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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霍元擎很快便去而复返,回时,已经快要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只是,霍元擎进屋时是沉着脸进来的,脸色似乎隐隐有些不大好,下巴绷得紧紧的,脸稍稍有些黑。
霍元擎脸上一向没得什么表情,即便有,他神色向来寡淡,情绪极少挂在脸上,像这般一眼就看出不快的时候,还是十分罕见的。
纪鸢大惊,心道,莫不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
明知她不过是名妾氏,很多事儿本是不该过问的,不过,见到霍元擎脸色不好,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跟好奇,嘴上倒没直问,这一回,被菱儿好生念叨了一番后,又见霍元擎如此脸色,丝毫不敢懈怠,只立马将之前备下的龙井撤下了,亲自去耳房将煮茶器具搬了出来,给霍元擎煮茶吃。
记得,去年冬日的时候,纪鸢有事相求,彼时,二人坐在竹林的竹屋前,纪鸢也曾如同这般亲自煮茶给霍元擎吃,那个时候纪鸢还怕霍元擎怕得要命,没想到,不到一年光景,那个曾经她最惧怕的男人如今成了她的天。
“公子,请吃茶。”
纪鸢脱了鞋袜,跪坐在软榻上小几的另外一侧,双手恭恭敬敬的将茶递了过去,霍元擎看了她一眼,轻轻抿了一口,片刻后,道了句:“比方才的好。”
纪鸢闻言浅浅的笑了笑,却见霍元擎人虽若无其事的坐在了这里,眉间似乎依旧有几道抚不平的皱褶,纪鸢忍不住关切的问了一句:“公子,可是出了何事?”
霍元擎淡淡道:“无事。”
说完,却是忽而伸手拧了拧眉,看上去似乎有些许疲惫…与呆滞,霍元擎向来英武威严,纪鸢还从未见到过霍元擎如此,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由看着霍元擎,轻轻的唤了声:“公子…”
霍元擎一抬眼,只见空中水雾缭绕,透过朦朦胧胧的热气,见纪鸢双手微微撑在小几上,正定定看着他,霍元擎心下微动,他一向不习惯跟旁人多说些什么,然而此刻,沉吟了许久,忽而冷不丁道:“日后若是无事,每日去北院陪母亲说说话,她近来…身子有些不好,待我侍奉好她。”
霍元擎话音一落,只见纪鸢有些诧异道:“长公主身子可有碍?是生病了么?”顿了顿,又有些狐疑道:“听公子说来,长公主往后可是打算在府中住下了不曾?”
霍元擎握着茶杯,淡淡的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想多言。
纪鸢却觉得事情好似不如霍元擎嘴里说的这般简单,毕竟,若是身子不好,应该担忧才对,可霍元擎的神色更偏向于不满不快。
纪鸢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一遭,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纪鸢并不是个盘根究底之人,不该问的,并不会多问,只是,见霍元擎这日的神色有异,踟蹰了片刻,忽而忍不住从软榻上爬了起来,绕过了几子,缓缓来到了霍元擎身后,忽而抬着十指,轻轻地往霍元擎太阳穴处慢慢的揉了起来,嘴里轻声道:“公子放心,长公主身子想来硬朗,想来定会无碍的。”
霍元擎身子微僵,只觉得一阵忽而软香靠近,温香软玉在侧,柔软纤细的十指在他头部轻轻地揉捏,不消片刻,脸部的紧绷与不快便慢慢消散了,从整个眉眼至全身,从上到下,忽而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霍元擎忽而想起了以前在书中瞧见过的一句话,男子如山,女子似水,就在此刻,霍元擎忽而觉得内心的坚硬在水的包围下正在一点一点的瓦解,这般想着,霍元擎忽而缓缓抬手,握着纪鸢的手,冷不丁道了句:“母亲并未生病,实则是…有孕了。”
纪鸢听了一愣,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因太过震惊,长长的指甲险些划伤了霍元擎的脸,正在她愣神间,只见那霍元擎捏着她的手,继续道了句:“母亲觉得耻辱,不想要这个孩子。”
声音冷冷淡淡的,似乎与往日无异。
然而,听在纪鸢耳朵里,却忽而觉得一阵刺耳。
在霍元擎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也是一种耻辱?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亦是不被期待的。
可是,这个世上,有哪个母亲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
长公主有孕?
纪鸢愣了良久,依然没有从这一巨大的消息中缓过神来,怕是整个府上还压根无人知晓吧?
那么,今儿个长公主跟国公爷闹出了那么大的阵仗,亦是因为此事么?
纪鸢心里震撼得不行。
又见霍元擎如此模样,纪鸢倒一时愣在原地,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良久,纪鸢只将手缓缓搭在霍元擎的肩膀上,忽而轻声道:“公子,能跟妾说说公子小时候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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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
霍元擎小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在他小时候的印象中,只知祖父祖母,不知父母,他在老夫人院子里长到十二岁,一直是由祖父祖母亲自照看长大,渐渐大了些,倒是知道了父母与旁的父母之间的不同,他们常年未曾生活在一处,他打小一年到头见不到父亲的几面,每年逢年过节倒是能够瞧见到长公主三四回,不过,长公主待他并不亲近,从不带他回长公主府,即便去了,也从不留宿,十二岁以前,他对父母,父母待他都并不相熟。
一直到十二岁那年,祖父因病去世,他这才搬回了苍芜院,一直住到了现在,娶妻纳妾,二十余年的人生尽是如此,寥寥几笔方可书写完成。
也是直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为何父母打小都不待见他,原来,他不过是他们的耻辱罢了。
并不觉得诧异,内心也并没有半点起伏,唯一不快的便是,他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同意让第二个耻辱顺利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
第184章
纪鸢是一个打小便是被父母团宠着长大的孩子, 虽然父母过世得早, 但是,她的人生从出生起便是温馨的, 爹娘琴瑟和鸣,一家子和和睦睦, 即便父母过世,亦是走得无憾, 去世前,均是带着微笑走的,虽然失去了双亲,但是,她身边还有弟弟, 还有嬷嬷,还有姨母跟表妹,她的人生是美满而温暖的,从未感到过一丝孤独。
似乎, 与霍元擎的人生截然不同。
原来,老天爷是公平的。
出生显赫的人不一定过得幸福自在, 而贫瘠穷困的人不一定悲惨不幸。
以前,在纪鸢眼中,霍家大公子霍元擎高高在上, 于她而言宛如天人, 是压根不敢触及的存在。
可是, 直到这一刻, 纪鸢忽然觉得那个威严显赫的大公子其实亦是个普通人,他爹不亲娘不爱,及冠之年娶妻,可是妻子早逝,已然快要到了而立之年,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日日府中、宫中,除了当值,下值,一日开口说不过十句话,每日行尸走肉,活得像个木头人似的,直到这一刻,纪鸢忽而觉得那霍元擎竟然有那么些许…可怜。
她不过一个寄居在霍家的孤女,一个妾氏,竟然觉得霍家的未来承袭人是个可怜的,或许,叫外人知晓了,怕是早该笑弯了腰吧。
可是,纪鸢看着霍元擎那张坚毅冷漠的脸,心里确实有些许酸涩。
霍元擎说这番话时,尽管面色很平静,语气十分冷淡,可是,越是如此,越是令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究竟是真不在意,还是假装不在意,如果是真不在意,那么,究竟得经历多少冷暖,才能练就这毫不在意的一身本领。
“公子放心,鸢儿明儿个便去奉长公主,定会伺候好长公主的,往后,往后鸢儿也会陪着公子。”
这一日的霍元擎显得与往日有些不同,纪鸢一时心软,忍不住将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霍元擎的手背上。
霍元擎闻言,似乎愣了一下,只紧紧的抿着嘴,抬眼定定看着纪鸢,喉咙忽而上下滚动了一下,不多时,将他的大掌覆盖在了纪鸢的手背,将纪鸢的双手紧紧包裹在了一起,用力的握紧了,直勾勾的盯着纪鸢,道:“好。”
声音低低的,却有些黯哑,仿佛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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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对亲情,对爹娘自然是渴望的,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得不到的东西,自然而然便可以看淡了,对于霍元擎而言,关于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南边那一处竹林。
小时候,祖父嗜酒,可是临老了身子渐渐年迈,偏生祖母管得厉害,因时常遭受不了祖母的唠叨,遂祖父就在南边的竹林建了这座竹屋,在霍元擎的记忆中,有多半的时光是在这片竹林中度过的。
祖父躺在凳子上喝酒,看书,他就在一旁练武,扎马步,那片竹林,是他跟祖父的秘密基地,即便祖父过世多年,他依旧十年如一日的过去,直到后来在那里,遇到了纪家姐弟。
或许,冥冥之中,皆乃天意。
思念及至此,霍元擎只用力的捏着纪鸢的手,定定的看了纪鸢良久,忽而冷不丁道:“咱们…咱们也要个孩子吧?”
纪鸢微愣,前一瞬还沉浸在对对方的同情与怜惜中,这还没缓过神来,只见话题陡然一变,见霍元擎直勾勾的盯着她。
这已经是大公子第二次说过这样的话了,纪鸢一时结结巴巴的,不知该如何回答,顿了顿,扯着笑,支支吾吾道:“这…这个…”
边说着,便小心翼翼的想要将手从霍元擎的大掌中缓缓抽出来。
却被那霍元擎紧紧捏住了,霍元擎抿着嘴,直勾勾的纪鸢道:“我不想当兄长,我想当爹。”
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那炙热的眸子仿佛要灼烧了她。
那语气,忽而令纪鸢想起了三四岁的鸿哥儿,一副想要讨要零嘴时的撒娇模样。
可是话中的内容。
纪鸢听了脸忽而微微一烫,只咬牙用了一把力,终于将手从他掌中扯了出来,微微抬着眼,瞪了霍元擎一眼,立马转过了身去,背对着霍元擎微微红着脸道:“当爹又不比当官,又不是公子想当便能当得了的。”
霍元擎闻言,轻轻咳了一声,哑声道:“只要你允,便能。”
纪鸢红着脸,咬牙道:“我…我我不允。”
说完,屋子里一静,霍元擎忽而不说话了,纪鸢以为对方恼了,过了良久,只悄摸扭头瞧了一眼,只忽而见那霍元擎不知何时早下了榻,纪鸢一脸狐疑,正疑惑间,只见那霍元擎捏着小玉瓶走来,立在软榻前直勾勾的瞧着纪鸢道:“该上药了。”
纪鸢听了,只立马将脚丫子往裙摆里一缩,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沐浴后才能上的,现…现如今上什么药,都要用晚膳了…”
霍元擎却微微挑眉,一字一句道:“听话。”
说完,大步一跨,就往软榻这边走了来,只单手撑在软榻上,另外一只长臂一伸,就握着纪鸢的小脚丫子,将缩在软榻角落里的纪鸢缓缓拖了出来。
纪鸢死命抱着双肩,脸憋红成了猴屁股,眼看着霍元擎要来真的,当即,只紧紧闭着眼,咬牙切齿道:“生生生,我…我我生,给你生,不…不过不要现在,不要在这里,晚上…等到晚上好不好?”
纪鸢皱着脸,说着说着,语气放软了,语气中有些哀求的意味。
霍元擎这举动,明显不是想给她上药,明显是…是想要干坏事儿。
可是,上一回窗子坏了,二人圆房,整个院里院外闹得人尽皆知,如今,马上便要用晚膳了,再来第二遭荒唐事儿,纪鸢怕是往后再也甭想在一众丫鬟们面前抬起头来了。
霍元擎闻言,嘴角一勾,盯着小脸皱成一团的纪鸢,轻声道:“好,就晚上。”
说完,霍元擎立马返身大步走到门口,将守在外头的菱儿、抱夏唤了进来,吩咐马上摆膳。
纪鸢立马缩回了软榻上的小角落里,抱着膝盖,盯着门口那道高大结实的背影,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做人,是不该心软的,不然,容易吃亏。
纪鸢这亏,吃的莫名其妙。
第185章
霍元擎用膳速度本就很快,他是个干脆利索之人, 往日里用膳食时习惯不言寝不语, 整个餐桌上大部分时候只听得到筷子与茗碗的碰撞声,不过, 纪鸢习惯细嚼慢咽,汤汤水水什么的, 用得比较杂, 加之之前对霍元擎有些忌惮,压根不敢吃的比他还要慢,最起初的好几次, 跟他一道,隐隐都有些没用饱。
不过是这些日子渐渐熟稔了后, 胆子渐渐大了些, 又加上霍元擎速度放慢了些, 餐桌上用膳的速度隐隐放慢些了。
可是,这日, 纪鸢不过才用了一碗汤, 霍元擎竟狼吞虎咽了一阵, 转眼将筷子一放, 竟然便已经用完膳了。
守在身后的菱儿跟芍药见了面面相觑, 还以为是这日的菜式不合公子的胃口了, 连茶都没来得及泡, 顿时, 两人一个前去泡茶, 一个轻手轻脚的出了卧房,吩咐厨房将点心、热水等备了来。
霍元擎虽吃的快,不过,动作却还算优雅,吃完后,微微咳了一声,见纪鸢看着他,腮帮子微微鼓着,小嘴里含着饭,跟个小孩子似的,就一直含在嘴里,既不吞也不咽,霍元擎淡淡挑眉催促道:“这都什么习惯,快吃,一会儿该凉了。”
说完,举起筷子,又夹了一块鸡胸肉放到了纪鸢的碟子里,脸色微微严肃了几分,道:“快吃。”
纪鸢慢悠悠的嚼了几口,吞了下来,顿了顿,复又看了霍元擎一眼,便挑着碟子里的鸡胸肉放入嘴里,又开始细嚼慢咽了起来,只是,这鸡肉不比米饭,嚼得时间长了,久不咽下,就嚼成了丝线似的,想要咽也咽不下去了。
霍元擎瞧着嘴角微微一抽,晓得这是刻意在拖延时间,顿时有些头疼,见芍药将茶恭恭敬敬上来了,端着饮了一口,吩咐道:“先去备水,沐浴。”
说完,径自起身朝着浴房那边走了去。
芍药看了霍元擎一眼,又瞧了尚且还在细嚼慢咽的自己主子一眼,脸上顿时有些愁,只以为这二位主子又闹了什么别扭了,当即,也不敢多言,立马厨房吩咐丫头抬了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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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元擎沐浴完了后,纪鸢在抱夏菱儿两双四只恶狠狠地双眼的扫射下,纪鸢这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了碗筷,不多时,只见霍元擎穿了一身雪白中衣,披着一头长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纪鸢见了,想要立马起身,然而才方起到一半时忽而身子一顿,一个屁股蹲又给重新坐了回去,吃撑了,撑得她的肚子都鼓成了个小球,竟然起不来了。
抱夏见了,顿时拍着胸口小声念叨了一句“哎哟喂,我的姑奶奶”,正要去搀扶她,眼尖瞧见霍元擎大步走了过来,抱夏立马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