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韫三天两头往太医院送东西,李韦跟一群年轻的太医就常跟着沾光,李韦三下五除二将纸包拆了,摸了颗糖丢进嘴里道:“哟,底下有个纸条,我来看看!”
苏敛一愣,扑过去一把拍开他的爪子:“让开。”
李韦道:“我还没看呢,你这么宝贝,特别喜欢秦侍卫啊?”
苏敛懒得理他,只是私心觉得秦韫的纸条被人窥去了内容不好,便将那纸条往兜里揣了,背了药箱出门。
她自从变成了御医,又勤快做事,攒了不少好口碑,成日在草药笔墨间轮转,偏生她觉得少了些什么。
半途遇上了李同芳,李同芳要去给皇后瞧病,两人便并肩同走了一段路,李同芳闲聊道:“前阵子内务府整理仓库,收拾出了一套西洋薄刃刀,据说是西洋人动手术用的,寒芒锋利,只可惜咱们宫里没人能使,就给皇上拿去收藏了。”
苏敛闻言心里一动,她终于知道自己心里空落是因为什么了。
杏林堂从前用的西洋薄刃刀是詹平带来的,中原买不着,他们用的时候也十分宝贝,自打詹平走了,连着东西也一起带走了,她便再也没动过刀子。
“拿去收藏多可惜。”她轻声感叹。
她去各个宫殿偏庭替后妃瞧完了病,得了些赏赐,她将那些值钱的东西仔细又小心的积攒起来,回头好换成银钱。
皇帝新纳的一个小贵人赏了她一盒豌豆黄,用纸包着揣在怀里,苏敛走着走着觉得饿了,那香气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她实在耐不住的馋,翻开纸包抓了一块酥点就要往嘴里塞,半途停住,她四下看了看,觉得边走路边吃零嘴有点丢脸,便一矮身往偏僻处走去。
前头有些半高的树木遮掩,她往角落里一狗,将药箱一扔,便迫不及待的把纸包拆开,狼吞虎咽,那豌豆黄滑腻清甜,入口即化,她吃的快活,又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的又心酸了起来,好像很久没有这种快活轻松的感觉了。
心里一直有块石头压着,无论秦韫怎么说笑话买吃食哄她开心都挪不开那石头分毫。
“真是不知足啊。”她含含糊糊的自嘲,将点心用力的塞进嘴里。
“刷拉”树枝被人大力拨开。
一阵天光泄入,苏敛愣了一下,咀嚼的动作停滞,她呆愣愣的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屹立在那儿,投射下足以将她覆盖的浓重阴影。
“咕咚”她吞了一口唾沫,心里的石头像是被挪开了。
可短暂的轻松之后,刺痛和羞恼铺天盖地而来,她猛地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
明明分开也没有几日,顾歧却觉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副模样的苏敛了。初见时,这个少女就吃了一个自己剥的荔枝,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这样夺目的光彩,可爱极了,令他再也不能忘怀。
“不准动!”他喝道。
苏敛条件反射的顿了一下,随后更加卖力的收拾,她将皱巴巴的纸包揉成一团,也不管里面的豌豆黄碎成了渣,扛起药箱就要走。
顾歧伸手拉住她,竭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温柔些:“跟我好好说一句话很难吗?”
苏敛没回头,她生硬道:“松手。”
“你是不是不记得你对我承诺过什么?”顾歧说:“那天我快死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
提到“死”字,苏敛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顾歧道:“你说我好了,你就告诉我你的愿望。”
“好啊。”苏敛笑了一声,扭头道:“我的愿望就是升官发财,托您的福,现在都实现了,说完了,可以松手了吗?”
顾歧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裂纹。
他很想问,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他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怕苏敛走了似的没有松开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颇为费力的从衣襟里摸出了一个布包,递到了苏敛的面前。
“给你的。”他轻声说。
“什么东西?”苏敛警惕道。
顾歧用牙咬开布包上的绳结,轻轻一抖,散开,里面成排整齐的放着一列漂亮的刀具。
苏敛微微一怔。
——正是李同芳口中说的被皇帝拿去收藏的西洋薄刃刀。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从零开始学追妻。
顾盈【扶额】:恋爱使七弟智障。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四章
这副东西不是已经变成了皇帝的收藏了吗?
苏敛有些愣住, 疑惑不解的抬眸。
“你问皇上要的?”她半信半疑的问:“皇上竟然肯给?”
目光对视的瞬间, 顾歧心底过电般掠过一丝酥麻感, 他忽然觉得只要她不生气,为了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皇帝自然是不大肯给的。
但是他不屑于渲染其中坎坷, 他顾歧是什么人啊, 做什么都应该是胸有成竹、信手拈来的——要不然……多丢面子。
“自然肯。”他说:“我要什么他不肯给?”
苏敛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却没接。
“我不要你的东西。”她冷冷道:“你也别来找我,去找你的乔小姐, 柔小姐, 还那个什么什么小姐去吧。”她胡乱道:“我走了!”
怎么这么酸呢?顾歧拧眉, 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
“哪儿有那么多小姐。”他诚恳的说:“我只想找苏小姐。”
“那你就去找, 普天之下姓苏的多了去了。”苏敛道:“哦对了,我已经攒足了银子了, 回头就把你的扳指给赎回来, 咱们从此两不相欠!”
顾歧道:“苏敛!”
“你别叫我!”
顾歧道:“那些都是误会,你那么聪明, 会想不明白吗?”
还是激将法有用,苏敛回头道:“我自然想的明白。”
顾歧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苏敛已经辙回到他跟前,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 用力戳着他的胸膛:“想不明白的是你。”
“从前的事都不重要。”苏敛说:“重要的是我们俩以后最好也不要有关系,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娶你的娇妻美妾我呢就继续升官发财,你不要来调戏我, 我也不会妄想攀你的高枝。”
“谁调戏你——”
“那算我自作多情了。”苏敛没什么耐性:“你图一时快活,倒霉的是我,乔小姐的下场我也看到了,我有自知之明,还有求生欲,你如果再来犯我的井水,我就对你不客气。”她认真的发出通牒。
顾歧有些恍惚,趁这个空隙,苏敛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
“这些是你的真心话?”顾歧沉声道,心口被戳的地方一阵阵发痛,这些一直藏掖在心底深处的话终于得见天光,他第一次抛下了所有的傲慢,认真又小心的问:“所以自作多情的是我,对么?”
苏敛咬了咬牙,仿佛有岩浆在胸膛里涌动,烫的她难过。
这个姓顾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这个时候不应该狠狠地数落自己一番,然后骄傲又狂妄的掉头就走么?
问这种自贬身价的问题做什么?好像……好像受了伤害一样。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郁结的无以复加,不知道究竟是在气姓顾的还是气自己。
我输不起的,她对自己说。
“是!”她斩钉截铁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抖开来使劲甩了甩道:“这个是秦韫写给我的,他虽然没你长得好看,没你功夫好,没你有钱,没你翻云覆雨的本事,但是他比你安全,比你老实,比你温柔,所以我选他了,你听懂了吗?听不懂自己琢磨去吧!我走了!”一口气说完,她气急败坏的将纸条往地上一扔,拔腿跑了。
顾歧在原地彻底石化,那一连串的排比句如滚滚天雷,接二连三的砸下来,令他挫败到难以呼吸。
“他比我……”他嘴唇颤抖,气的是连话也说不利索,半晌咬牙切齿道:“苏敛你就是眼大无神,一叶障目!”
无论他怎么人身攻击,眼大无神的苏敛本人已经非常明智的走了,也听不见,顾歧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弯腰将地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拾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写了什么史家绝唱。”他冷笑着将纸条抖开。
半晌,顾七殿下俊美的脸上表情风云变幻,那种传家独有的轻蔑笑容浮上了唇角。
纸卷上赫然写着“陈记桂花铺子秦家巷子左拐三栋”。
“笨蛋。”他笑骂了一声:“连个谎都不会撒。”
他揉了揉胸口,痛楚缓解,心想苏敛戳的还真狠,这笔账回头一定要讨回来。
因着赣县难民之事,皇帝决定微服东巡,亲自体察民生,这一消息传出,后宫便先热闹了起来,因为对成日被困在红墙碧瓦之中的后宫众人而言,微服出巡便是四处郊游,散心赏景不说,皇帝是不能将整个后宫都携带在身边的,只会挑选喜爱看重的妃子和皇子,一分高下的时刻来了。
于是,比起前朝筹备东巡事由,后宫诸妃先不安分了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邀宠,眼巴巴的指望着被皇帝带在身边。
顾歧这两天气定神闲了不少,时不时溜达过太医院,又时不时的寻个莫须有的由头往太医院里打赏东西,其他时间就待在含凉殿,听顾盈的随从说后宫里那些妃嫔的奇人异事。
“唱歌跳舞抚琴摘花放风筝。”顾歧摇着扇子感慨道:“她们也不嫌累。”
“东巡出去一趟少说也有三四个月。”顾盈道:“让你三四个月看不见苏太医,你乐意吗?”
顾歧:“......”
“三四个月回来,苏太医很有可能连你模样都不记得,你不怕吗?”顾盈继续说。
顾歧:“......懂了。”他用扇子敲了敲额头道:“但是她们使得那些法子未免太登不上大雅之堂,我父皇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顾盈慢悠悠喝茶:“有其子必有其父。”
顾歧:“?”
“睡觉从床上滚下来磕到头,太医院诊治有方,上下封赏绸缎百匹。”顾盈啼笑皆非:“七弟你多大了,睡觉还能磕到头?要赏东西也寻个体面点的理由吧。”
“……”顾歧默了半晌说:“我总不能去吃荔枝吧?”
一旁升平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顾歧翻目道:“笑什么?很好笑吗?”
升平站直,绷着脸:“没什么。”
顾盈放下茶盏道:“太医院应该会选两位太医随行,我听说荣王会把荣王妃一同带着,为的是让她散散心,有贵重女眷在,想来父皇会带上苏太医。”
“五哥,你会去吗?”顾歧道。
“我腿脚不便,想来父皇不会让我去。”顾盈道:“无妨,我就在宫中等你们回来。”
二人闲聊,不料晌午时皇帝却来了含凉殿,叫兄弟二人措手不及。
皇帝来的同时还叫御膳房做了丰盛的菜色一并带了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跟这兄弟两个沟通父子感情。
顾歧最受不了这种你侬我侬的父子情深,顾盈给他使了个眼色,他顿时明白了,皇帝是为着上次灾民围城的事来犒赏的。
三个人围着桌子用膳,皇帝屡屡说:“老七,就知道吃,没看见你五哥都清瘦了吗?”
顾歧:“......所以?”
“让你给老五夹菜!”皇帝拍案:“难不成让朕夹吗?”
顾歧:“......行吧。”
他品着味儿不对,皇帝似乎有话要说,果不其然,酒足饭饱后,皇帝说:“老五,东巡你同老七一起随行,最近烦心事缠身,此番也当是外出散散心,解解乏。”
顾盈错愕,突如其来的喜讯令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撑着扶手要站起身谢旨,被皇帝按住肩膀。
“行了,父子一场,莫要再生分下去。”皇帝叹息:“老七,老五便托你照应,朕还有事,先走了。”
待到皇帝走后,顾盈坐在轮椅上发呆,许久,他眉头轻皱,仰身靠上椅背,陷入了冥想。
“怎么了?”顾歧道。
“意外之喜。”顾盈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微微笑了:“四角还差一角才算齐全。”
“哦?”顾歧饶有兴趣:“差谁?”
“锦嫔。”
顾歧沉吟道:“锦嫔怀有龙嗣,父皇怕是不会应允。”
“荣王妃都能去,为何她不可以?”顾盈道:“这时候就要帮她一把了。”
隔日,锦嫔差人跟皇帝说她夙夜有梦,梦见自己身在漓江江畔,江上雾蒙蒙,只见一男娃娃坐在江心得一条金鲤鱼背上玩乐,金鲤鱼硕大如小舟,全身的鳞片闪闪发光,游来游去甚是灵动,随后一摆尾,那男娃娃飞起,朝她扑过来,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肚子里,她醒来时便去看佛龛上供着的送子娘娘,红烛爆灯花,想来是送子娘娘托梦显灵了。
这套说辞神乎其神,玄乎其玄,宫中又是个极信神佛鬼怪的地方,有这种事向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自然得去一趟漓江还愿,皇帝没办法,架不住锦嫔撒娇撒痴,只得同意将她带上了。
锦嫔欢喜非常,连连谢恩,出来的时候不忘给郎喜塞金子,意思是多谢郎总管指点迷津。
郎喜乐呵呵的收下。
东巡之事筹备十日,除去皇后,锦嫔,太后,荣王妃等女眷,义勇公府的白郡主也接到了随行的懿旨,大抵还是因为御前仲林,秦韫两侍卫皆是男性,不大方便,这消息传出时,顾盈被半盏凉茶呛得连连咳嗽,顾歧在旁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意有所指的感慨:“五哥,这才是真正的四角齐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