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那个姨娘柳氏此刻只一脸温和规矩的坐在坐席上,脸上始终挂着温顺得体的笑容,就是这样的笑容,别提多无害了,可是谁知道,这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怎样一副深沉的心机?
两母女简直一个德行。
相比之下,霍元嫆面上倒还算淡然,真正的孝道自己知道,并且祖母感受到便足够了,而甄芙儿更加没有放在心里,她此番本想低调,她不过是霍家的表姑娘罢了。
果然,老夫人听了后,只将那心经绣品紧紧地握在手心,如何都舍不得松手,过了良久,这才吩咐身后的老嬷嬷暂且先收起来,然后择日寻人将绣品裱起来,就挂到这正堂里。
老夫人一语尽,便见霍元芷一脸惊喜,王氏不咸不淡的夸赞了她两句,霍元芷由衷感激王氏的教导跟栽培,两“母女”一阵情深意切后,霍元昭忸忸怩怩的将她的贺礼给献上了。
霍元昭针线活针线活不出众,字字写得不好,又有没有旁的什么才艺,只知道老夫人的身子骨头不好,常年酸软疼痛,尤其是患上了偏头疼,夜里睡得不踏实。
便在尹氏的“建议”下,到药铺求了些用中药配置的药草,亲自缝制了一个药枕,据说可以驱头火、明目、医治头昏目眩等功效。
这样的礼虽算是花了心思的了,可整个霍家,肯对老夫人花心思的人多了去了,相比之下,不算惊艳,不算出众,算是平平吧,虽然老夫人满嘴夸赞,但霍元昭仍然觉得落了脸面。
***
却说霍家小辈挨个送出贺礼,霍家一家老小齐聚一堂,老夫人问问这个,指指那个,一家子说说笑笑,倒也热闹温馨。
说着说着,老夫人无意间瞧到了立在王氏等人身后的纪家姐弟,顿时有些惊讶的指着她俩问道:“咦,这两娃娃是哪家的?”
尹氏便立即起身,朝老夫人遥遥福身,道:“回老夫人的话,这两孩子乃是妾娘家的姨侄,家妹夫妻二人几月前相继离逝,留下了这么一对孤苦无依的苦命孩子,太太慈悲心善,听了后甚为同情,便特准妾将两个苦命孩子接了过来,托了老夫人,托了太太的福,现如今两孩子总算是得了个安身之所——”
老太太闻言顿时面露怜悯,嘴里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这可怜见的”“来来来,到老婆子这里来”。
纪鸢只规规矩矩的牵着鸿哥儿上前给老夫人磕头拜寿。
老夫人见两姐弟一个生得玉质玲珑,秀美娇憨,一个生得虎头虎脑,伶俐可爱,又见两人规规矩矩,举止颇为得宜,顿时心生好感,当即便连连安抚夸赞,又吩咐人给出来霍家的两姐弟封了赏,纪鸢两姐弟便也算正经拜会过老夫人了。
这不过是这日宴会上一个个小小的插曲,未曾引得多少人瞩目。
***
却说,不多时,时辰渐好,便又有几多霍家的族亲、妯娌、婶子、嫂嫂全都拖家带口的前来霍家给老夫人拜寿,一时间,老夫人的院子门庭若市,只挤得整个屋子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因全是霍家自己人,大家甚至相熟,一众小娃娃被拘着轮番给老夫人磕头拜寿,嘴里说着讨喜的拜寿词,有的小胖墩不过才一两岁,话语不清,口吃含糊,却依然被教导得有模有样的磕头拜寿,结果胖乎乎的身子往旁边一歪,顿时摔了个狗啃地,惹得整个屋子大笑不已,十足热闹喜庆。
待客人到齐后,前头有人禀告,说戏园子里开唱了,老夫人便由人搀扶着,众人移驾戏院子。
却说往日客人多,霍家的戏台子都搭建在了前院的观景园子里,而今儿个都是府中自个人,便将戏台搭建在了一处依山傍水、临水而建的雅致小院内。
戏台子搭建在了临窗的屋子里,一众老夫人、太太们则坐在了临湖而设的游廊上,游廊上设有八仙桌、矮几、交椅,中间又有屏风做隔。
隔着碧绿的湖畔,远远地欣赏对面窗子里的戏曲,品着茶食,听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当真神仙般的日子,只觉得好不惬意!
***
临湖的廊上坐的都是些个长辈们,尹氏偶尔跟在王氏身旁打打下手,王氏陪着长辈妯娌说话,尹氏便在一旁斟茶倒水,而纪鸢等人则被安置在了一旁的偏厅上,里头坐着几位府中的姨娘们,及霍家几位庶出的姑娘。
尹氏过来时,视线往屋子里打了个转,见纪鸢领着鸿哥儿规规矩矩的坐在偏僻的小角落里只认认真真的伸着脑袋在听戏,这儿位置偏,戏台子有些远,得将脑袋伸出窗外才能瞧得见。
尹氏见了笑着走过来,问道:“昭儿又跑哪儿去了,怎么不跟几位姑娘们一块儿玩耍?”
说着,往碟子里取了块桂花糕喂给鸿哥儿吃,见他吃的满嘴渣渣,又从腰间取了帕子给鸿哥儿擦嘴,顺势在鸿哥儿身边坐下了。
纪鸢只笑着道:“昭儿表妹跟几位姑娘们在那边玩投壶游戏,我怕鸿哥儿乱跑,便拘着他在这儿听戏。”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
***
纪鸢与尹氏纷纷抬眼往窗外瞧了去,便见斜对面湖中心的游廊上有一行公子哥朝着游廊下的长辈们走了来,一行约莫七八人,因为侧对着纪鸢,中间偶有廊下柱子及盆景植被做阻挡,只影影卓卓瞧不大真切。
唯一可一睹而见的便是各个穿着锦衣华服,一行人中个子有高有低,有胖有瘦,瞧着约莫十几岁左右,各个风华正茂,器宇轩昂,唯独瞧不清脸面。
尹氏见状,便笑着道:“应当是大公子与二公子领着族里的一些公子少爷们前来给老夫人见礼的。”
正说着,果然只见一行人直接往老夫人所在的湖面游廊处走了去。
因中间有屏风作挡,又偶有小厮丫鬟穿行,纪鸢所处的位置有些偏,哪怕伸着脖儿也只依稀瞧见几个模模糊糊的背影及黑压压的脑袋或白晃晃的脑门。
因男女有别,纪鸢身份尴尬,她不过随意瞅了两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
尹氏坐了一阵,便又起身前去忙活了。
尹氏刚走不久,鸿哥儿忽而伸手摸了摸小肚皮凑到冲纪鸢耳边小声道着:“阿姐,鸿哥儿肚子疼…”
纪鸢瞧了桌面上那去了大半碟的糕点,及鸿哥儿手边空空如也的茗碗,顿时心如明镜。
这皮实的小家伙,稍稍没留意,便风卷残云的将桌面上的吃食一扫而光了。
半晌,纪鸢只一脸无奈的捏了捏鸿哥儿的小鼻头,“忍着些,阿姐这便领你去——”
说罢,只四下瞧了两眼,候在次厅里的抱夏恰好进来查探,见纪鸢在找,立马便过来了,抱夏找了个小丫头前去给尹氏通报一声,便领着纪鸢姐弟到后头去寻茅房。
第18章
却说这北苑的院子,纪鸢还是打头一回来,自然不识得路,不过好在这抱夏之前在尹氏院子里当过差,对府中算是熟门熟路的,纪鸢只管跟着她走便是。
那如厕之地尴尬,通常设在较为僻静之处,只见纪鸢牵着鸿哥儿跟在抱夏身后左拐右拐,走过两段抄手游廊,又穿过了两座垂花们,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冷僻园子。
此处背着湖畔的戏园子,应该已经走了很远了,只偶尔依稀能够几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此时,鸿哥儿早已经急得不行了,只立在原地急忙得直跺脚了起来。
抱夏忍着笑将鸿哥儿抱了起来,伸手指着某个方位冲纪鸢道:“姑娘,那边有一处八角凉亭,姑娘若是等得急了,可到亭子里坐坐,吹吹风…”
纪鸢轻轻点了点头,抱夏便抱着鸿哥儿往远处的一处偏殿去了。
***
纪鸢闲来无事,便在外头园子里头随意转了几转,见此处虽地偏,但风景却独好,四处有奇花异草,远处还有一座郁郁葱葱的林子,虽不若旁的主子院子里那种被时时刻刻精心打点的景致,却有种漫不经心的、最为原始的茂盛、美好。
不远处有几颗桂花树,花期到了这个时候基本已是接近尾声了,只见地面上撒了满地淡黄的花瓣,茂密的树叶上偶尔夹杂着几朵细细的花朵儿,花瓣虽小,香味却十足浓郁。
想到方才鸿哥儿正是尝多了这桂花做的桂花糕才闹的肚子,纪鸢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顿了顿,只忽而忍不住微微弯着腰,从地面上拾了几棒捧在手心里轻轻地嗅了一下。
纪鸢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名八九岁的小女孩儿,见了喜欢的花花草草总是忍不住想要凑过去观赏观赏,或者轻嗅一下。
想当初纪尹氏在世时,最爱摆弄这些小玩意儿了,她爱美,爱花,屋里屋外总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喜欢将快要凋谢的花瓣制成干花,塞到香囊给全家老少每人佩戴一个,喜欢做成各种美味的花蜜酱、点心等吃食。
当然最喜欢的便是摘上一二朵绽放最浓郁的别在耳后,一脸羞涩的跑去问纪如霖好不好看。
偶尔也会给纪鸢的发鬓上别上一两朵,牵着她一同出去逛集市。
因为想到了娘亲爹爹,向来稳重淡然的脸上只难得有片刻愣神,正神色恍惚间,忽而听到一道懒洋洋的训斥声从身后悄然响起:“你这个小丫头是哪个院子里的?不好好到主子们跟前当差,竟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躲起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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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之前身前身后是没有一个人影的,现如今冷不丁有人在她身后出声,纪鸢顿时吓了一跳,差点将手心里捧着的那些个小花瓣都给倾洒了出来,只猛地回头一瞧,便瞧见一名十四五的公子哥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只见他穿了一袭宝蓝色锦衣玉服,头顶的长发用玉色玉冠高高束起,他五官俊美,身姿如玉,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显得整个人愈加精神奕奕、尊贵风流。
此人正是纪鸢曾有幸有过一面之缘的霍家二公子霍元懿。
之前不还在戏园子里给老夫人请安来着吗,怎么转眼这么快跑到这儿来了,且只身一人,身后没见半个随从。
霍元懿此刻正微微挑眉漫不经心的瞅着她,面上虽似带着笑,但许是身上却有种与生俱来的的压迫感,令纪鸢心下有些仓皇。
过了好一阵,纪鸢才反应过来,只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握着花瓣的双手藏于身后,朝霍元懿福了福身子,轻声道:“二…二公子…”
霍元懿将她的小动作瞧在了眼底,倒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用扇子时不时敲打着自己的手心,漫不经心的纪鸢上上下下瞧了一阵。
虽然之前在王氏院外有过短暂一面之缘,但霍家二少爷贵人多忘事儿,哪里还记得一个小丫头片子,此刻见纪鸢将头埋得极低,不过只瞧见了一点点侧影,霍元懿嘴里不由轻哼了一声道:“怎么不回本公子的话?”
纪鸢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着:“我…我是二房的…”
霍元懿顿时眉毛一挑:“我我我什么我,没学过规矩么,怎么如此粗苯…”
边说着,边慢悠悠的转过了身子,嘴里仍问着:“二房的?太太屋里子的么,缘何本公子从来没瞧见过,你是新来的吧——”
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动静,又忽而转过身来,见纪鸢还在呆头呆脑原地杵着,霍元昭顿时有些不耐烦的蹙眉道:“怎么还不赶紧的跟过来伺候?笨手笨脚的,这礼霁堂办事儿越来越不着调了,没调,教好就给送了进来…”
纪鸢听了顿时呆了呆。
这霍家二公子怕是将她当做哪个院子里的小丫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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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她前去伺候?
纪鸢低下头的小脸上顿时皱成了一团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禀明了身份,她虽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却也不是个任人差遣的丫鬟下人啊,纪鸢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却料那霍元懿只快要落了脸了。
虽往日脾气好,但好歹是位爷不是?哪能任丫鬟下人给落了脸。
纪鸢无奈,只得有些不大情愿的跟了上去。
对方到底不是她能够轻易开罪得起的主,若是刚来便将霍家的公子给开罪了,到底不好,何况对方还是太太王氏的嫡长子,尹氏衣食父母的宝贝儿子。
她本就是寄居在霍家,还是少惹祸事的好,以免给尹氏添了乱。
这般想着,便也乖巧的跟了上去,大不了,便充当个小丫头伺候他一回吧,横竖过了一茬,转眼谁也不认识睡了。
却说纪鸢小步跟在霍元懿身后,越过几株桂花树,往前头左拐进入了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走了十几步,便来了方才抱夏说指的那处八角凉亭。
亭子里空无一人,但亭子正中央的石桌上却摆放着一个红木雕花圆形筒,瞧着高约一尺,两个碗口那么大,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什么。
***
霍元懿直径走到石桌旁停了下来,伸着扇子往那红木雕花圆形筒上一指,回头冲纪鸢淡淡吩咐道:“将这东西抱着,随本公子一道送到本公子院子里去。”
原来竟然特意让她来充当搬运工的。
可是纪鸢心里头还惦记着茅房里的鸿哥儿呢,若是她人走了,一会儿抱夏她们出来,瞧不见她人该着急了。
霍元懿见纪鸢犹犹豫豫杵在原地似有些不大情愿,顿时脸落了下来,微微板着一张脸吓唬她道:“说,你到底在哪个主子手底下当差的,竟如此没规没矩的,本公子都使唤不动你了是罢,是不是得让本公子派人将你拖下去打上几个板子才肯变得乖觉,还不赶紧的,再磨磨唧唧的,没个丁点眼色,看怎么收拾你——”
霍元懿嘴里叨叨着,不过脸上倒未见动怒罢了,应当不过是故意吓唬吓唬她的,说罢,便又掀开了身前的袍子,率先走出了亭子。
纪鸢无法,只得上前抱起了那个红木圆形雕花筒,乖乖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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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霍元懿没有走之前的原路,而是直接领着纪鸢走的乃是一条更为僻静的羊肠小道,中间穿过了那片林子,直接走出了那个院子,又绕过一座假山,待又奇怪八绕的,约莫走了一刻钟左右,瞧着眼前越发豁然开朗的景色,像是回到了南院,直到直接来到了一处华丽的院落,院落的正门口的门匾上刻着“听斈堂”三个醒目的大字。
院子里的几多华丽暂且不说,虽奢却也难得有几分雅致,整个院子里静悄悄地,里头丫鬟婆子都在各忙各的,没有一丝多余的噪杂。
纪鸢原本还觉得雅致,然待跟随着霍元懿踏进了院子后,院门里有个洒扫的小丫头见霍元懿回来,顿时一脸惊喜的惊呼一声:“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回来了…”
随即立马丢了手中的扫帚前来给霍元懿问安,一脸熟稔道:“二公子不是打前头给老夫人拜寿吗,怎地这个时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