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喝白开水的？
剧组里，导演对人说，梁音不喝饮料的，只喝水。他抬起头一看，梁音坐在不远处，正捧着一个杯子喝着。
不知怎么的，他就记住了导演的话、记住了她当时的样子，然后从那以后，他也像是染上了一个习惯，再也不喝其他东西，只是喝起了水。
之后遇到过梁音几次，她也当真只是喝水，不喝其他东西。
记得有次同桌共宴，有人问，梁小姐，你喝什么？她说，给我杯水就好了。话问到他这，他朝她一笑，回道，也给我来杯水好了。
当时，梁音正好坐在他对面。
他从那时养成了这个习惯，不知不觉间，一直养到现在……
贵宾室里一片安静，周见琛看着面前的玻璃杯，嘴角扯出了一丝嘲意。
手机发完微博就已关机，浑然不管一石会激起多少浪，梁音还坐在那，桌前依然是她的那杯水。
五年，整整消失了五年。
阿昭以为她五年前退隐时因为出了车祸，他却知道，根本不是，她的退隐，只是因为她去嫁了人。
那段时间他没少揪心，梁音出车祸的消息传来，之后却下落不明，谁都不知道情况如何。他派人打听，可也始终打听不出什么来，出车祸的消息是真的，可是之后怎么样，消息再灵通的狗仔都没了辙。梁影后只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只留下车祸毁容车祸死亡等等一系列让人心惊却又不可考的传闻。
周见琛从没对一个人上过心，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就算被婉拒了，那也只是她的事，所以他无比的想要知道她的下落，想要知道她到底是好是坏。可是辗转打探许久，始终不得消息。直到半年后，终于得到一个消息，梁音没事，她只是去嫁人了，嫁的还是豪门。
之后，网上也有了这样的传言：影后梁音车祸受伤需要休养，就此息影了。
谁发出的消息？自然是梁影后身边的人。
呵，多么可笑。前脚嫁入豪门，后脚又发出受伤息影的消息，这是多么见不得人？
梁音十七岁开拍第一个电影，到二十三岁息影不见，从没听说她有什么绯闻，从没听说她有什么男朋友，更没听说她跟豪门有什么牵扯，可是就这么冷不丁的，她嫁人了。
周见琛从来心高气傲，不是不生气的，他喜欢了她那么久，从没听到过她说一句“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凡她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他又怎么可能作践的那么张扬的喜欢她喜欢到恨不能人尽皆知。
“少爷我心里苦，少爷我不说”——最终，他也只能以这样一条微博来为自己这段感情告终。
之后，她就整整五年，再没露过面。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嫁入了豪门，依然只以为她是在休养中所以与世隔绝。
有人打探她的消息关心她的近况？那又怎样。她已再无任何回应。
可是现在她又出现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人么？
这可真是与她的“豪门太太”身份不符啊。
想着刚才帖子里的论调，他的嘴角又扯出了了一丝嘲笑。
可是她要去哪呢？回国么？
想到这个可能，周见琛翻转着手机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梁音，梁音正在抬腕看时间，周见琛跟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八点零八分。
心上蓦地一动，眼神也变得意味难明。半晌，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随即又拿起桌上的手机行李和登机牌起身走了出去。
他的个子颀长，穿着黑色大衣，远远走去，风度翩翩。
……
在检票口等了两分钟，第一个上了飞机。周见琛摘下墨镜坐在自己的休息舱内，没有关上门。
该航班的头等舱豪华制式，左右休息舱各三，另外设有洗手间、淋浴间以及吧台等设施，他的舱位在进门口左侧的位置。
身后传来空姐的声音，又一位头等舱客户被带了进来，是个外国男人，径直走向前面的位置。周见琛看着手中的杂志，像是全神贯注。
接着，又有一名乘客被带进，依然是个外国男人。周见琛翻过一页，继续观看。
很快，又有声音传来，是个女声，跟空姐做着短暂的交流。听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周见琛顿下阅览的视线，嘴边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果然。
他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回国，是不是跟他同一个班次，结果，真的很巧。
她的声音婉转而清透，从前说台词的时候就别有一番风味，让人入耳难忘。他也知道她会说英语，他曾搜过她在国外获奖时说的获奖感言，没有口音，流利而标准。
梁音很快就被带到了自己的舱位上，她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坐这个航班了，一切熟门熟路。等到空姐服务完离开时，她向她道了声谢，只是当她转头收回视线时，目光无意的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人。
周见琛依然在看着杂志，只是在她看来的瞬间，他也抬起头望去，随即便是轻轻一笑，“好巧。”
嘴边带着笑，眼中却没什么温度，语气中也毫无久别重逢的热络和惊喜，只是带着些嘲讽和疏离。
像是一场偶遇，其实不过等候多时。
梁音有些怔住，很快意识到周见琛之前只怕是见过了自己。哪里？机场通道？或许是在休息室里。
心里有了答案，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对着周见琛淡淡笑了笑，“真巧。”说完，又低头关上了舱门。
他的嘲讽和疏离她丝毫没有回应，就像是根本没有觉察到一样。
周见琛看着她关上舱门，有些愕然。他酝酿了一场狭路相逢，她却只是无动于衷。就像是他用积蓄了五年的力气挥出了一拳，结果只是落空。
他感到了荒谬，一种他用积蓄了五年的力气挥出了一拳结果只是落空的荒谬。
可是再荒谬，她也真真的将他拒之了门外。
周见琛想捶墙，可是最终只是狠狠的砸了下桌。
杂志被扔到了一边，心中还是意难平，可是不知怎么的，越想心反而越静下来，就像是怒到了极点，反而一切都空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梁音刚才的样子。
五年不见，她的气质有了变化，原来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安静却灵秀逼人，现在依然清冷，却又沉稳许多。
她看着，好似有些憔悴。
之前隔了那么远，刚才离得那么近，他终于将她的全部看清。她的脸没有多大变化，化了淡妆，没有疤痕，除了眼角明显的淤青。
刚才的笑容也是淡淡的，虽然她一贯是这个样子，可是这一次，明显的感到了疲惫。
她这是怎么了？周见琛止不住想。
猛一回神，目光又一瞬。
她怎么样，又关你什么事。
……
梁音关上舱门，终于又将一切隔绝开来。
她自然是记得周见琛的，那年，他好像追过自己。
那是在《春光》片场，她的第三部电影，她跟周见琛共同参演。
在举行开机仪式那天，她正坐在边上休息，他走过来说：你好，我是周见琛，我很喜欢你的电影，很高兴我们能合作。
随后他又说：我想和你合个影，可以么？
她有些惊讶，那部电影他们只是共同参演，没有对手戏。她也没有拒绝他的合影要求，虽然她觉得这个要求突然又莫名。
那时候，她不过拍了两部电影，周见琛却早已荣获影帝桂冠荣誉满身。周见琛出道早，虽然年轻，论资排辈，当属她的前辈人物。
那张照片上，她笑得拘谨，这还是她第一次和男生合影。
只是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合影，谁知道后来又生出了事端。当天下午，周见琛将合照发上的微博，引起了热议。
她是被告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经纪人说，你和周见琛合影了？她接过她的手机看了微博，然后一阵沉默。她虽然入行拍戏，可始终不喜欢成为焦点。
经纪人叹了口气，说知道了，随后就走了出去。她不知道她找了谁说了什么，总之，那条微博很快被删除，周见琛的团队也在第一时间做了解释。
经纪人说，也就是你，换了别人，不知道该多么庆幸。
后来，周见琛还为此打电话过来道歉，他说不好意思，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动静。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回了个“没事”。
她记得，电话那头周见琛笑了声，随后就说道：“梁音，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她从没被人追过，很是诧异，周见琛也没再说什么，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那天，她跟周见琛是第一次见面，以前从未有过交集，她不知道他所谓的“挺”喜欢你到底从何而来。她也没有再当回事，娱乐圈里的事情复杂难辨，每个人似乎都有着太多的感情，她不明白，也就不去当真。
更何况，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只有钟名祯。
只是她不曾对他的话上心，对于他这个人，倒是早有了解。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他。
钟名祯爱看电影，若有空闲就会看上一部。钟家有私人影院，他常常待在里面。他爱看，她便也跟着看，新的、旧的、国外的、国内的，一部接一部，只为追上他的脚步。
然后无意间，她就被屏幕上的一个人吸引。
那是一部警匪片，男主角作为一个卧底潜入一个犯罪组织，耗时七年，从一个满腔热血的毛头小子变成一个心狠手辣却又备受煎熬的犯罪头子。他用着必胜信念来支撑着他脚下所走的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可是，就在他几近成功的关键，他的信念却遭到了怀疑。他在犯罪组织中收获了兄弟情，可是却在以为是自己最大支撑的警局中遭到了背叛。
最后的火拼中，警方向他扫射，兄弟拼死掩护。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犯罪分子，没人相信他心中还存有良知。可是，就在最后的关头，当他和他昔日的同事持枪相向时，当对方的扳机已经叩响时，他却先行一步松开了枪。
在挣扎过后，在绝望过后，他轻轻一笑——虽遭背叛，仍守信念。
影片并没有以此作结束，同事在发现他松掉枪时震惊之下也偏移了枪口，所以，子弹射出虽然射出但未中要害。在抢治过程中，一切也真相大白，男主并未忘却初衷，他成了最大的功臣。可是他也因此步入阴霾。
他杀掉了曾经跟随自己的生死兄弟，又将其他的兄弟一一送入牢房，所有的残存者都想置他于死地，他每日都在噩梦中惊醒。
而在最后，他终于死于救一个小女孩时架在对面高层上的□□下。
影片的最后一个画面，他躺在水泥地上，头上的血汩汩流出，他的神情却很平静，望着蓝天的眼中似乎还带着笑意。
背景音乐响起，伴随着的，还有影片一开始他入警局时的宣誓词……
这部片子，横扫当年电影节各大奖项，并掀起了一股警匪片热潮。无数影评人在分析着其中的剧情，忠诚和人性，正义和黑暗，甚至还有真实和虚假，似乎每一点都能做个论题，然后引起一番热议。梁音没有关注这些，她只是就此记住了其中的男主演。
那个男主演，就是周见琛。
他的青涩、坚定、挣扎、彷徨、绝望，乃至最后的阴翳、释怀，无不让人动容。她记住了这部戏，记住了周见琛这个名字，然后又去了解了这个人。
那年他二十出头，参演了五六部电影，所出都是精品。他的演技真的无可挑剔，学生、少爷、罪犯、病人，各行各业，各种人等，尽数掌握。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属于娱乐圈最红的那一波人。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那时候，梁音是真关注过周见琛，可是所有的关注也就到此为止了，她知道娱乐圈里有这么一个人，喜欢他演的戏，仅此而已。
而在国外的这几年，她倒也看过他不少消息，他的名气太大，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放到网上。他这两年已经很少拍戏，去年春天上映了一部电影后，就再没作品问世。说是准备休息一段时间，也说准备去转幕后，后来也当真爆出他是星光传媒的少东家的消息。
星光传媒，国内第一家传媒公司，在行业中当属翘楚。那段时间，微博上尽是他的头条。
可是对于这些，她也就是看看而已。
她自然也是有微博的，只是知道的人不多。她虽然不再演戏，可依然会关注一些影视圈的动向，什么时候有好电影了，也会去电影院看上一看。常常是一个人，常常是电影开始后入场，电影结束前又离开。
她是因为钟名祯才接触的电影，可是接触后才发现，她好像是真的喜欢。
那个时候，钟名祯似乎已经不看电影了，他无比忙碌，连家都难得回一次。
那她又是怎么踏入影视圈的呢？似乎也是为了钟名祯。
钟名祯喜欢看电影，她默默地看着他看电影，然后她就想，如果有一天她也去拍电影了，他是不是也能看到她呢。
然后有一天，钟家小叔带来了他的好朋友，大导演陈华恩。陈导看到她后，端详了半晌，提出道：你有没有兴趣拍电影？我一直在为我的一部片子寻找合适的女主角。
她转头询问钟名祯，钟名祯站在楼梯口，手插着裤袋，沉思了半晌，回道：你要是喜欢，可以试试。然后她就转过头，朝着陈导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他就是她的光，他说好，那就好。
……
梁音的心又有些疼，她的记性总是太好，再细小的事都能记住。
那个时候，她是为了钟名祯去拍戏，可是到现在为止，他大概都不曾看过她演的电影。
……
飞机一路飞翔着，穿过大洋，历经黑暗，仿佛不知疲倦。头等舱内一片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在睡觉。
周见琛原本打算在这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中好好睡一觉，可是换好睡衣蒙上眼罩依然毫无睡意。他的脑海里始终想着就坐在他隔壁的梁音，此刻，他们的距离或许不足两米。
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为什么那么好，就那么一眼，他就将她的样子记了个遍，甚至她手中的包、她脖间的围巾、甚至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他发誓自己非常不喜欢闻那些女明星身上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的香水味就这么从鼻端一路闯到了他的心底。
他想擦掉，于事无补。
隔壁舱一直没有动静，他不知道她是睡了还是怎样，一开始只是洞开着自己的舱门不曾关上，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她始终没有开门的迹象，他也就赌气似的关上了自己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