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认错就认错!小小年纪怎么这点亏也吃不得!”
“同样都是人,他慕容卓比我多条腿了吗?凭什么你们都向着他!”
“敛敛,这是慕容府,我们寄人篱下,要懂得隐忍,否则我们会被赶出去的。”
“那我们走吧娘!我们不住慕容府,我本来也不姓慕容啊!我爹他是——”
“你闭嘴!”
“......敛敛,娘不是故意打你的......你听娘的话,不要胡言乱语,乖乖的好不好?”
“娘,我们出去吧,敛敛会养你的,不会让你饿着冻着的,敛敛对天发誓。”
“不......你不要异想天开了......”
直到她和慕容卓之间的矛盾激化,被重责后赶出了慕容府,那个女人都始终没有改变过立场。
世家水深似海,人心叵测,他们这样的人一脚踏进去便如石子一沉到底,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连今日所见的那位顾七公子,想来对那小姐也未付真心。
思绪乱如麻,苏敛起身去抓了一付安神的药方煎了。
“她自作自受。”她将一碗苦涩浓汁尽数饮下:“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下去吧。”
两日后,顾歧便等来了整装待发的苏敛和邵小胖,二人大包小包背来了用具,并且事必躬亲的对静和居的雅间进行了净扫。
肖凝被这前所未有的阵仗弄得持续受惊,好几次像是要厥过去,为防旁生枝节,顾歧只能勉为其难的让她跟自己共处一室。
“歧哥哥。”肖凝哭哭啼啼的说:“我好害怕,那两个江湖郎中神神叨叨,都不知道要对我爹做什么!我真的好害怕!”
以往这种问题都会由升平回答,可升平被支去给苏敛帮忙,分身乏术,顾歧正看一本杂记打发时光,被吵嚷的头疼,推了一下果盘道:“别哭,吃水果。”
这是典型的连口舌都懒得费,肖凝却以为这是某种回应,感动非常,取了一个香梨握在手心里,忽而凝重道:“歧哥哥,那个女郎中一看就不是正经出身,把我爹交予她,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顾歧翻了一页:“恩?”
“哪有正经人家姑娘抛头露面的学这些呀!”肖凝说:“她的眼神一点都不纯洁,狡猾的很,尤其是跟你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顾歧翻书的动作一顿,脑海里顺势浮现出那天苏敛吃荔枝的模样。
那眼神里头,全是光,白亮白亮的。
怎么会有人因为吃个水果就露出那么虔诚的表情,稀奇。
他“嗤”的笑出声,摇摇头。
肖凝以为他苟同而嘲笑,锲而不舍道:“我方才偷偷的去翻了她带来的包袱,歧哥哥!你绝对想不到她包里带了什么!”她将一物事拍在案上,义愤道:“歧哥哥!你看!她包里居然带着利器!这是图谋不轨的证据啊!”
顾歧眉心一动,终于抬起了头。
“你擅自翻人财物?”他望着案上一把小刀慢慢道。
“我.......”肖凝辩解道:“我是防人之心——”
“防什么人?”顾歧道:“防她?还是防我?”
“我怎么会防歧哥哥你呢?”肖凝勉强笑道,她还欲解释,升平推门入,正色唤道:“主子。”
顾歧合上书道:“升平,走,出去喝杯茶。”
主仆二人不动声色的出了静和居,去了酒坊,放下小竹帘,升平道:“荣王殿下明日设家宴。”
“又不是逢年过节,他设什么家宴?”顾歧皱眉道。
“荣王妃有喜了。”升平说:“荣王殿下还邀请了主子您。”
顾歧用手婆娑着酒杯,升平低声道:“主子,肖家如今这会儿......也走不开,要不我去回绝了吧,就说您身体不适。”
“请五殿下了吗?”顾歧问。
“没有。”
顾歧沉默。
当今圣上有七子,娶妻成家后封王建府者有四,其中老二老三不得重视,纷纷赏了封地远在他方,留在长安城内的便是大皇子胤王,四皇子荣王。
胤王荣王皆是皇后所生,却有云泥之别,胤王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于皇帝早年所生,宠溺过分,养的富态有余,智慧不足,越往后便越难上正轨,皇帝恨铁不成钢,还因此与皇后生了嫌隙。
随着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出世,皇后深感不安,千金求良方,终于又怀上了如今的荣王殿下,荣王殿下出生后便显出过人的才智,识字说语早于常人,皇后又请名师良将教授其文韬武略,大力培养。
后来五皇子六皇子出生,随后,七皇子顾歧也出生了。
皇子虽如雨后春笋,但如今被薅的只剩下一个荣王在皇帝面前发光发热,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足与外人道也,这场突如其来的宴席是鸿门宴无疑了。
顾歧道:“我去。”
升平担忧道:“主子,您不必——”
“钉子不在眼前就会怕扎着肉。”顾歧说:“再怎么样也得有一个现身令他安心才是。”他一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从容道:“回宫。”
大周皇宫
虽说是荣王设宴,但架不住皇帝和太后高兴,便要大兴操办,着意布置宁福宫,取安宁福寿的寓意。
荣王今年二十有五,建府有六年,妻妾无数,却独独不生子,皇后生怕这儿子继承了自己的缺点,四处烧香礼佛的求,王妃各例汤药没少喝,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欢喜非常。
荣王顾行湛炙手可热,宁福宫宴席竟落座在左列第一位,与皇帝谈笑风生,太后与皇后则频频关怀荣王妃的身体如何。
聊及开枝散叶,荣王道:“如今五弟身残,六弟又庸碌,便剩七弟,七弟样貌好,品学兼上,只可惜霜母妃早逝。”
提及霜妃,皇帝刚硬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柔情哀惋,但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惬意的哼道:“老七那个小子。”
荣王微笑道:“七弟虽叛逆些,也是自小丧母所致,更需要一个可心的人照顾。”
太后正与荣王妃说着话,闻此叹道:“这么一提,老七今年好像十八了,可有般配的贵女啊?”
荣王妃巧笑嫣然:“回禀太后,儿臣有一位闺中小友,年方十九,工部侍郎之女,貌美端庄,尚未婚配,儿臣与荣王殿下商讨后觉着与七弟甚为相配呢。”
“哦?”太后饶有兴趣:“如此可人?何时带来哀家瞧瞧模样?”
“儿臣擅自做主,今日家宴就邀请她来坐坐。”荣王妃道:“蕾儿。”
自外头婷婷步入一清秀少女,跪拜行礼:“臣女乔蕾,参见陛下,太后娘娘,愿陛下与太后娘娘福泽万年。”
言行举止皆规矩方圆,模样也中上之姿,太后颇为满意,又问了几句便安排入座,其乐融融。
皇帝道:“开席吧。”
贴身的内侍郎喜忙道:“陛下,七殿下还没到。”
皇帝眉心一蹙,环顾座下,胤王荣王两家皆在,荣王不消说,胤王虽不能参与高谈阔论,但拉起家常来十分热忱,胤王妃还带了刚出生的小儿子,一派活泼的承欢膝下,唯独末处孤零零空着一个位子。
皇帝盯着那空位子瞧,宛如一个大写的孤傲不群,眼神也变得冷冰冰的。
“他还有没有点规矩了!野在外面野的目中无人了是不是?”他压低了嗓子道:“派人去找!”
皇帝声音不大,荣王却听得分明,用酒杯掩住了唇角笑意。
郎喜一颤,提着小碎步绕旁往门外奔了,甫一出门却又退了回来,仰着头,一张圆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七......七......”他“咣”的跪下去行礼:“参见七殿下。”
他平日里替皇帝吆喝宣读,这一声嘹亮,令殿中人纷纷一凛,转眸睇向殿外,一人撩衣跨过朱红色的门槛,携风而入。
乔蕾原是坐得端正,此刻却不由自主的前倾了身体,一瞬不瞬的望着来人。
她们这一辈的世家贵女无人不知霜妃的传奇故事,听闻霜妃肤白,欺霜赛雪,寻常素缎穿在身上都会显得黯然蜡黄,另容貌夺目,鲜有笑容,与皇帝初相遇时惊鸿一瞥,尽显冷艳无双,令皇帝恍恍惚以为霜女降世,策马追数里。
就是这样一个绝色女子,被皇帝纳入宫中,盛宠不衰,在生下七皇子以后没多久,红颜薄命,病逝了。
皇帝痛彻心扉,几度不能上朝,后来他试图将自己对霜妃的爱转嫁到他们的儿子身上,失败了。
他不仅没能从顾歧身上寻找霜妃的影子,反而屡屡被顾歧气的半死,以至于后来干脆对顾歧放弃了管束。
大周皇宫以及亲贵里广为流传着这位七皇子的斑斑劣迹,比如十二岁的时候把他成年的大哥顾行渺气的当着众人的面哭鼻子,十五岁的时候开大朝会,当着天下朝臣的面挑拨两州节度使,那两位都督差点没当着天子的面捋袖子肉搏。
皇帝好几次忍无可忍对着顾歧发火,对着他那张酷似霜妃的美貌的脸,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用手指着他的鼻尖怒吼:“你这张嘴,朕就不该教你行文识字!”
顾歧说:“您还不如直接毒哑了我。”
皇帝险些脱口而出“你以为朕没考虑过吗?”,但为父为君的操守令他住了嘴,他想,朕是明君,是慈父,一定要树立个榜样。
说白了,他拿顾歧没办法。
☆、第六章
后宫无一日不暗潮汹涌,原以为顾岐再长大一些会更加的天翻地覆,可谁晓得他长大了反倒莫名的消停了,仿佛与后宫众人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只是成日的出宫游荡鲜少露面,于是那些试图嫁入皇家的名门贵女对这位七皇子的容貌不甚了解,了解的最多的还是他的臭脾气,因此宁愿去给胤王荣王做妾也不愿意与顾岐有半点关系。
乔蕾觉得自己之前的道听途说都太愚蠢了,那么多的谣言,也许只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他是霜妃的儿子。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荣王和胤王,胤王成家后发了福 ,荣王身材管理得当,平日看来堪称样貌堂堂,她曾不止一次的嫉妒过荣王妃。
眼下,她竟然不妒忌了,甚至......还有点儿同情。
顾岐目不斜视的走到跟前,拜倒:“参见父皇,太后,母后。”
“哼。”皇帝捻须道:“姗姗来迟,就说这几个字?”
顾岐面无表情道:“父皇恕罪。”
他难得没抬杠,乖顺到让皇帝不适应,皇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凝神检查他是不是被掉包了。
太后还是疼惜,温和道:“家宴而已,不用那么严肃,老七入座吧。”
顾岐慢吞吞的起身入座,郎喜安排走菜,一殿人攀谈说笑,唯独顾岐一言不发如局外人般,闷头喝酒。
忽而笙歌起,少女翩然起舞,水袖云肩,且吟且唱,顾岐抬眸,正对上乔蕾暗送来的秋波。
“乔尚书的女儿。”升平小声道:“是荣王妃的闺中密友。”
“我知道。”顾岐舒展上身,微微歪着头:“在这儿等着我呢。”
一舞罢了,众人鼓掌,太后愈发喜欢乔蕾,连连夸赞,荣王转头道:“七弟,你以为乔小姐舞姿如何?”
顾岐皮笑肉不笑:“二哥,我的意见不重要吧。”
“哈哈,七弟说笑了,乔小姐这一舞可是专门为七弟你准备的呢。”
顾岐睨了一眼满眼期待的乔蕾,口中道:“父皇,儿臣看乔小姐跳的像是汉唐之粹踏歌舞。”
皇帝颔首道:“你还不算全然不学无术。”
顾岐以筷敲碗道:“口动樱桃破,鬟低翡翠垂,连袂踏歌去,风动逐香归,伊人善舞啊。”
乔蕾闻言香腮羞红,小声道:“七殿下谬赞了。”
顾岐转眸道:“二皇嫂,你觉得乔小姐像这个,还是像这个?”他倒提一根筷子,又指了指酒杯。
荣王妃一愣,看了看乔蕾纤细的身形,不明所以的笑道:“自然是像御筷了。”
顾岐道:“原来二皇嫂也觉得乔小姐身形僵硬如筷,舞不出踏歌动人之处啊!”
他娓娓一话出,在场诸位哗然变色,乔蕾站在中央,舞服未脱,粉面煞白,不知所措的抓紧了水袖。
荣王妃慌的不亚于乔蕾,忙起身道:“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觉得蕾儿身形纤细如柳迎风。”
“踏歌讲究灵动柔软,弯而不坠是为美,光有纤瘦,那岂非骨头架子最能舞了。”顾岐把玩着那支御筷,继续火上浇油。
荣王妃僵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胤王横目道:“乔小姐又不是舞姬,七弟你会不会太吹毛求疵了。”
顾岐道:“是二哥问我舞姿如何,难道不是就舞论舞么?”
皇帝没说话,顾岐又似笑非笑道:“当然了,大哥说的也对,乔小姐又不是来选舞姬的,那更不用在意我的看法,各花入各眼,毕竟我又不纳你入府,对不对?”
他那声“对不对”铿锵有力的砸在地上,又化作重锤砸在荣王头上。
“对......”荣王低声挤出这个字。
“胡闹!”皇帝拍案低吼:“满口谬论,夸夸其谈,还入府,你有府吗?”
顾岐:“没有。”
“那你也敢说!”
顾岐从善如流的闭嘴,埋头喝酒,皇帝不由得扶额,心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七毒舌是第一天知道吗?真应该找个人来管管他,但肯定不能是这个乔蕾。
“罢了,一舞而已,看完便忘了。”他挥手道:“去更衣吧。”
顾岐抿去唇角笑意,视线越过重重人影与荣王交汇,荣王眼角一收,似刀片翻转般收敛了锋芒,又看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