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青楼乐师的那些年——且墨
时间:2018-12-24 09:24:39

  现在轮到我是十二岁的年纪,轮到他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开始有点叛逆了,他明摆着不想让我再靠近他和他的琴,我还非要来个学后服务,将流程走得整整齐齐,就是在叛他的逆。
  “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他耷拉下嘴角,和往日的他如出一辙的冷漠,“等你走后,我会重新为这把琴换弦。”
  我这两年将小树林后的萤火虫捉得都快要濒临灭绝了,他还是没对我有丝丝改观。我还是有点沮丧的,也不敢沮丧太多,免得教他觉得我性子不好。
  “那我明天来了之后做些什么呢?”我坐在蒲团上,抱着腿,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他。
  他转头看我,“《离亭宴》你已经学会了,不必再来了。”
  “但我觉得,你可能缺个端茶倒水的,碰巧我这方面还比较擅长……”我死乞白赖的样子真丑,但一想到他也没觉得我好看过,我就释怀了。
  “不用。”他皱起眉,“我寻常看书、写字、弹琴这些,都不想被人打扰。”
  拒绝到这个地步,我再找什么理由出来就是在刁难他了,本来他这个人就不如我擅长找借口。
  我慢吞吞地从他的蒲团上挪开,又慢吞吞地站起来,依依不舍的模样在他的冷漠面前显得滑稽可笑。
  我敛起自己一文不值的神情同他道别,余光瞥见蒲团上留有一抹红影。我晃神看回去,大惊,“血……我流血了!景弦你快看……!”
  上天,你也快看看罢,我竟被他的决绝气到出血。
  他清秀的眉皱得颜色都深了几分,听我叫唤才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万年不变的脸出现了窘迫与讶然两种神色,来回变换之后就移开了视线。
  我瞧他耳根渐红,料想他是以为自己摊上了什么麻烦,可能会觉得方才那样薄情害我出血有点对不起我。
  这个时候为了体现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我就赶忙拉着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景弦,我不疼的,这血出得我都没什么感觉。你放心,我不会报官,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这是来葵水,不是出血!本就跟我没关系!”他抽回手,一脸仿佛我占了他天大便宜的模样。好罢,我确实就是趁机占了他天大的便宜。
  我一怔,跪坐在蒲团边,埋头去看,“什么是葵水?”
  “问你敏敏姐姐去!”他红着脸的样子真好看。
  “那我去问敏敏姐姐。”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他羞成这样,从地上爬起来,我抱起他的蒲团,“这个也会帮你洗干净,挂在庙里晾干了再拿过来。”
  是这样的,我总不好意思让他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去洗这些劳什子。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也不会帮我洗。
  “……不必了。”他脸更红,“不必拿回来了,我这里多得是。你就自己留着用罢。”
  他嫌弃我,一切我沾过手的东西他也都一并嫌弃了,这我不怪他,倘若我是个大家闺秀,也不至于会是这样。
  我抱着蒲团往门口挪了两步,又转过头问,“我裤子上的血需要遮一遮吗?如果遇到官差问我这血是怎么来的,我要怎么回答?”
  他红着脸咬牙,“你觉得官差会注意到你吗?……我换洗的衣服昨日被拿去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盯着他身上仅有的那件雪白素衣,料想就算今日不冷他也不会给我,且我的裤子脏兮兮的,本就分辨不出什么血迹。更何况,我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官差只关心百姓,乞丐算不得百姓。
  于是我就抱着蒲团穿着带血的裤子跑出了解语楼。
  因为跑得太疾,等我到了敏敏姐姐那里时,小腹一抽一抽地绞痛起来。
  那种感觉就和坐在鼓台上的我此时别无二致,我额间发了些虚汗,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那侍从唤我:“花官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第12章 别来无恙
  倘若站在我面前的是个丫鬟,我便可以直言不讳,可站在我面前的偏是个七尺男儿,我自然羞于启齿。
  且因他报响太常寺少卿的名号,鼓台上的姑娘们无一不用艳羡与震惊的眼神瞧着我,纵然只是区区十两,落在她们心目中,太常寺少卿送出手的那便是泼天的光荣。
  若我此时扰乱氛围说自己来了月事,场面将会十分尴尬。
  我摇头,“多谢你家大人好意。”我指的是他给我捧场的这十两白银。
  不了解他的女子拎不清他为我掷银的原因,我自己却是拎得门儿清。当初我不要他还我那十两银子,他欠债至今,与我纠葛必定教他耿耿于怀。
  如今借此一趟既可以为我捧场,算是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又可以将十两银子还给我,不再欠着我什么。我想,八成差不多大概就是我揣测的这个样子。
  侍从犹豫了一瞬,向我颔首致意,随后便退了下去。
  我发誓,从我不知哪个犄角疙瘩出生起,就没有被人这般尊敬过。其实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妓子,比之侍从还要轻贱,何必要对我颔首弯腰。少卿大人他给足了我面子。
  当官真体面,我也想当一天官体验体验被人捧在高处的感觉。
  侍从疾步上楼,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我瞧着他像是蹙起了眉,随即熠熠地看向我。
  我迅速垂眸低下头,并不想让他发现我在偷看他。
  恰是时,澄娘走上鼓台,站在我身侧朝我挤眉弄眼,我料她误会我和这位少卿大人有什么情未休。我回她一笑。其实有何情未休,只有我一人意难平罢了。
  澄娘介绍我的花名,并让我弹一曲《离亭宴》。我指尖微顿,下意识抬起眸,不动声色地掠过他,仍是拨响了弦。
  这一曲缱绻柔情我弹得酣畅淋漓。但后来腹痛如绞,有些力不从心,索性在转音处刹停。
  我垂眸不语,台下也跟着我静谧一瞬,霎时又激起雷鸣掌声,满堂喝彩。
  喝彩的好像还是那些人,鼓掌的好像也都没变,如今却是我坐在鼓台上,弹着他当年弹的曲子。我就像是条被溺死的鱼,随波逐流,贯穿这岁月长流。
  我多想同他说一句别来无恙,可已被岁月溺死的我开口不得。
  “我出五百两,买花官姑娘为我一笑!”
  我耳畔传来那些满脑子龌龊的嫖客们轻浮的声音。从前我吃到吐才换来十两,如今只需随意笑一笑,便能换来五百两,我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值钱过。
  别说笑一次,就是让我笑十次我也没什么怨言。
  舞姬姐姐还说我是傻乎乎的,我觉得台下的那些公子哥才是真的人傻钱多。所谓在其位谋其职,我抬眸朝那人颔首一笑。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有骨气的年轻人,好歹攒着这些银子我还能给他赔一把崭新又趁手的琴。
  “我也出五百两,买花官姑娘为我一笑!”
  “我出六百两!”
  “我出六百五十两!”
  就在我快要笑不过来的时候,一位年轻人突然喊道:“八百两,花官姑娘!今晚陪我罢!”
  这件事恕我这个没有骨气的年轻人暂时不能答应,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我觉得自己不是个认命的人,追他追了七年才放弃,今日我也好歹抗争一番再说。
  实不相瞒,我觉得以自己离了他之后的运气来说,其实还有希望被拯救。
  就是不知道具体是谁能这么有钱又这么大发慈悲。想来这个人比在场的所有嫖客合起来还要人傻钱多。
  想到这里我又生出那么点绝望。
  “一千两!花官姑娘!今晚陪我!”
  我转头看向那人,许是我孑然多年,看个嫖客也看出真心实意来。这个人竟然会愿意为我出一千两银子,还眼巴巴地要我答应。我很懂这种眼巴巴的感觉,曾经我也总是这样瞧他。
  澄娘在我耳边悄声说,“你可看到,这些男人都围着你转了,这就是做姑娘的好处,以后受用不尽。”
  我也凑到她的耳畔,很不好意思地跟她说,“可是澄娘,我今日来葵水了。现在有些不舒服。”
  我瞧她讶然转头瞪我,一副与我急眼的模样,我知道,她很想抽我两个大耳刮子,考虑到时机场合都不太对,硬生生忍住了。
  此时有人跟价,“一万两。”
  满座哗然。
  我讶然,谁?
  澄娘和我不约而同地朝声音的来处看去——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胡砸乱撞的声音,紧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将自己给呛着。
  是他的侍从。
  他的眉眼藏在葳蕤的灯火中,我看不太清楚,想来看清楚了也看不懂。
  方才他因那把琴与我斤斤计较的模样已让我认定他是个清官。如今他这样,又让我揣测他怕不是个贪官。
  这般为所欲为,是不是因为太有钱了才愿意施舍于我?我不敢揣测他有别的意思,因为他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他是看不上我这身子的。
  或许他是可怜我在这破烂窑子里打拼,或者是可怜我这些年混到这个境界竟还在为他守身如玉。
  我的不幸就是他的负担,他觉得今日让他给撞上了,怎么着也要花点银子消点灾,减轻一下他自己的负担。
  总之,他对我心存愧疚,想要救我出苦海。
  我很感谢他,感谢他如今身居高位却还能低下头来看看我这只蝼蚁。
  “一万三千两!”
  我讶然看去,是名鼻头长满叮包的富家公子哥。如此地步竟还为我跟价,这位公子也是个富得流油的性情中人。
  “两万两。”我以为他至少会犹豫片刻。显然,他已经有钱到不需要多想那些劳什子了。
  “两万一千两!”那公子也没有犹豫。
  我很羡慕他们这样惺惺相惜的有钱人,两个人有钱得势均力敌,我梦寐成为他们这种人中的一员。容先生常说我且傻且没有出息,我自己也这样觉得。
  “十万两。”
  满座再次哗然,随即当堂喝彩。太常寺少卿景大人为某青楼女子掷银十万两,说出去他能坐牢。
  我心口巨震,浮动的心绪让我直勾勾地看向他。
  他不按照常理循序渐进。我猜他是考虑到我后面还有许多姑娘需要竞价,不想再耽搁下去才这样果决。
  但他此时看我的眼神又是何意?皱起的眉又是何意?
  求学六年,我竟还是傻乎乎地。
  “花官,那可是少卿大人,你还愣着做什么?”澄娘轻推我,与我低语道,“快答应啊!”
  我见她脸上净是喜色,一定与我此时虚白的面庞成个鲜明对比。我痛得额间发汗,她竟还在催我答应接客。
  幸好是他。因为是他,我来不来葵水都没什么关系。他压根儿不会动我。
  可我怎敢答应?十万两我确实还他不起。
  我垂眸不语,捂紧小腹,不知怎么办才好,汗水已将我的衣襟微濡湿。
  台下忽然弹起一阵惊呼,我下意识抬眸看向他,他的位置空空如也,连侍从也不见了。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我。
  我想我此时捂着小腹还惶惑望着他的模样一定很傻。
  可接下来的一幕,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料这芸芸满座也怎么都没有想到——
  他解下素白的外衫,披在我身上,我讶然睁大双眼,想要推拒时,他已毫无预兆地将我抱了起来。
  我知道,我的心忒忒忒……不停地忒,可我面上不敢露出丝毫破绽,我不敢让他这个有妇之夫知道我还该死的心悦他,免得惹他生厌。
  他将我抱下鼓台,转角上楼时轻声对我说,“花官,别来无恙。”
  静谧破碎,我被岁月拽了一下,沉入回忆之前,亦轻声回他,“别来无恙。”
 
 
第13章 变故
  他第一回抱我,可以追溯到十年之前,那时候我方满十三。
  那天的雨很大,花神庙终于没能挨过狂风暴雨,被打碎一屋绿瓦,那瓦片比雨点锋利,吭吭哧哧地掉下来,饶是我机灵得在瞧见一点苗头时就抱头鼠窜,仍是被砸破了脑袋。
  血顺着额头流下来的时候,我反倒木讷地坐在角落不动了。我抱着腿,因鲜血下淌而被焐热的额角给予我这无尽黑夜中仅有的温度。我望着庙顶的窟窿出神。
  小春燕后来说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我那个样子,以为我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譬如涉及到哲学之类的东西。瞧我那忧郁的样子与他描述的甚是相像。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想的是:倘若我这时顶着这样悲催的伤势去找我的小乐师,他会不会因为我过于悲惨的生活和遭遇同情一下可怜无助但很能吃的我?
  想到吃,我的五脏庙也好似破了个窟窿一般,急需我的慰藉。可是前几日我没能囤粮,今日并没有粮食可以供我吃。
  我的视线下移,瞧那破碎的绿瓦上的青苔倒是厚重异常。
  我忍不住抠了一小块绿皮下来,想都没想,便轻咬了一点,似乎还是能吃的,有泥土的芬芳和雨水的清新。苍天,我竟悲惨到这个境界。
  这已经不是穷不穷的问题了,我认为这是有关于天下百姓吃穿冷暖的政治问题。
  我们做乞丐的,除非是皇城本地的乞丐,否则其余的乞丐是一概不晓得这一届的皇帝是不是明君的。只是常听从前的老一辈的乞丐说,不管是不是明君,我们过得都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我已实在忍不住想要去解语楼对我的小乐师分享我的遭遇。倘若能求得他三两句安慰自是最好不过,若是求不到,我也须得去见他一面。是,我就只是想去见他一面,别的再没有什么。
  挽起衣角和裤脚,我刻不容缓地冲进雨中,小春燕在我身后追问,“这么大的雨,你又跑解语楼?!我看你是对那个姓景的走火入魔啦!”
  是,我入魔三年了,自己都不晓得具体觊觎他些什么。美色的话,我觉得小春燕他越长巴长巴好像也看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只是我与小春燕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从来只是对他藏在砖块下面的糕点有兴趣,对他这个人提不起兴趣。
  每每和敏敏姐姐交流追求心得的时候,敏敏姐姐总将酸秀才夸得天花乱坠,而我觉得我的小乐师似乎除了美貌和弹琴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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