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什么?”
“他那天很高兴,比起这一年的郁郁寡欢,很是反常,我问他什么事这么开心,他说有一件困扰了他们很多年的事情终于要达成了,还说什么皇天不负有心人,滴水也能穿石什么的。再问,他便不说了,只告诉我们这一去要很久,从此不再回来也是有可能的,让我们不要牵挂他。”
刘叙樘定睛看着他,“老人家,您刚才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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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长乐宫
“‘他们’指的是谁?”
徐山的父亲楞了一下,“应该就是道馆里的那些师兄弟和山儿的师父吧,还能有谁呢?”
“老人家,那道观在哪里?”
“就在河上游,好像叫什么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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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的大门被推开了,残断的石柱与雄伟的宫墙残骸,默默地伫立在夕阳之中,显得萧瑟异常。
郑荣华带着一队衙役率先走了进去,边走边拍掉沾在衣袍上的蛛网,“大人,这里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你看满院的荒草,都有半人来高了。”
刘叙樘紧跟其后走了进去,让衙役们逐个房间排查,看有没有和案件相关的线索。他则在院中用长剑拨开地上的杂草,一寸一寸的仔细搜查,不愿放过一丝疑点。
郑荣华见他亲自勘察,便不好意思自己在一旁闲着,他跟在刘叙樘背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天,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满园荒草。刘叙樘被他弄得不耐烦,刚想找个借口将他支开,却忽然将到嘴的话重新吞了下去,他看着郑荣华,冲他狠狠的眨了下眼睛。
郑荣华被他弄得一愣,自己也眨了两下眼,想弄明白这眨眼到底是什么意思?刘叙樘见他不明白,又将嘴巴朝右边一努,示意他看向脚下。
这一努却让郑荣华更糊涂了,他也努了两下嘴,探着脖子讪笑着问道,“大人,是不是山里寒凉,您觉得身体不适”
适字还未说完,眼角的余光就瞥到脚旁有一个花不溜秋的东西猛地窜了出来,冲着自己的手腕蹦将起来,郑荣华“啊”了一声,这才发现那东西竟是条黑橙相间的大蛇,可如今,他已是躲闪不及,蛇身像条闪电一般腾起,眼看就要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两个血印子。就在这时,一道青光贴着他的袖口劈了下来,将袖子削掉了半截,同蛇头一起滚落到荒草堆里。
看着草里那颗狰狞的蛇头,郑荣华的腿当即就软了,蹲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刘叙樘将青蚨剑收回剑鞘,伸手把他拉起来,“郑大人,我们还是到正殿等着吧,这里草高,再突然冒出一条蛇来,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郑大人的胳膊砍断了。”
话里讽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不过如今郑荣华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他连滚带爬的来到正殿,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喘个不停。
衙役们接二连三的聚集过来,每个人见到他们都沉默的摇头,人集合完毕,刘叙樘淡淡问了一句,“什么都没发现?”
“回禀大人,正殿和偏房里都是一些日常用品,并无任何怪异之处。”
刘叙樘点头,“我倒是有。”他说着便大踏步走向门外,青蚨剑朝前挥去,在地面上轻轻一扫,将隐藏在荒草下面的那个东西暴露了出来。
看着那个黑色的圆形的印子,他的贴身护卫韩威率先喊了出来,“这应该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刘叙樘赞许的点下头,“没错,而且这院中还不止一个这样的痕迹,”他说着便用青蚨将旁边的几蓬荒草也齐刷刷的砍掉,“这里,这里,还有那里,总共有七八处。”他抬起眼睛,眼底微光闪烁,“所以,我推断,这里曾经有几座铁炉。”
“铁炉?那些道士要这么多炉子干嘛?”郑荣华仿佛终于从惊吓中缓过劲儿而来,又恢复了嘴碎的习性。
“这不是一般的铁炉,是炼丹炉,道士炼丹,从古就有,只是不我知道,这道观里的人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将丹炉搬走,只留下这么几个黑痕。还有那条毒蛇”
郑荣华来了精神,“那那蛇怎么了?”
刘叙樘看了他一眼,“山里蛇多,这本不稀奇,只是方才那条蛇,是没有牙的。”
“那你刚才还对我挤眉弄眼的,吓得我差点半条命都要掉了。”说完,郑荣华发现自己一时激动,竟然对刘叙樘大喊大叫起来,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人,下官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刘叙樘却没将他的无礼放在心上,他捡起地上的蛇头,自言自语道,“这牙很明显不是断掉的,而是被拔去的,到底是什么人,会将毒蛇的牙拔掉呢?他要这没了牙的毒蛇到底有何用呢?”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山风渐起,吹得满园荒草飒飒作响,郑荣华裹了裹斗篷,“大人,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省的冻坏了您的身子。”
刘叙樘斜看他一眼,“夔州的文案可有记录这长乐宫的主人?”
“这属下得回去查了才能知道。”
刘叙樘点头,“今天就先回府,待找到观主,我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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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琴和林夫人坐在桌边边吃果子边聊,林成章从门外走进来,冲孙琴行了个礼,“表姐,这大冷天的,你还专门过来,这次要在这里多住上几日再走。”
孙琴忙把成章让到椅子上,“年前总归要来一趟,给你们带些山里的野味儿尝尝鲜,你小时候最爱鹿肉,我这次拉了半只鹿过来给你补身子,”她拉过成章的手,“你要快快好起来,不要辜负了姑母的一片心,她为了你,心都要操碎了。”
成章刚要说话,胸口又是一闷,一阵咳嗽随之而来,把他咳得气都喘不上来。见状,林夫人先慌了神,连忙吩咐小厮们带他回房,成章连连挥手,“娘,我没事,我们姐弟俩这么久没聚了,还没和表姐好好聊聊。”
孙琴赶紧在一旁劝道,“你先去歇着,我和姑母说完话就去找你,你从小最听姐姐的话,快去,快去啊。”
成章苦笑着点头,被小厮们搀扶了下去了、。孙琴看着林夫人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试探的问道,“成章的病还是不见好啊。”
闻言,林夫人忍不住落下两行泪,她抓着孙琴的手,“小琴啊,这话我平时谁都不敢讲,但是你,我是当亲闺女疼得,今天也就对你实话实说了,你这表弟啊,怕是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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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木鸢
孙琴见林夫人哭,自己也落下泪来,“怎么会这么严重的,这孩子从小虽然身体不好,可不也长大成人了?怎么就治不好了呢?”
林夫人收住眼泪,“这些年,我和你姑父请遍了全国的名医来给成章看病,银子都不知道花了几箱,可是这病不但没好,反而还越来越凶了,今年从天气转凉,他这咳嗽就没断过,咳得成夜成夜的不能睡,你看他刚才那副模样,人也黄了,身子就剩下了一副骨架子,没有半分精神,我真怕他哪天就”说到这里,她又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还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你姑父他早就在外面养了个小的,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若是成章不在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索性也就不活了,随他去了倒也罢了。”
孙琴被她说的一阵心酸,她叹了几声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可就在这时,她脑子里灵光一动,另一只手急急的覆在林夫人的手臂上,“姑母,既然大夫都看不好表弟的病,倒不如试试其他法子。”
林夫人抬起头,“你说的是?”
孙琴向前凑了凑,“我有一个邻居,同表弟一样自小体弱,可是前几日我又遇见了他,却发现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连走十几里山路都不带喘气儿的。您猜怎么回事,他跟了个师父,那人道法极高,活人能医,死人能治,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她那样厉害的人物呢。”
林夫人犹豫了一下,“这几年道士大仙儿我们也不是没找过,可是到头来不但没把病医好,有几次还差点要了成章的命,所以你姑父立下了誓,再也不走这些歪门邪道,若贸然带成章过去,病又没治好,我怕会落下埋怨。”
孙琴知道姑母是在拿姑父当挡箭牌,于是又说道,“若是只听我那邻居一人之言,我倒也不会对那位高人如此信服,只是半月前,她还治好了我的父亲,将他体内的恶鬼驱了出去,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不,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看见了,所以从那以后,大家都对她敬佩之极。”
听她说的如此肯定,林夫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她松开孙琴,手一拍桌子,“小琴,若真是有这等旷世高人,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带成章去见她一面的,这样,你帮我引路,我们越快越好,成章的病是真的拖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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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走到山脚下便上不去了,林夫人和孙琴望着积雪未消的山坡,心里暗暗焦急,她们两个倒是还能勉强爬上去,但是成章要爬上这座山头,估计比登天还要难上几分。
正在发愁,只觉头顶一阵风,紧接着,一个阴影遮住了冬日的暖阳,也将人和轿笼罩在自己身下。林夫人和孙琴同时抬头,看见上面盘旋着一只木鸢,它一人长半人高,身体是竹片做成,异常轻薄,眼睛是画出来的,但却会动,此刻,它正盯着下面的轿顶,翅膀扇出阵阵清风。
成章被外面的惊呼声惊动了,掀开轿帘探出头来,木鸢看到成章,“啾啾”的叫了两声,俯下身子从天而降,落在轿子旁边。成章走出轿子,手在木鸢平滑的头顶摸了摸,“你是在寻我?”
木鸢叫了两声,像是在对他的话做出回应,成章于是又问道,“你想驼我上山?”
木鸢这次没有回答,它冲着成章放低身子,翅膀也向后折去,显然是在示意他爬上来。
看着它竹片制成的身子,成章有些犹豫,林夫人更是走上来扯住他的袖子,“使不得啊,万一摔下来了,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却不失稚嫩的声音从山顶传来,“成章,若想大病得愈,就乘上这只木鸢,到三苏观来找我。”
“没错了,没错了,是那高人的声音。”孙琴激动的抓住林夫人的手,“她根本不知我们今天要来这里,就凭白叫出了成章的名字,还派了只鸟来接他,姑母啊,章儿的病可能有救了。”
林夫人还是有几分犹豫,成章却坚定的跨上鸟背,“走吧,这病弱之躯我已经受够了,今天就赌上一把,就算是摔死了,我也无悔了。”
木鸢长鸣一声,在地上跑了几步便腾空而起,贴着林子的上缘朝山顶飞去,成章嗅着半空中湿凉的空气,却没像平时那样咳嗽个不停,他于是又大口的呼吸了几口,想将这自由的味道铭记在心间。
飞了大概不到一刻钟时间,木鸢就到了山顶,它缓缓从空中降下,落在一座破旧的道观前。成章的腿有些酸软,从木鸢身上下来时,差点一个不稳倒在地上,好在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扶在他的手臂上,将他掺进了道观里面。进了道观,他才发现拉着自己的是个年龄不大的道姑,刚想向她道谢,院里的几个人便围了上来,连声冲那道姑叫着“师父“。成章直直的看着她,忽然倒地跪拜,”大师,我被恶疾缠绕多年,生不如死,还请您收我为徒,救我一命,您的恩情,成章以后定会报答。“
九贤女笑了笑,“治病救人是医者的事情,我所能做的,只是教你潜心修行,去除心魔,心魔若除,则心宁体净,这病自然就好的快了。”
林成章本就被病魔折磨的有寻死之心,今日又见识到了九贤女的本领,简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连连磕头,“师父说的极是,徒儿以后定谨遵师父教诲。”
九贤女欣慰的点点头,让元庆带他进去更衣,成章换了身道袍出来时,林夫人和孙琴才气喘吁吁的来到三苏观,看到他这副模样,喜不自禁,对九贤女更是千恩万谢,临走前还将满满两箱子银票留了下来,任元庆他们怎么推让,就是不肯带回去。
看到母亲走远了,成章毕恭毕敬的问道,“师父,徒儿如今该做什么?”
九贤女没有回答他,目光凝在两箱银票上,很久都没有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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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丹毒
“你叔叔秦丁失踪,你为何不去寻找,到现在才来报案?”程牧游盯着跪在堂下的秦帅。
“回禀大人,小的小的不敢。”
“不敢?”
“叔叔临走前告诉我,他是去找那三苏观的九贤女,可是从此就一去不归,那女人可是个狠角儿啊,道法高明的很,我想,她一定把叔叔杀了,我若贸然上山,岂不是也成了她的刀下鬼。”
“九贤女。”程牧游一字一句的念出这三个字,“她是何人?”
“她是个道姑,刚来新安不久,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把附近的村民们迷得五迷三道的,各个对她崇敬的不得了,叔叔就是看不惯她用妖法骗人,才去找她理论。”
“妖法?据我所知,你叔叔也是个道士,怎么倒说同门使妖法骗人了呢?”
秦帅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猛地磕了个头,“我也不懂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过大人,我叔叔失踪是真,还请大人明察。”
程牧游点点头,“我自会派人去查明真相,若没有别的事情,你且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