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被她打岔过去,心想雍哥儿前途光明,家中干净,阿媃又与我交好,芳姐儿嫁过去,既无婆母之忧,又无通房妾侍,怎就不愿呢?
二人心思各异,宝哥儿薛荣被他乳母带着过来请安。
薛荣与薛令蓁差不多大,看起来被乳母养得十分老实,一举一动都是从规矩里刻出来似的。尤其是因为身边的丫鬟嬷嬷总说嫡尊庶卑的道理,又说正房奶奶嫡出的小姐如何能耐的缘故,薛荣心中半是自卑于自己乃是庶出,又半是骄傲自己是正房太太院子中养大的。可对着生母梁姨娘,他也狠不下心肠,每月仍托了奶娘偷偷见上一面。
如今薛荣处处巴结着正房,似乎跟紧了正房,他便也成了嫡出的一般,继承这爵位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拜见母亲,二姐姐。听闻三妹妹要回来,我整日里在家学里,便请了假回来。”
宋氏面色淡淡地应了声,见了这庶子就没什么好脸色,可这薛荣却没做出什么事来,她也狠不下心苛待他,只冷待着便是。
“你既回来了,叫奶娘给你换身衣服,收拾一下,就去见泰安郡主。”薛令芳命人带他下去,乳母前几天刚偷偷带他见了梁姨娘,正是心虚,赶忙带了人下去。
薛令芳眼睛一眯,命双喜叫来了一个中年姑姑,问道:“最近薛荣有什么举动?”
那姑姑沉默许久,“前几日,宝哥儿又求着刘奶妈带他去见了溪梅院的梁姨娘,偷偷送了一些银子过去。”
薛荣半大的孩子,又没个营生,自己的月银自己都不够花,哪里来的银子给梁姨娘?还不是养在丹枫院里,平日赏下的银钱。宋氏大怒:“以前逮到过一次,不就让你们管着宝哥儿吗?你是干什么吃的?如今还学会瞒着我了!小心我将你打死!”
那姑姑跪地求饶:“求太太开恩!奴才家里出了事,偷拿了宝哥儿的一个银锁,这才被宝哥儿拿住了手脚,所以才不敢报上此事的。”
“宝哥儿的房中物品都是由刘奶娘管着的,你哪能轻易偷到?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看起来这么老实的宝哥儿还真有些心计。放不下正院养大的身份,又舍不得亲生的姨娘,两全其美的好事,他倒是想得美!”薛令芳转着手里扎着半个果子的签子,眼里冷冷的。
宋氏召进了两个粗实婆子:“你是我的手下人,你家里有事,怎不报给我?反而去动了贼心。今日我的蓁姐儿归家,不得见血腥。你们两个找个人牙子,将刘奶娘和这个奴才卖了去,也不管多少银钱,卖的越远越好,就说这两个人摔坏了我屋里的瓷瓶,让人牙子可别关照她们俩。”
婆子狞笑一声,拿着抹布堵了那女人的口,直接拖出了屋去。
薛令芳颇为懊恼,倒没想到这宝哥儿养了这么久,还念着自己生母,当真是养不熟。宋氏经了此事,却有些明悟。若真由着这庶子长大了继承了爵位,不论除不除去梁姨娘,对自己和女儿都是不利的。除去了梁氏,薛荣必定记着杀母之仇。若不除去,届时两个女儿一个出嫁,一个在宫里,薛荣记挂着生母,又有二房和梁氏的挑唆,这薛荣必会百般拖着女儿的后腿。
她一想明白,便更觉得让薛荣袭爵,心中作呕。更何况,当初是长兄念着自己的情分,不想让自己这个妹子低嫁,这才以军功换得了薛林不降级承袭爵位,如今薛家的荣耀,一半又是小女儿换来的,为何要给了这个庶子?总归还是亲生的子嗣来的安心些,也可为两个女儿将来撑腰。何必为了和薛林的恩怨,让两个女儿日后难过?
宋氏虽打定主意,只与薛令芳提了一些,倒让她十分惊讶欢喜。当初夺下薛荣,也有一半是因为母亲恨着父亲,不愿与其同房生子,自然要将庶长子握在手心。如今母亲想开了,倒是好事,却担心这般年纪孕子会有多风险,还是等妹妹回来再说。
薛荣却不知,自己走了一步错棋,反而损失了最重要的东西。他随着奶娘刚回了院子,自己进了屋准备换衣,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透过窗子缝隙一看,奶娘哭得昏天黑地,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捆住了手脚,顿时吓得手脚冰冷。
必是自己去看姨娘的事情被嫡母知道了!他浑身像抖筛子一般,心脏都停了半刻,默默安慰自己,如今父亲只有自己这一个儿子,嫡母年岁不小,如何再生?一定还会把自己养在正院,这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教训罢了。却又忍不住生怨,姨娘早就不如以往受宠,又没了娘家,自己不过去看了几次,送了些银子去,又能怎么威胁到了嫡母,不过是容不得人罢了。
他咬牙努力忽略窗外奶娘的哭嚎,抹干净了眼泪,穿好了衣裳,默默坐在屋里等着正院里的丫鬟来通知他去见了宋氏母女,见她们态度仍如以往,这才松下了紧绷着的心。
……
薛荣随着宋氏母女二人到了正门外,华丽的马车接连下来了两个嬷嬷,两个清秀的小丫头,才从内钻出了个一身锦衫、戴着个白玉项圈,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望见来人,便甜甜地弯起了眼睛。
两个月未见,这个郡主妹妹倒是愈发出落得好看了。他呆呆地望着,便从心里觉得,这才是被娇养长大的嫡出姑娘,不只是父母师长,就连上天也十分钟爱她,浑身上下都像是一块被人珍稀的宝玉,莹润美丽,谁也舍不得让她受一点伤害。
薛令蓁刚刚钻出马车,就被上前来的宋氏抱着下了马车,她还以为只宋氏一人,谁知一抬眼,胞姐薛令芳和庶长兄薛荣也都来了,玉白的面上霎时红成了粉团儿,道:“我已经七岁了,阿娘不用再这般抱着我。”
宋氏佯装埋怨道:“你这才七岁就要远着阿娘了?”
薛令蓁摇了摇头,牵着宋氏的手:“这是哪的话,只是我长大了,阿娘不能再拿对小孩子的方式对我。”
薛令芳上前抱了抱妹妹,眼中溢出些温柔神色:“好了,饭席已经摆好了,父亲尚不在家中,两个姨娘和四妹妹也都在。另外阿娘给你的院子新收拾了一番,你饭后去瞧瞧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四年前那通房因有了身孕,便抬成了孙姨娘,只生下一女,名唤令芝,年已三岁。
薛令蓁听到那两个姨娘和四妹,神色不由淡了一些,正欲开口,却见自己那庶兄怔怔望着自己项圈上的晶石来,不禁皱了皱眉。
宋氏道:“荣哥儿已经瞧过你妹妹了,行过礼后,便快些回院用饭吧,内院之中,你是男儿,终归不方便。”
薛荣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又松开,面色有些青白,躬身行礼:“拜见泰安郡主!”而后缓缓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意:“三妹妹才回,好好休息几日,来日兄长再去看望你。”
薛令蓁淡笑道:“多谢长兄。”
望着母女三人亲密的背影,薛荣却想起自己刚刚被绑走的乳母。听那些嘴碎的下人说过,若非嫡母好运生下了个祥瑞,如今这内宅里就是了自己生母梁姨娘的天下。当真是命运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国公府的爵位不会便宜给庶子的!关于舅舅,小天使不要着急,舅舅在酝酿一波大的。也快出现了!
第19章
屋内已经命人摆好了饭菜,薛令蓁随着母亲姐姐入座,珍珠迎进了三个人。
梁姨娘表面上着实沉寂不少,穿着半旧的蜜合色比甲,青缎子长裙,耳朵上荡悠着一对青金石坠子,身量丰腴了些,人又生得白净,一张圆润的鹅蛋脸,愈发显得温柔了。这薛林虽不如以往宠爱她,也念着她,偶尔也去她院子里住上一晚。见着了薛令蓁几人,便下跪磕了头,再是恭敬不过:“给太太、二姑娘、郡主娘娘请安。”
而她身侧孙姨娘眉眼俏丽,皮肤略微黑些,高挑身子,盘着头发,抱着怀中的小女孩,连忙请安。
她所出的薛令芝生的中等模样,年岁尚小,十分胆小,随孙姨娘行完礼后,就一直依偎在生母身边。
“起吧。”
宋氏道了声,本是不欲让这几人惹了女儿不高兴,只是女儿身为郡主,这次回来必须立个规矩给他们瞧。
饭后两个姨娘倒是安生,很有眼色地早早退下。
宋氏才笑道:“这几日,你媃姨向我替雍哥儿求娶你姐姐,你喜不喜欢雍哥儿做你姐夫?”小女儿聪慧过人,又是祥瑞,福泽深厚,若她也觉得是一桩好姻缘,那就两人也算是相合了。
薛令蓁被宋氏的话吓了一跳,自己这才离开五天不到,陆轩雍竟就上门提亲了?薛令芳坐在一旁求救地望着她,她连连摇头,撅着嘴道:“我不喜欢陆家那个大哥哥。他虽好,却总让我觉得假惺惺的,必是不会对姐姐真心好的。”
“你这话说的。”宋氏嘴上虽如此说,但见她说的信誓旦旦,心中不知不觉就对陆轩雍起了几分怀疑,她又舍不得逼女儿,“罢了,你们姐妹俩当真是一个主意。若不同意,我这就回绝了阿媃,再细细为芳姐儿相看。”
薛令芳和薛令蓁姐妹俩不禁相视一笑。
宋氏又想起了自己的事情,面上薄红,“蓁姐儿,你瞧阿娘这般年岁,可还能再生下子嗣?”她虽暗地里请了大夫来瞧,只说身子康健,到底还是想问问女儿,方觉心里有了底。
这是闹哪一出?阿娘不是素来厌恶薛林,不想为他育子,也抱养了薛荣吗?再说,生不生育子嗣,应该去看专业的大夫,这是把自己当作送子观音了吗?薛令蓁忍住脑袋里的一连串的疑问,想了想,认真道:“阿娘哪里老了?您若想给我和姐姐生个弟弟,哪里不行?”
这话说得没假。宋氏当年被薛令蓁的异能调养了身体,这几年薛令蓁也暗中对宋氏和薛令芳的身体缓慢调理,如今的宋氏四十刚出头,但体质却像是二十七八岁的,生育孩子又有什么难的。
宋氏放心一笑,她的一双娇娇女儿,才用不着让那庶出的照顾,自然要有个嫡亲兄弟护住她们一生。至于薛林,不过是个工具罢了,若不从,绑来便是。
薛令芳在旁听着,心中才放下了心。至于庶长子薛荣?她可没想过放回梁姨娘身边,就让他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才会越后悔亲近梁姨娘,才会不断地埋怨他,那本就薄弱的母子情也就长不了了。
那薛荣似乎真的心中有感,这几日颇有些讨好正房,趁着请假的几天,日日前来请安,时不时还给薛令蓁姐妹俩带了些外面的小玩意儿。
薛令蓁回家后两日,二房的薛茂强拉着薛令萍也跟着父母前来,与其说是看望,倒不如是过来瞧瞧宋氏她们的态度。
薛茂的劝说当真打醒了一些薛树和林氏,真真将薛令萍关了好几年,直至那教养嬷嬷觉得满意了,才放出来的。此番也是薛令萍出来后第一次上门,也是有一些求饶的滋味来。
薛令萍坐在凳子上,面前摆着一盘果子和一盏茶,她的眼神就随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上下移动。瞧着娴静柔美。
薛令芳挑了挑眉,这样子的薛令萍还真是头一次见,不过她可不相信短短几年就能让一个死不悔改的人从骨子里改变。
薛令萍暗自想着这几年在嬷嬷手下吃的苦,她吃了许多次苦头,才学乖了,收敛了自己,才被兄长从房中放了出来,她甘心吗?当然不!
此次来,隔了多年未见的薛令芳却像是真的原谅了自己一样,笑得亲切明媚。薛令萍垂眸勾了勾唇角,这倒是好。
薛令芳一反常态,上前拉着薛令萍要去花园里转转。宋氏皱了皱眉,见她一脸笑意,只好点了点头,命几个丫鬟跟着。
林氏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园子里阳光明媚,站在花丛边的薛令芳称得上一句人比花娇,一举一动都当得上大家闺秀。薛令萍缓缓笑道:“妹妹这几年没见,我愈发比不上你了,日后还不知大伯母要找个婆家呢。”
薛令芳只当没听到她话里的酸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眉间转而流露出一丝不喜来。
薛令萍关切地问道:“芳妹妹是有什么烦心事?”
双喜眉宇间露着一股子傲气,却叹道:“还不是那翰林院的陆大人,整日借着教荣少爷学问的机会,来求见我们家姑娘。要说他也是大名鼎鼎的神童才子,十六岁就做到从五品官员的,他可是当朝第一人。可我们家姑娘就是不喜欢,萍姑娘,您说,这缘分哪能强求的来?”
薛令萍唇角的弧度淡下去不少,心绪翻涌之间愈发心气难平。
陆轩雍从薛荣的书房里出来,眉宇间颇为厌烦,可笑这等庸人竟好命生为了国公独子,什么也不用做就轻而易举地站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随意一望,就见薛令芳跟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就在自己脚下石桥不远处的园子里,快走几步,又怕自己失了仪态。
“薛二姑娘安好,不知为何你不愿答应陆某的提亲?”
薛令芳冷颜道:“不愿就是不愿。结亲乃是修两家之好,不得强求,我薛家不愿,还请陆公子莫要再提此事。”
陆轩雍心中暗恨,面上却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翩翩公子,倒真像是一个情伤之人。
薛令芳似是气急,提步就走,身后的丫鬟也跟不上她的步伐,薛令萍被留在原地,怔然地望着那颇为失落的年轻公子,才觉痛彻心扉。
被禁足于家中几年,除了教养嬷嬷,她连父母都见不得几面,更别提那狠心凉薄的兄长。每日受着嬷嬷的责骂,日日夜夜难熬之中,竟只有那夜少年温言一句的问候让人心底暖和。没想到,今日再见,却是亲耳听到了他对自己的仇人情根深种的求亲。
薛令萍此时犹如冰火两重天,目中含泪,让陆轩雍困惑非常,却不知这陌生的姑娘是谁,见她生得可怜娇弱,倒不觉生出几番怜惜之情,伸手递过去一张帕子。
“这陆公子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倒亏他日日装出那般情深的模样。”双喜和薛令芳躲在树后,不屑地道。
薛令芳摇了摇腰带,反而轻松地笑了起来。薛令萍啊,薛令萍,今日我撮合了你俩,倒不知你能混得什么下场?
……
吴太子妃命掌事嬷嬷将东宫里的份例发下,身侧坐着的齐侧妃忙笑着道:“娘娘看了半天了。该是累了,不如妾替娘娘按摩一下。”
吴太子妃见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个小太监,摆摆手对齐侧妃道:“你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就不多聊了。”
“侧妃主子,您好歹也是个侧妃,太子妃也是无子无宠,您这么巴着太子妃娘娘不是有些降身份吗?”小丫鬟扶着齐侧妃出了太子妃院落,才小声地嘀咕。
齐侧妃淡笑:“你主子我无宠无子,殿下又厌着我,可不是要与这太子妃交好了?这几年还没看明白?李庶妃对不过太子妃的,那个被太子爷宠得上天,还不是被太子妃收拾得在屋里抄佛经呢。”更何况如今皇长孙的身体自去给泰安郡主送过满月礼后,就逐渐好了许多,圣上大悦,直言是这泰安郡主的功劳,倒让如今的局势有些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