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夫人了然地笑了笑,只道:“是个孝顺孩子。”
倒是一旁的楚王世子妃荣氏因与魏家有着生意上的往来,她自己又是个喜欢拜佛拜观音的,魏家又对其交好,对这魏元秀倒是有些好感,心底暗道这魏家大姑娘倒也不似是有京城里那般传闻的,为了上位散播自己是菩萨转世福女的心机,若真想和泰安郡主分个高低,巴不得去园子里再比较一番,哪能这般甘心留在魏老太太身旁,倒是个孝顺的。
魏老太太笑着拍拍魏元秀的手,道:“你这孩子,你呆在这,我同这些夫人太太说话,还要顾及着你,还不如去同那些年轻孩子们逛园子有趣儿呢。快去吧,我这里有嬷嬷丫鬟伺候,还缺了你不成?”
魏元秀一想起薛令蓁,不由就生出些犹豫与胆怯,魏老太太低声道:“你若是不去,只怕别人会以为你怕了泰安郡主,又或是疑心你算计了她而心不安,只有大大方方地去了,才不让人看轻了。”
旁人只见是魏元秀不舍魏老太太,笑了她几句,魏元秀才出了万松堂,左右薛令蓁她们一边走一边闲聊,走的不快,她几步就追了上去。
薛令蓁这厢与薛令芳刚出了门,几个年纪略小些的小姑娘尚未定亲,许是如今正跟着先生学习四艺,纷纷上前行了礼来同薛令蓁询问那幅画是如何画的,一时热闹起来,连薛令芳都苦笑不得。
薛令蓁只将自己如何进行色彩搭配以及笔法上的一些心得同这些小姑娘说了,只是她们最好奇的花瓣如何复生的,却只能严肃地回答道:“这是本郡主天生的法术,你们学不来。”倒惹来一群小姑娘的艳羡和崇拜。
正当这时,就听见有人进来传话,道是太孙殿下与楚王嫡长孙前来贺寿。一众女孩不禁便把目光望向了薛令蓁和而后赶来的魏元秀身上。
薛令蓁笑道:“太孙殿下和楚王孙来了,咱们行礼便是,不必紧张,楚王孙脾气温和是出了名的,太孙殿下也是极好的人。”
众人连着薛令芳都不禁腹诽,楚王孙的脾气好倒是真的,可太孙殿下接连将李家收拾个完,一身的煞气,也就只有她这个天生祥瑞才敢去亲近了。
秦烨刚走到游廊的转弯处,就听到隔着墙壁,不远处的万松堂传来的熟悉的女孩声音,面上漠然的神色稍暖,与身侧的楚王嫡长孙秦炎一向温和的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夏直立刻心领神会,对前方引路的下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带路。”
万松堂前,一群女孩走也走不了,只怕冲撞了太孙,只得站着等着与太孙和楚王孙行了礼,方可离去,只不过在心里好奇着身有煞气的太孙到底是不是生的也是凶神恶煞的。
秦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一众闺秀中的薛令蓁,而同时,薛令蓁也正微微抬眸,看秦烨是否来了,抬眸的一霎那,两目相对,不自觉便笑了起来。虽秦烨说过,在他面前,薛令蓁倒也不必多礼,只是现在周身有旁人在。薛令蓁便也行了礼仪,只是因是郡主之尊,倒与周遭的少女有些不同。
夏直道:“不必多礼,殿下和王孙前来,只是为了与魏老太太贺寿。”
众人才缓缓起身,几名正值芳龄的少女飞快瞥过太孙俊美如冠玉的美资容,面上薄红一片,心中暗道倒不知是如此的俊雅,转念一想起,他身上的煞星之名,小脸又转白,生怕自己被克了去。只是心里仍对那半大女孩的泰安郡主难不生出一番嫉妒,上天便这般钟爱她,好好的太孙,偏要赐了一身孤煞,别是早早预备下给她的郎君吧。少女们又是嫉妒气恼,又是羡慕起人家天生的福命,什么也不用操心,老天爷自然就安排的妥妥当当。
魏元秀年已十四,称得上一句品貌俱全,家世又好,在阳溪早就有人上门说亲,若非为了嫁入皇家,必是如她其他堂姐妹一般,定下亲事了。她此刻见这位太孙表兄生得极为俊美,身姿如竹如松,连一旁也能称得上一句儒雅的楚王孙秦炎也映衬的没了光彩,不免悸动。她又看向了那容貌极盛的薛令蓁,二人站在一起,不论年岁,亦是明珠宝玉般的相衬。纵使她再如何端庄大方,心头便只觉得不爽快了起来。
秦烨不喜魏家人,对于这魏元秀也没什么好感,倒是见其抬头,露出面容,不禁冷笑。
魏元秀体型略微丰润,脸庞也有些圆润,长相也是十分柔善的,穿着也多以浅色为主,可偏偏今日发髻上戴了几支色彩鲜明的琉璃、翡翠所制的花钗,虽不算特别突兀,但总不算搭配相宜。
秦烨眼神敛下,魏家到底把魏太子妃看得太高了些。魏太子妃喜好艳丽华美之物,这般的花钗最为她喜爱,至今那西厢房中还保留着一套十二色花钗,与这魏元秀发上的花钗虽材质不同,却大抵模样相似。方姑姑果真对魏家忠心耿耿。
魏元秀见他的脚步稍稍在自己跟前停下,不禁心思浮动,微微低垂的面上带了些笑意,方氏所言不假,这花钗还是起了作用。
下一刻,她的笑意顿在了嘴边。秦烨直接命夏直上前取了她发上的花钗,径直去与薛令蓁说话。
夏直取下了花钗,也不顾魏元秀的发髻散乱了一些,将花钗随意交给了身后的一个小太监,才对着脸色急转直下的魏元秀道:“姑娘看着不是个蠢笨人,何必偏要和旁人一般,又要自作聪明地做蠢事呢?这花钗还是奴才替您收起来。”
夏直虽说是“收”,却只随手将花钗交给了小太监,便是那小太监贪便宜将花钗私藏入袖,他也只作没看见,而若没了太孙的不重视,夏直怎敢如此?太孙殿下这哪里是生气自己戴花钗冒犯了魏太子妃?分明是厌恶这花钗的表现!魏元秀被这突然闪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念头吓得浑身微微颤抖,心头乱跳,不觉掌心湿漉漉的一片冷汗。
秦烨缓步走到薛令蓁跟前,周围的女子便很有眼色地后退了几步。
他今日穿的是件牙白色直裰,衣服上简单无花纹,腰带上挂了个龙纹玉佩,最简单的贵公子打扮,却也十分衬他。
“蓁蓁,今日魏家可曾难为了你?本该早些来的,只是朝中的奏折有些多。”他缓缓说着,面上才带了些他这个年岁该有的朝气。
“有!”该告状就要告状,薛令蓁这个脾气倒是直白,一张粉面气鼓鼓的,皱着眉,道:“魏老太太方才还想让魏元秀踩着我在这京城里扬名呢。”
魏家。秦烨将这两字在唇齿间念了一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自然会帮蓁蓁出气,日后有谁难为你,不必忍着。”魏家什么样的光景,若是老老实实的,他未必不会容下他们一线生机,可倒是心比天高,守着现在的富贵不知足。
秦烨同薛令蓁又说了几句话,方入内去见了魏老太太。
秦炎倒是个素来怜香惜玉的性子,见魏元秀有些失态,以为是惧怕太孙之故,便伸手递去一方绢帕,含笑道:“殿下虽性子有些不近人情,可到底不是坏人。姑娘又与殿下乃是表亲,不必如此惊吓。”
魏元秀道了声谢,收拾好脸色,抬眼望去,只见方才还一脸漠然的太孙与薛令蓁说了一些话才缓缓进了万松堂。说话时,他嘴角微勾,眼底里便全然不似方才的冷凝,顿觉刚刚在万松堂内刚消去的羞耻又袭上身来,只念着魏老太太的交代,立在一旁,强撑着笑容与身侧的姑娘交谈,生怕因此让人瞧出太孙对魏家的不喜,丢了魏家的颜面。
秦炎微微一笑,跟在秦烨的身后入内,许是有些好奇,不经意地瞥了眼泰安郡主的侧颜,瞬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心下一叹虽年纪小,但也好一张姝容。
与之一比,魏家女的那张菩萨相便有些显得寡淡了,更有绝境时救了殿下一命的恩情,也难怪殿下愿意独守空房,只为等着这泰安郡主长大了。
第59章
秦烨二人走后,几个心里泛酸的少女有些还在讨论着方才太孙殿下的容貌,只是顾及着薛令蓁,便只得私下里说,话里话外,无怪乎都是说只是薛令蓁运气好、福气大,太孙如今不纳妾只是因为自己身有煞气,他心善怕伤了他人,并不是因为看重她。
薛令蓁觉得有些好笑。方才她们的口中,秦烨还是一副煞气冲冲的样子,如今见了他的真容,就觉得他心地善良了。不过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紧张。她们若真有那个心去抢,也没那个本事。
薛令芳见她面上带笑,只当她到底年纪小,不看重这些,重重咳嗽一声,那些少女吓了一跳,心虚地便不再言语了。
薛令芳伸手替薛令蓁整理了下腰间的玉佩香袋儿等物,不禁笑问道:“太孙殿下生的好看,不过露了一面,就让几个女孩春心浮动了,你也不怕别人来抢?”
薛令蓁凤眼儿微挑,小脑袋轻轻扬起,看着十分有气势:“她们敢吗?惹了我不喜,也不怕自己倒霉。”
薛令芳忍俊不禁,“也是,我们的小祥瑞岂是旁人能比的?”
倒有几个姑娘心中不服,看透了魏家也打着太孙殿下的主意,便上前对魏元秀道:“魏姐姐是太孙殿下的亲表妹,何不多与太孙说几句话,怎么如此疏远?倒是殿下对泰安郡主是十分关心了,单独问了几句话后,才进去同魏老夫人拜寿。”
魏元秀冷冷地瞥了眼尚在说话的姑娘,虽明知对方只是来挑拨她与薛令蓁来的,可心底忍不住不舒服来,又惊恐会不会魏老太太他们没看透太孙对魏家的态度,走错了棋。她捏了捏绢帕,也没有心思同这些人说话,恨不得快些与祖母、父母说了自己的猜测,免得祖母他们仍想着以魏太子妃来打动秦烨,反而亏了魏家。
……
万松堂内,魏老太太与众人说着话,不过是他们讲着京城里的趣事儿,她讲着阳溪的趣事儿,彼此新鲜新鲜罢了,倒是薛令蓁,明明已经不在了这万松堂,这些夫人们谈话,却总也提及她,其神奇灵验之处,便是魏老太太也不得不信,尤其她的亲外孙秦烨还正是如此活过来呢,现在比一般的少年郎还要强健些,才能夺得太孙之位。
提起这,魏老太太身旁的一位豆绿色褙子的贵夫人便不禁羡慕地笑道:“老太太,你们魏家的福气也还在后头呢。太孙殿下的身体被泰安郡主给庇佑好了,如今更是封了太孙,入朝执了政。你们魏家又是他的亲母族,必是会得了重用的。”
吕夫人举起茶盏掩住嘴角的讽笑。这话倒是不假。历代君主,重用的不过是兄弟、母族和妻族的人,更何况魏家那嫡长子魏瑜也听闻是有才干之人。
这世人皆道,就算太孙殿下还对当年魏家的选择耿耿于怀,可那也是太子宠妾灭妻太过所致,但凡是家中疼爱女儿的,也会生气,魏家当年的举措也是气急之下才会如此。再者,魏家比起旁人,还是要亲近些的。可到底,这也只是想当然罢了。当年之事如何,吕夫人并不知,但冲着这魏家一定要把女儿送入东宫的架势,若当真太孙还对魏家留些情面,他们何至于把一个堂堂的嫡长女送去给自家表哥当妾,白白浪费了资源。
这样想的人还不在少数,听了这位夫人一说,有些羡慕起这魏家。这可真是捡个大便宜。前十几年万事不操心,还是人家泰安郡主将太孙救了回来,又靠着宋家的冤屈将李家和太子的势力全部铲除了,现在皇上病体久治不愈,整日随着国师养身,朝堂上,太孙更是独揽大权,来日登基,必是用人之际。魏家不就可以借此入朝了。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自然心里高兴。可惟独这魏老太太,因当年太子妃一事内心有虚,听了此话,愈是心内有些不安,笑容略微淡下去一些,让那位豆绿色褙子的夫人颇觉有些尴尬。
恰在此时,一个碧绿比甲的小丫鬟掀了帘子,转过屏风,福了福身子,道:“老夫人,太孙殿下与楚王孙到了。”
魏老太太连忙挥手命人先去迎接,随即坐起身来,整理好衣物,方带着一众的夫人前去行礼。
初见这十几年也从未看过的外孙的俊美面容,魏老太太心头就是一颤,连行礼的动作都激动得有些颤抖。这孩子当年还只是襁褓里未长开的模样,如今长开了,虽有些皇族中长相的特征,可大多还有着魏太子妃的影子。魏老太太想起当年为家族而死在大好年华的女儿以及当年不得不舍下这个外孙的情景,就不禁老泪纵横,心生愧疚,望着秦烨,虽带上几分慈爱的神色却还有一些难以表达的羞愧。
秦烨嘴角微勾,命夏直上前将老夫人搀扶起。
魏老太太含泪,目光触及秦烨指上的颇有些眼熟的龙纹玉扳指,心下便安定一些,秦烨念不念着魏家都不要紧,只要还记挂着澜儿便好,不管怎样,总有一份生恩在。
魏老太太随即便道:“果真像极了你母亲……”说着,面上已有几滴泪水滑落,一旁侍候的魏嬷嬷也拿着帕子抹泪,见魏老太太不能自已,急忙递上了绢帕,劝道:“老太太,您这几年身子不好,莫要流泪。殿下如今万事皆好,您该替大姑娘高兴才是。”魏嬷嬷话里的大姑娘便是当年的魏太子妃。
魏老太太破涕为笑,说道:“你这话说得对,我如何能哭呢?我该替澜儿高兴才对。”
魏老太太情真意切,倒真让人觉得动容,却一时无暇注意到,对面的太孙殿下,只转着手指上的龙纹玉扳指,浑身贵气逼人,仪态优雅,却全无半点的动容神色,就连手底下人夏直也是神色淡淡。
吕夫人瞧得分明,不禁暗道,这殿下不仅没生出些感动,只怕连对魏老太太也没多少看重。
魏老太太虽是真情流露,却也是心里存着一份算计,本以为这外孙心里念着魏太子妃,必会对自己亲近些,可躬身哭了一会儿,仍未见这烨哥儿前来扶起自己,微微抬眸一瞥,却见其眼里若有若无凝着嘲讽向自己正望来,魏老太太一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急忙拿帕子抹去眼泪,对众人笑道:“老身初见殿下,想起了早逝的女儿,不免有些失态,让殿下与诸位见笑了。”
楚王世子妃荣氏出来打了个圆场,道:“还是快些请殿下入座才好,有话慢慢说。”
魏老太太笑着应了声,对秦烨道:“殿下,请入上座。”
秦烨道了句谢,提步坐在上座的榻上,另有丫鬟拿了椅子摆在下首第一位给魏老太太。
秦烨嘴角微勾,端起丫鬟奉来的茶盏在手间转了一转,方搁在了桌上,指了指夏直:“去将给老夫人的贺礼送去。”
夏直噙着一丝笑意,应了声,便将手里一直托着的花鸟纹描金漆盘给送了过去。魏老太太似是没注意到秦烨只称呼她为“老夫人”,连句外祖母都不曾喊过,慈爱地笑了笑,命身边的魏嬷嬷将漆盘里的锦盒收下。
魏老太太暗自皱了皱眉,莫非刚才秦烨并未遇见戴了花钗的元姐儿?否则怎会如此漠然。她望着魏嬷嬷手里精致华贵的锦盒,不大不小,就是一个普通的四方形盒子,可里面装着的贺礼,总让她有一丝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