遇到几队了,要是有个风吹草动,早就乱了,还会像现在这般风平浪静?”
何胥举目远眺,看向前面黑漆漆的长街,李鸿说的没错,他们沿路走来,已经遇到了几队人马,那人觉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躲开这么多双眼睛,就连轻功极佳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可是,刚才把守拱辰门的兵士有四人,难道他们还能全部看走眼了不成?
他看向李鸿,“我们两个以这里为起点,你再把御道走一遍,我到会宁殿北边的小石山上看一看,在不打扰到后宫宫人的情况下再仔细搜寻一遍。”话毕,他便转身朝南面走去,李鸿依命朝反向走,两人越走越远,没过多久,就已经看不到彼此的背影了。
何胥要去的小山没有名字,就是用石头叠砌而成的,山上建有一殿二亭,取名为翠微殿、云归亭、层亭,也辖于后宫,只不过,这里地处偏僻,很少有人过来,所以他一路走来,竟没有遇上任何宫人。
到了石山脚下,何胥抬头朝上望,只见翠微殿中有人影晃动,显然里面的人还没有入睡。他怕惊动里面的人,所以便沿着山脚朝前走,一边走一边仔细的朝山上观望。转了一圈儿之后,实在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便想重新回到御道去和李鸿汇合。
谁知,刚朝前走了几步,耳中却蓦然飘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嗒嗒嗒嗒嗒嗒”比脚步声要清脆,像是木头敲击石块发出的声音。
何胥急忙回头,却没有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发现任何异常,可是,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分明就是从石山上传下来的,而且现在还没有停止,“嗒嗒嗒嗒”一声接着一声,清脆且分明。
何胥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沿着一条台阶跑上了石山,快到山顶的时候,他发现那一直在引着自己前进的声音不见了,像是突然被黑暗吞噬掉了一般,于是便停下不动,屏住呼吸,试图在被花草树木雕饰的影影瞳瞳的暗夜中揪出些什么。
令他失望的是,那“嗒嗒”声似乎彻底消失了,蝉鸣鸟叫重新回归到了石山上,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安静宁和。
旁边的翠微殿中烛火飘摇,映出一抹娇柔的身影,何胥看着那抹剪影,一时间竟有些痴了,曾几何时,他也站在梳窗外面,对着一抹丽影发呆,只是现在,影随风逝,独留他一人在茫茫人世间。
殿中突然黑了,烛光消逝的毫无征兆,以至于何胥的双眼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缓缓睁开,眼帘张开的时候,他看到云归亭里有一团灰扑扑的影子,若隐若现,不太真实。再揉揉眼,那影子又消失了,他焦急的四处搜寻,却发现那影子又出现在层亭里面,斜斜的倚在栏杆上,向他这里望过来。
“是谁?”
何胥低吼了一声,拔出剑朝层亭快步跑过去,刚跑出两步,却站住不动了,因为亭里面那个身影消失了,那么突然,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何胥走到亭边,仔仔细细搜寻了几圈,可是一无所获,仿佛刚才他看到的只是一抹幻像。
“将军,您发现什么了吗?”李鸿的声音从山下传来,他已经巡视回来了,现在正站在山脚下,压低声音冲何胥喊着。
何胥摇摇头,转过身朝山下走去,“什么也没有,可能真的是我多心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剩下的那一半话像被夜风从嘴边吹走了,何胥一动不动,盯着脚旁边的一块石头,“这是什么?”
李鸿被他说得一怔,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蹲下身子,他看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印子,沾着泥水,边缘有些模糊,显然是刚刚印出来的。
何胥又一次回头,望向黑漆漆的翠微殿,它没有一丝生气,就像一座孤冢一般。
“李鸿,这翠微殿里面住着何人?”
李鸿梗着脖子想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花蕊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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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叙樘脚步匆匆的走进丰乐楼,刚到三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两手托腮望着外面的景致发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我就知道是你,府上的小厮告诉我有一个英挺俊美的姑娘来找我时,我还以为他用词不妥,后来一想,这个词用来形容惜惜姑娘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大人就会取笑我,”蒋惜惜说着把两人前面的杯子斟满,然后毕恭毕敬的站起身,端起茶杯冲刘叙樘行了一礼,“惜惜被皇上赐婚一事有劳大人费心了,本应该亲自到府上答谢,可是又怕人多眼杂,给他人落下口实,连累到大人,所以只能在这里谢过大人了。”
刘叙樘忙站起身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轻轻在她手臂上拍了拍,“这里人也不少,有些话不宜多讲,再说了,我做的那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委实不必如此。”
蒋惜惜喝了茶,听话的坐下,“大恩不言谢,以后大人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刀山火海,惜惜都愿为大人踏足。”
刘叙樘狡黠一笑,“这话我记住了,蒋姑娘到时可不要耍赖。”
“决不食言。”蒋惜惜伸出小指,用力套在刘叙樘的小拇指上。
刘叙樘被她孩子气的动作搞得有些失神,心中有甜蜜,有骚动,混在一起,让他口干舌燥,心跳都快了几拍,为了掩饰窘态,他收回手,轻轻咳了一声,“程兄也到汴梁来了吗?你们这次回来是为了探亲?”
“是为了破案。”
“什么案子,还要为了它专程来一趟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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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偶遇
蒋惜惜坐直身子,将焦小妹那起案子的来龙去脉细细的讲与他听,话毕,她直视刘叙樘的眼睛,“汴梁六年前也发生过几起相同的案子,而且其中一名死者恰好是夫人的妹妹,所以大人此次回来,是想找到几件案子的共通点,从而抓住幕后的真凶。”
“可是汴梁的案子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都没有破案,现在旧事重提,岂不是更加困难重重?”
蒋惜惜两手一摊,“没办法,就是因为焦小妹的案子没有头绪,所以才不得不从六年前汴梁案子下手,或许大人火眼金睛,真能发现这其中的关联呢。”
“程兄倒是有这个本事,这点,我半分也不怀疑,”刘叙樘又喝了口茶,“你今天来找我,除了道谢,是不是也想让我帮你们破案,毕竟在汴梁我还认得几个朋友。”
蒋惜惜正色看他,“我今天来找刘大人,确实是有事相求,只不过,这件事和案件无关,我想让刘大人帮我找一个人。”
刘叙樘挑眉,“蒋姑娘要找谁?”他沉思了一下,“等等,你说你要找人,而不是程兄要找人,这么说,你做这件事是在瞒着他,难道这人竟和程兄有什么干系吗?”
蒋惜惜抿抿嘴唇,“但愿他们没有关系,而且永远都不要扯上关系。”
刘叙樘见她面色严肃,倒是来了兴致,他露出一副猎奇的神态,“这是为何?”
“刘大人若是追根究底,我就去求别人了。”蒋惜惜说着就从桌边站起来。
刘叙樘投降,“我不问,我只负责打听,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好吧。”
蒋惜惜这才重新坐下,她指间点了一点茶水,在木桌上画了一张人脸,“他是个当兵的,官衔应该不低,铠甲里面的衬子是红色的,对了,那人有个特别明显的特征,”她边说边在那张脸上斜着画了一道,“他脸上有一条疤痕,贯穿面部,从眉毛越过眼睛一直到另外半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