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蓁见此,摇了摇头,自己捻了块点心吃。她倒没宋氏和薛令芳如此激动得失态。她一出生就没见过宋定疆,时至今日,也只有那日的匆匆一面。她对宋定疆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宋氏和周围人的讲述回忆,虽然有着血脉中天然的亲近,感情算不上深厚。只不过心头还是十分好奇。
宋氏对薛令芳和薛令蓁笑道:“转眼间,你们姐妹两个都这么大了。尤其是芳姐儿,都要出嫁了,怕是你舅舅都要认不出来了。也不知道,兄长这些年可曾娶妻生子?若没有,这次可要好好甄选了。”
宋氏说着,眉眼飞扬,眼底里的神采是这几年来,这是薛令蓁从未见过的。或许这才是当年的威远候府的宋家大小姐的真正模样。
薛令芳看着母亲和妹妹,又看了看自己腕子上那只翡翠镯子,浅浅一笑,那镯子碧绿的色泽在灯光下愈发的浓翠。
这样子,真好,简直犹如身处梦境。她真害怕,一觉醒来,便又回到了上一世的噩梦里。
宋氏正说话,被派去一直守在门房处的琉璃急忙跑了来,气喘吁吁地掀开了门帘。
宋氏急急免去她的行礼,问道:“可是兄长来了?”
琉璃拼命地点头,“不只是大爷,还有夫人和一个年轻的少年。如今珍珠姐姐正引着他们往春荣堂去呢。”
宋氏闻言一笑,十分欢喜:“这怕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嫂嫂和侄子了!”说罢,又急忙命人将自己准备好的见面礼拿出,忙领着薛令芳和薛令蓁往前院的春荣堂去见客。
春荣堂内,宋朗随着养父养母入座,他自小在市井长大,被宋定疆收养,也是在宋定疆落魄之时,从未见过这般富丽堂皇的屋子。被刚刚得知父母大仇得报的狂喜弄得有些昏的脑袋清醒过来,清俊的面上稍稍不禁带着些局促和不适。
宋定疆见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姑姑性子直爽,两个表姐妹也是极好的人物,你不必有任何担心。”
即使如此,宋朗还是紧紧抿成嘴唇,身子稍稍紧绷。
“珍珠,这几年芷仪过得如何?”
宋定疆心知自己当年出事,薛林此人必不会多么善待妹妹,甚至还会迁怒,在向珍珠询问时,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当得知薛林当年的种种所为,面色一变,忍不住将手里的茶盏捏碎。
云氏急忙拿了帕子替他擦拭,爱屋及乌,不禁怒道:“宋家的女儿精贵,岂容得了这般对待?”
珍珠面上冷笑:“所幸当年有郡主降世,方带了转机,救下了我们太太。”
宋定疆一愣,又想起自己也是被小外甥女所救下,忍不住对妻子笑道:“那个小丫头现在可是我们宋家的大恩人了!”
云氏亦是一笑,“若无小郡主,这现在怕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一旁的宋朗听不懂他们话中所言,倒是对那个屡屡被提起的郡主有些好奇。
第33章
薛林素喜碧螺春,府中的茶叶也多以此来采买。
宋朗随宋定疆夫妻生活,喜饮无味的清水,对于这这类茶实在不习惯。只不过他素来不挑,皱了皱眉头,便照常喝下。
不过稍坐片刻,一个身着鸦青色比甲的小丫鬟掀了帘子进屋回话:“舅老爷,舅太太,表少爷,我们太太和两位姑娘已经来了。”
宋定疆站起身,到了此时,竟莫名有了些见亲情怯。明明是第一次见小姑子的云氏应该更紧张些的,竟反过来让云氏去安慰他。
宋朗闻言,心中一动,微微抬眸向外望去。
只见是一个体态高挑,容貌艳丽的美貌夫人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
大的姑娘柳眉凤眸,举止端庄大方。小的那个,听说也不过才六七岁,身量已经像八九岁大小的姑娘。好个粉雕玉琢的玉人,脖间坠着块碧莹莹的美玉来,她人并不胆小,自一进屋,就抬起一双灵动的眸子望着屋内的几人,大而明亮的眼里透着一股子好奇来,带着油然而生的亲近。
宋氏美目盈泪,激动地喊了声“兄长”,这才缓缓收住了自己的情绪,又见云氏娴静温柔,虽年纪小了一些,但对着自己的兄长处处体贴,十分细心,唇边一笑,命珍珠将见面礼送上,“大嫂好。”
云氏倒没想到这宋氏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大大方方地笑道:“多谢芷仪了。”
薛令芳握紧了帕子,收拾好心情,上前请安,见宋定疆容貌未曾大变,却多了一道疤痕,眼里微微湿润。
宋定疆笑望着她,他走时,芳姐儿还未满十岁,被宋氏宠的调皮,如今却已经定了亲,吕家那孩子倒是个好的,也站对了人,日后前程必是差不了的。“好孩子,得知你定了亲,来日我给你送份大礼。”
薛令芳虽脸颊微微羞红,笑道:“那就多谢舅舅了。”
“那日救我和姐姐阿娘的,是不是就是舅舅你啊?”薛令蓁眨了眨眼,问道。她素来喜欢好看的人,宋家人本就容貌出众,宋定疆去了那胡子,愈发俊美年轻了些,一瞧便知,当年被照顾得很好,没有留下病根。莫非自己这年轻的小舅母与自己的这舅舅还是一个美救英雄的故事?
宋定疆心中暗赞她聪慧,倒没想过自己的事情早被太孙殿下交代个干净清楚。他弯下身子,将薛令蓁猛地抱起,吓得薛令蓁紧紧闭上眼睛。
宋定疆哈哈大笑,“你这丫头,那日见我打架还兴致勃勃地伸出个脑袋看,这就吓着了?”
薛令蓁“哼”了一声:“是舅舅你突然吓我,哪里就是我的胆子小?小心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都是舅舅不好。你看你娘和你舅母的眼神,都快把我给吃了。你一来就把你舅母的心给拉拢走了,日后你舅母指不定还要如何偏心呢!”宋定疆故作哀怨地瞥了眼一旁的宋氏和云氏,见云氏目露喜爱,转手就将薛令蓁塞进了云氏怀里。
宋氏倒没想到那日还有这等缘分,不由嗔怪:“兄长也是,既然早早就见了,为何还要瞒着我。另外,蓁姐儿女孩子,你还故意吓她,又不是你这样的糙人。”
另一旁的云氏手足无措地怀抱着薛令蓁,怀里的小姑娘香软可人,尤其生的眼睛还与丈夫有几分相似,心头更是爱得不行,从腰间摘下个荷包挂在薛令蓁的腰带上,微红着一张脸:“蓁……蓁姐儿乖,这是舅母自己做的荷包,有安神之效,可别嫌弃了。”
薛令蓁一向对花木草药之类的气味灵敏,刚刚宋定疆将她放入云氏怀里,就嗅到这云氏身上有着一股子长期侵染的药香,是好多种药材的气味。
“谢谢舅母。舅母,你是大夫吗?”薛令蓁仰头问向云氏,略显得有些肉呼呼的脸上带着些好奇,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揉。
云氏这般想着,却又怕自己揉红了她的肌肤,柔声回答道:“我自幼随着阿公在山上学医,懂些医术罢了。”
薛令蓁眼神一亮,目光灼热地望着云氏,对她愈发亲热。
宋朗失落地垂下了眼眸,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衣角,不远处一家人重逢的热闹欢喜似乎与他无关,他就像是个外人,无法融入其中。
宋氏见一旁沉默寡言的宋朗,细看之下,只觉年岁不对,不禁望向宋定疆,宋定疆才低声对宋氏和两个外甥女道:“朗儿是宋家将士的遗孤,如今已被我收为了义子。你们就将他当作自己的亲侄子、亲表哥来看待便是。”
宋氏想起当年因太子和李茂积之罪连累了这孩子爹娘,幽幽叹气,温言说着:“朗哥儿不要拘束了,今日团聚宴席只有我们这些人,你姑父有病在身,暂时不能得见。”提起薛林时,宋氏面色稍冷,眼里透出一股子快意。
薛令蓁笑说:“对啊,表哥年纪不大,倒是不爱说话,看着可要老了好几岁。笑一笑,才好看呢。”
宋朗低头应了声,正巧对上薛令蓁的一双眼。那双眼睛生得极好,亮如星辰,笑时便暖胜朝阳。他的手犹豫了下,还是轻柔地揉了揉薛令蓁的发髻,却又小心地不将她的发髻揉坏。
云氏见他能放开心扉,已是欢喜至极,“这才好呢。别看朗哥儿年纪小,武艺可是不低。来日若有谁欺负了你们姐妹俩,只管给朗哥儿说,再不济,还有你舅舅撑腰呢。”
说话间,丫鬟们已经在侧屋内摆好了饭菜,珍珠和琉璃进屋里瞧了一番,确认都安排好了,这才掀了帘子出来同宋氏回话,“太太,饭菜已经摆好了。”
宋氏起身笑道:“隔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兄长的口味变了没有。这么久了,孩子们也该饿了,早早入席吧。”
薛荣从家学里下学回来,满面都是笑意。今日下午不知为何,家学里的人若有若无都开始奉承他,就连那些瞧不起他庶出身份的人,今日也都收敛了许多。
莫非是嫡母终于想开了,愿意将他记在名下,或者是父亲终于要上书立自己为世子了?薛荣边走边笑容满脸地想着,愈发兴奋,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只要定下了,自己也就可以不再看嫡母的脸色,姨娘也可以接出来和自己母子相聚了,这些日子就再委屈姨娘一些,一切都是为了大计。
对于薛林这个生父,他一向也是不亲近的。哪怕生母梁姨娘很多次都说薛林在幼时很疼爱他,可他记着的还是薛林因为他功课不好一次次的训斥。更何况薛荣自被养在正院后,薛林不想见到宋氏,也鲜少过来瞧他,只是近几年他搬出了正院,这才与薛林见得多些,不过他已经记事了,对薛林实在培养不起什么感情。更别提薛林偏宠着孙姨娘母女,薛荣更是替生母梁姨娘愤恨不平。
对于薛荣来说,薛林一病还更加是件好事情。至少下人见薛林久病不起,府中只有一个男嗣,他现在的地位越来越稳固了。
路过正堂春荣堂,外头有几个衣裳款式陌生的侍卫站在房外,薛荣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跟着的小厮都差点儿撞到了他的背上。
“少爷,您怎么突然停下了?”小厮吓了一跳,连忙问着。
薛荣指了指那些侍卫,“你去打听一下,今日是有什么贵客。”
小厮应了下去,他是出了名的嘴巴甜,逮住一个送菜的小丫鬟,姐姐妹妹叫了几句,就将里头人的身份问了个大概。
小丫鬟得意洋洋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将菜送了进去。
“昌……昌国公!宋定疆?”小厮惊得瞠目结舌,一想到今日里街坊里都在传言宋家平反了,便急急忙忙跑到了薛荣的跟前儿。
“少爷,这来的是您的舅舅!”小厮狂喜地说道。自家少爷怎么说也是正屋里养出来的国公爷的大少爷,本就尊贵,也当得起昌国公的一声“外甥”的,到时候,他这小厮的地位还不是水涨船高。
薛荣在学堂里困着,一时还不知宋家今日之事,一时之间没听明白,他生母梁姨娘的兄弟死了个精光,哪里来的什么舅舅?
小厮兴奋地奉承道:“是太太的嫡亲哥哥,宋大将军!您怕是不知,宋将军那事是被李家冤枉的,如今圣上平反了,太孙更是额外加封了舅老爷为昌国公!太太没个子嗣,日后只能依靠您了,您又是正房里养出来的,跟舅老爷更是亲近了。都说舅老爷是个疼妹子的,为了太太,自然会照顾您的前途,日后等您袭了国公爷的爵位,有舅老爷的照顾,又有个太孙妃的妹子,什么样儿的名门贵女找不到?来日必是位极人臣!”
薛荣心里一片滚烫,连方才想着的梁姨娘都抛在了脑后,难怪学堂里的人如此对自己恭敬,必是怕自己向宋家舅舅告状。他咽了咽口水,望向春荣堂:“既然是舅舅来了,我也该去拜见才是。”
第34章
晚饭过后,几个年纪小的,便早早回了房休憩,只留下宋氏与兄嫂二人细谈。
珍珠又送上来一些梅子汤给几人喝,宋氏孕里反应不大,但唯独嗜酸得狠,现下又是暑天,每日一两碗的梅子汤是少不了的。
宋定疆和云氏几人端起来喝了一些,觉得有些酸,就搁下不再喝,唯独宋氏还要了第二碗。
云氏望了她片刻,轻轻握住了宋氏的手腕儿,手指一搭,轻声问:“妹妹是有了身孕?”
宋氏闻言,咽下口中的梅子汤,从珍珠的手中拿过了帕子擦了擦嘴角。“没想到大嫂还懂些医术。的确是,近三个月了,这才敢跟你们说。”
宋定疆皱眉,他这妹子,打小就是娇养的,若是她不喜的,必是忍不了气。她对薛林已经是如此厌恶,如何还愿意为他生育子嗣。宋定疆担忧地问她:“阿芷,薛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氏微微捏紧了帕子,“若非有蓁姐儿佑我,只怕我们母女都要丢了性命在这薛家之中。我本想拿捏住那庶长子薛荣,省得让这薛家拖芳姐儿和蓁姐儿的后腿。可没想到,这薛荣是个占着身份又吃里扒外的。还不如来个亲生的子嗣稳妥些。”
她还有些忍耐,将当年之事粗略一说便过了,珍珠和琉璃已经忍不下去,将产婆的事情以及先前薛林欲要强行对宋氏堕胎的事情详细地告知了宋定疆和云氏。
宋定疆脸色不知不觉变得铁青,“当初便不该听娘的话,将你嫁过来。说是探花才子,俊美多情。可我瞧他,手无缚鸡之力偏还卑鄙自私,哪里配得上我宋家的姑娘?当初我何必用军功帮他续了爵位?”
云氏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望向宋氏的肚子,微微一笑:“我看了妹妹的脉象,十分健康,若是个男孩便好。听珍珠的话,那个叫薛荣的男孩,是梁姨娘所出,总归不是个好的。”
宋氏眉眼一弯:“蓁姐儿便说了是个弟弟。她口中说出的话向来没有不准的。前几天还说了兄长必定会无事,今日果真便传来了好消息。说来,咱们家原来的威远侯的府邸荒了许久,兄长不如就和嫂子还有朗哥儿先在府中住下,也省的再费工夫去寻别的院子。”
“再者……”宋氏轻轻一笑:“我看嫂子格外喜欢些蓁姐儿,正巧我这这段时间易乏,没时间照看她们姐妹俩,让嫂子费心点儿了。蓁姐儿可是个有福的,朗哥儿虽好,可到底不是宋家血脉,兄长和嫂子的年岁不是太大,何不要个亲生的孩儿?”
云氏一瞬间神情落寞下来,转而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快到连坐在她对侧的宋氏都无法察觉到。
宋定疆握住云氏温软的双手,对妹妹笑道:“也好,咱们就在这住下。”他顿了顿,眼底里微微冷下,“我也要去看看薛林究竟‘病’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