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笑说:“那美玉是碧色的,我看用个霜色的便好看。”
躺在摇篮中的薛令蓁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看了眼,似是觉得满意,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惹来对面母女二人的几声轻笑。今日是她的满月宴,从一大早就被奶娘抱起打扮,穿了身洋红的小衣服,脖子上一块皇上赐下的由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项圈,下坠着她出生带的那块美玉,愈发衬得皮肤如同白瓷一般,两颊透着点红晕,格外的健康讨人喜欢,
正照顾她的是新选出的两个奶娘,以前钱、张两个奶娘因出了那档子事情,被谢嬷嬷换了下去,另选出两个身家清白的家生子来当她的奶娘。
宋氏听了谢嬷嬷报了在宫中所发生的险事,吓得面色煞白,多亏见薛令蓁安然无恙,这才缓过气来,明白过来为何皇帝还特地派人来说了句康怡郡主的惩罚,正是为了安抚自家,犹恨道:“真是真是千算万算,漏了个康怡郡主,小小年纪如此心狠,若是我蓁姐儿出了什么事,罚她去仙慈庵,实在便宜了她!”
新来的这两个奶娘,一个同样姓张的爽快大方、一个姓方的温柔细致,处理薛令蓁房中的事务都是好手,大概日后还要当着她房中的管事姑姑。
见宋氏梳好妆,琥珀突然拿着帖子进了屋,欢喜道:“太太,您猜,这次谁来了?您知道了,必定欢喜。”
宋氏扭头望她,颇有些落寞地说道:“还能有谁?那些冷心冷肺的人我这次早就看清了人心。我最亲近的阿媃也早就远嫁了。”
琥珀眨眨眼:“正是那位郎家的二小姐,如今蔡阳陆家的大夫人郎媃。”
宋氏惊喜道:“果真是阿媃?这可就太好了!当初她嫁的那么远,算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她笑了笑,对薛令芳道:“芳姐儿,你可还记得媃姨,她膝下有一个小公子,比你大了两岁,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的。”
薛令芳神色有些不对,连手中的络子都掉在了地上,她素来稳重大方,很少有如此失态之处,惹得薛令蓁忍不住看向她。
她怔了怔,拾起络子,纤纤的指甲上丹蔻掉了一点颜色,指尖掐的有些泛红,险些抑制不住胸腔中激荡的恨意,直到对上幼妹一双如宝珠流光般的黑眸,心中稍稍安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好像有些印象,却记不清楚了。”
宋氏还沉浸在故人得见的欢喜中,笑她道:“那时阿媃要带着雍哥儿回蔡阳,你还是万分不舍的。”
薛令芳淡淡笑了笑,眼中有些阴郁。薛令蓁不禁伸出自己尚肉窝窝的小手安慰安慰她,虽不知道这陆家母子究竟有什么特殊的,但肯定惹了姐姐不喜。
薛令蓁愈想愈觉得自己今生这个姐姐身上绝对有什么秘密在。
第9章 满月
东宫问竹轩中,此处僻静,又因这皇长孙素来不受重视,鲜少有人来此,倒是给了秦烨锻炼的机会。
他此刻颇有些怔怔地握了握自己的手,短短不到一个月,这双手从最开始的手无缚鸡之力,到如今的可以握住一把剑,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放下手中的宝剑,揉了揉有些疲软的双手,秦烨激动之余又不禁有些可笑地道:“在我最绝望时,救我的不是骨肉至亲,却是这薛家的祥瑞姑娘。”
说罢,想起那日救下的小女娃,粉团儿一般的娇娃娃,不自觉弯唇一笑。
将这剑器妥善收好,秦烨想了想,找来了方姑姑,问道:“今日可是薛家三姑娘的满月?”
方姑姑愣了愣,回道:“正是,只是太子殿下并未派人去。”
秦烨丝毫不在意,起身自中取出一方锦匣:“既是如此,那便有劳姑姑替我去一趟薛家,将这满月礼代我送给泰安郡主。”
方姑姑惊讶地望了望桌上的匣子,“是,奴婢这就送去给泰安郡主。”
因有宋家之事,京城这些人家都在观望着风声,待赐封郡主的消息出来,这些勋贵人家才等着这次满月宴上门。薛林有心出个风头,特意命人大办,宋氏带着一双女儿刚出了院子,就听到那下人们热闹的声音。
薛林怕宝哥儿招了她不喜,也没让梁氏母子出来。
这是怀胎八月后到现在,她第一次出院,瞧见这些景物还有些陌生感。这次满月宴,有一半是薛令芳主动帮着打点的,宋氏见她处理的井井有条,也并未起疑,直夸她离了母亲也成熟不少,心中也颇为酸涩。
薛令芳撒娇地笑了笑,待一想到等会就要见到那个害了她命的负心薄幸之人,就觉得整个人像在油锅里一般煎熬。
那宴席摆在沁春台内,宴席对面便是戏台,宋氏入内检查一番,不过几些时间,便有夫人入内,除却往日熟悉的,竟还有些完全不认识的生脸入了内,可见皇上此次下旨赐封惹出的动静多大。
这其中也不乏有想见识祥瑞,蹭蹭福气的,短短一个月,这些夫人的圈子里早就将薛令蓁身上发生的事迹传了遍,又不以为然的,自然也就有深信不疑的。
一阵寒暄后,夫人们望着宋氏美貌光彩的样子,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大概天下的女人也少有她这般好运的。父母拿她与兄长一般疼爱,父母去世后兄长又多次立下战功,为她撑腰,如今娘家遭难了,上天又让祥瑞托生在她腹中。合该是一辈子不受难的命。可一想起原先颇得圣宠的康怡郡主如今被削了封号、圈禁在仙慈庵的下场,便按下了心思,只专心夸赞这祥瑞。
几位夫人见奶娘抱了薛令蓁出来见人,纷纷凑上前去观看。这一看,果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不过刚满了一个月大,小脸圆润可爱,五官生的十分精致出挑,却不哭不闹,逢人还露出了笑脸,小小的一对梨涡,就像是盛了果蜜似的,足足甜到了人心眼里。一对比自家孩子这般年岁时的模样,那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再看其穿戴,俱是上好的料子,便知这薛家夫妻是把这女孩当作了掌上明珠。这几位不禁对宋氏赞道:“一看就是个贴心的小娘子,你日后当是有福享了。”
宋氏笑了笑,“孩子还小,如何看得了日后?”
众人知她只是谦虚,笑了几句,将薛令蓁从头到脚又夸了一遍,弄得薛令蓁自己都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了小衣服里。众人见了,更觉此女颇有灵性,连带着站在一旁的薛令芳也得了不少夸赞。
薛令芳前世母亲早亡,父亲偏爱妾侍庶子,又有叔伯婶子暗中挤兑,早在这府中无了容身之处,更别提被这般夸奖,羞涩地垂了垂头。
宋氏陪人说完,眼神一转,却见琥珀迎着一位秀美妇人带着位小郎君穿过游廊过来,与众人道了一声,便立即迎上前:“阿媃好久未见。”她亲眷此刻皆不在身旁,得见如亲姐妹般的好友,忍不住湿了湿眼睛。
薛令蓁瞥向来人,这妇人一身素雅得体装扮,浑身并无华贵首饰,却簪了两朵梅花,马面裙上绣了幅秀丽山水画,与寻常贵妇不相同,生得也是眉目清明,颇有些动人之处。其身侧跟着的少年且比薛令芳大了两岁,一身淡青圆领长袍,清秀斯文,举止有礼,见了宋氏几人,行礼道:“侄子见过薛伯母,两位妹妹。”
薛令芳先见那妇人,有些激动,再见那少年,就已是冷下眉目,淡淡问候了几句,暗地里嘴角却不禁露出一丝锋利。
陆家乃是蔡阳的读书人家,却不爱入仕为官,陆家夫妇皆是淡泊名利、慈和心善之人,却唯独他二人的独子陆轩雍生得一个攀高结贵、心狠歹毒的心思,前世他念着自己国公嫡女的身份,依父母之命同自己成亲,也有过几日夫妻情谊,却日后仍因不能给他太大官场助力便早早厌弃自己,甚至暗中还和薛令萍苟且,待陆伯父夫妻一死,他便迫不及待和薛令萍害了自己。在临死前,她才从薛令萍讥讽的话语中得知,原来母亲和妹妹的死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陆轩雍也在不解,他素来是被人人称赞的,今日上京想着这薛家因祥瑞,必是要出个贵人,现在便已经封了郡主,得了非同寻常的荣宠,那日后说不定嫁入了皇家便要母仪天下了。又见薛家长房姐妹二人俱是好样貌,便拿出了十分的精神去对待,却只觉这薛二姑娘十分冷淡,不免有些尴尬。
郎媃见宋氏神色还好,放下心来,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儿子的神态,待瞧过薛令芳和薛令蓁后,她将一对早就准备的玉牌送给了二女,上面刻了两人名字,花样相同,只这薛令蓁因是郡主,故而玉质要好上一些。她道:“你这两个女儿生得实在是好,尤其是这个小郡主,我膝下没个姑娘,真恨不得把你家这两个丫头当作了自家女儿。”
“这是什么话,你我的关系,她们也差不多就是你干女儿了。”宋氏哭笑着应声,忙命人去将自己备好的文房四宝一套送给了陆轩雍。
奶娘替薛令蓁收了玉牌,她一直看着薛令芳的反应,暗中察觉到自家姐姐对这陆轩雍不同寻常的态度,她心里猛地有了个念头。自己连穿越投胎都发生了,那自己这个姐姐便是重生而来也没什么不可能的。那这般看来,根据一般的套路,这陆轩雍定是于薛令芳有仇的了。那便要多少有些警惕了。
宋氏不知缘故,见故人欣喜,将郎媃母子迎入席。刚坐上不久,又有大太监张德寿领旨带了赏赐过来,皇帝念着太虚道长的话,万不可慢待了薛令蓁,各式佩饰,衣料皆赏了许多,就连薛令芳和宋氏也得了一些赏赐。站在宋氏身旁的几位夫人垂头扫了几眼,就觉是满眼的富贵,有眼尖的便识出这其中还有两三件刚进贡的珍宝。这些夫人不过是心中酸了片刻,暗道这祥瑞不是托生在自家。
这还只是第一波,紧接着那皇上的同母弟楚王和三位皇子也皆派了世子妃和皇子妃前来赴宴,亲手送上给薛令蓁的满月礼。
皇帝骨肉兄弟少,自登上皇位后,剩下的弟弟只有一个楚王,而膝下的子嗣之中,除了东宫未有人来,其余几个皇子也皆派了自己正妃前来。可谓是给足了薛家面子,宋氏不敢怠慢,急忙让出上座。
东宫未有人来,几位皇子妃看在眼中,不禁幸灾乐祸。她们妯娌之间,早就知道这康怡郡主秦灿的事情,也知这李庶妃暗恨泰安郡主害了她女儿,这才缠着太子不让派人来薛家,要敲打敲打薛家。二皇子妃与李庶妃积怨最深,此时便抿唇笑了起来,对身边的三皇子妃悄声道:“这大哥是越来越糊涂了,竟由一个庶妃把持住了,父皇都派了人来,太子却未到,这不是跟父皇对着干吗?”
三皇子妃嗤笑道:“她也惯是个假惺惺的人。明明请旨废除女儿郡主封号、把秦灿贬去仙慈庵是她自己的主意,反而恨上了泰安郡主,反衬的自己是如何的慈母心肠、大义凛然的样子。”
二皇子妃不满道:“就算如此,太子也仍是父皇的掌中宝,咱们家的几个,只怕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见宋氏抱了薛令蓁过来,楚王世子妃辈份最高,便带着几位皇子妃去一睹祥瑞的风采,宋氏也会意地将薛令蓁脖上的美玉从衣服里露了出来。
登时,那美玉上泛着的淡淡霞光立刻映在了众人的面上,散出一缕淡淡的花木之香,在这冬日格外的清香动人,那襁褓中犯着困意的泰安郡主此时就如同是这世间花木精华所凝结成的仙子花神。
“真好看的孩子。别怪我说,咱们几家的孩子恐怕也没有几个生得这般精致无暇的。”楚王世子妃笑道,“我膝下无女,倒是想把这泰安郡主接回家去娇养,只怕这薛夫人舍不得啊!”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三皇子妃道:“堂嫂快别吓着人家小娃娃了。”
这时,外边又有人通报,道是那东宫皇长孙跟前的方姑姑来了。楚王世子妃叹道:“这孩子倒是孝顺,会替父亲圆个场面。”
方姑姑进来对几人行了礼,对宋氏道:“我家殿下知道是郡主的满月礼,特地让奴婢送来了贺礼。”
“多谢皇长孙殿下。”宋氏不知为何这皇长孙突然派人送礼,接过锦匣,打开一瞧,却是异常珍贵的一串小叶紫檀莲花佛珠手串,手串正坠一朵玉雕佛莲,手艺精湛,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薛令蓁却突然这手串中感觉到了木系精气,眼露亮光的看着这串佛珠,连困意都不见了,伸着小肉手要去够这串佛珠,无奈她人小手短,挣扎了片刻,还是泄了气,眼睛水润水润的,让宋氏心疼至极,急忙将手串塞进了她手里,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宋氏轻点了点她额头:“这孩子,真是调皮。”
方姑姑见她娇憨可爱,也笑了起来,心道这祥瑞也算与殿下有缘,只盼她的福气也能庇佑殿下安康一世。
天色已黑,方姑姑才赶回了宫中,就听说李庶妃因秦烨派了人去薛家又气了一场,太子倒是以为这是长子怕自己惹了皇帝不高兴,为自己圆了场面,只是碍着李庶妃难受,不曾说些什么。传到皇帝耳中,倒是可惜这嫡长孙丰姿出众,可惟独是个病弱克亲的命。
方姑姑去向秦烨回话,见他对这泰安郡主颇感兴趣,便绘声绘色地将今日满月宴席上的热闹趣事说出,提到薛令蓁时,便不自觉笑道:“泰安郡主配着那块美玉,粉润着的小脸,在冬日里就看着像似小花神一般。您让我送去的佛珠,是最让小郡主喜欢的,都没看了一眼,就连困意都没了,只伸着小手便要去够,薛夫人见她急坏了,忙把佛珠给了她,小郡主当时便笑了起来,就像只奶猫似的,别提多惹人怜爱了。”
秦烨似乎面前还真出现了那幅场景,不禁轻笑,水墨一般的眸子泛出些些的波纹,“这倒是有缘了。”
第10章
满月宴过后,宋氏才抽出功夫与郎媃交谈,仔细询问,方知郎媃夫妻如今上京一是为看望宋氏,二则是为了长子进行会试。
宋氏惊讶道:“我算来,这雍哥儿才十二,就已经是了举人?”
郎氏面上亦颇为骄傲:“他倒是像他爹,从小就喜欢读书。只是他爹不喜欢官场,这孩子却是不顾他爹的反对,非要科举,还成功中了举。”
宋氏笑道:“好个神童才子,你和陆老爷何必拦着他,没准他的前程便在这朝堂之中。对了,你们可找好了住处?”
郎氏道:“老爷在这京中有两处房产,如今不过要在这待上两三月,不必准备太多,已经足够。”
宋氏不舍道:“还好这次住的时间长些,否则又不知多久可见了。你哪处宅子离国公府近些,便挑了那个住,也方便我去看你。”
郎氏点点头,见天色不早,便提出告辞,宋氏只得命人送了她母子出府。
马车上,陆轩雍想起那薛家的繁华,心中滚热,道母亲必是不喜自己谈及权势,只闭口不言,只道:“我听闻薛伯父曾是探花郎出身,也颇有才名,母亲下次来拜见薛伯母,倒带上我,我也想向薛伯父请教请教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