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府里府外,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没有任何人打搅的地方,一家三口独处。
这般想来,便也这般做了,霍元擎没有向纪鸢过多解释,只拉着纪鸢,冲她道:“你先收拾,我且去给祖母问安,回来后,咱们便走…”
说完,大步出了屋子。
纪鸢跟到了门口,看着霍元擎高大精壮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似有些顿悟,这才依言吩咐几个丫鬟收拾打点了起来。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往年每年一次陪着姨母一道去往那灵隐寺上香祈福以外,纪鸢几乎鲜少出过霍家的大门,最近一回,还是刚入这大房不久,霍元擎领着她一道去往那如意斋挑首饰,除此以外,这大半年光景,便再也不曾出过府了。
如今,头一回出府,公子说得含糊,没具体说要在外住上几日,抱夏等人拿不定主意,又加上因出门带来了巨大的兴奋感,因此,一个个兴奋得只管捡多的备。
冬日里的衣饰本就厚实,光是衣裳斗篷及些个取暖的毯子毡类的就足足备了两大箱子,另又将她的鞋袜,首饰、书籍及往日里无聊时的一些赏玩之物又备了足足一个大箱子,另还替那霍元擎备了他往日里用的茶具、洗漱用具、棋盘、文房四宝等等又是一大箱子,纪鸢瞧了顿时一阵瞠目结舌,这哪里是打点行囊,这…这便是道一声搬家也不为过啊。
于是纪鸢匆匆走了过去,想要清减些物件,可是走近一瞧,挑挑选选,竟然觉得桩桩件件好似皆是必备的物品,看着眼前这半屋子的东西,纪鸢忽而有些感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也早已经习惯了如此隆重又奢华的生活了。
霍元擎在老夫人那里未曾久待,从老夫人院子回来时又绕道去了一趟长公主院,回来时,木兰居恰好将东西收拾妥当了,马车直接行驶到了北门候着。
霍元擎一回,殷离便将苍芜院的小厮都指了来,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抬着那几个大箱子从木兰居出发,一共派了三辆马车,霍元擎跟纪鸢一辆,身后丫鬟们一辆,后来一辆马车装满了他们的行礼,不过是外出几日罢了,这番动静却像是闹着要出远门似的。
小厮们大包小包的往车上搬,纪鸢立在霍元擎身侧静静地瞧着,看着这幅情景,忽而模模糊糊的回忆起了一些景象,上一回像是这般大包小包的装东西时,好像还是在七年前,她们离开山东,离开祁东县,离开生活了八九年的家来到京城投亲的画面。
没想到,时光飞逝,转眼,已经整整七年了。
七年前的纪鸢,便是无论如何也始终想象不到,最终,那一走,便是一辈子,她曾经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跟鸿哥儿一道返乡,回到那个她生活了八年多的地方,如今,不知那个三进的小宅院败落了不曾,人来人往的邻里间,是否还有人记得那里曾经住过一户纪姓人家?
纪鸢的双眼变得有些恍惚。
一直到霍元擎跟她说话,见她没有反应,霍元擎挑眉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肩膀,又伸手拉她的手,纪鸢这才反应过来。
霍元擎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阵。
还是上了马车后,忍了忍,这才忍不住发问道:“方才呆头呆脑的,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纪鸢听了头皮忽而一阵发麻,只蹭地一下,直勾勾的抬眼盯着霍元擎瞅着,心脏先是突突一跳,可是看着看着,在那双犀利却平和的目光中,又渐渐平静下来了。
被人轻易窥探出内心,是一件惊恐而瘆人的事,可是,在亲近的人跟前,还有一个词语形容,叫做了解。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眼前这个于她而言宛如神祗般的男人,早已对她的一切了然于心,而她,在那张冷冰冰,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渐渐能够摸索出些许门道来。
最开始,有些不安跟惶恐,可是随着日渐窥探得越多,心便渐渐安定下来了。
纪鸢从未曾在霍元擎跟前提及过山东的过往,如今,靠在他肩上,只缓缓道:“往后,这里便是我的家了。”
霍元擎想了想,忽而道:“待天下大定,儿女渐长后,可许你一个衣锦还乡之愿。”
纪鸢听了双眼立即亮了,只亮晶晶的看着霍元擎,道:“当真?”
只是,说完后,猛地想起排在前头的两个前提,天大大定?儿女渐长,顿时皱起了眉头,小声嘀咕道:“那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听到纪鸢的抱怨,霍元擎嘴角微扬,料到了眼前之人下一步便是要过来讨价还价了,只缓缓闭上了眼,闭目养神了起来。
纪鸢见霍元擎阖上眼小憩,顿时悻悻的闭上了嘴。
霍元擎连夜操劳,纪鸢委实不忍叨扰,当即,寻了个靠枕垫在他身后,两人并肩靠在了一块儿。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快要到城门口时,遇到了回京述职的江南巡抚裕亲王,前来迎接的家眷在城门口堵了一阵,这裕亲王乃是先皇胞弟,今上唯一的父辈长辈,身份极为尊贵。
城门口一时乱糟糟的。
“与那王淮临定亲的便是这裕亲王府上的容湘郡主,虽是庶出,却是老王爷膝下唯一的女儿。”
纪鸢掀开帘子一角,百无聊赖的欣赏着外头热闹的光景。
却未料,正在此时,明明已经睡着了,到了这儿,身后某人忽而幽幽开口道。
第243章
听到霍元擎冷不丁开口, 纪鸢立马扭头去看他, 却见霍元擎复又闭上了眼小憩了起来。
纪鸢瘪了瘪嘴, 不多时嘴角又忍不住勾了勾。
正要放下帘子时,忽远远瞧见对面一辆马车上亦是有人掀开了帘子,马车四面皆选用了精美的绸缎装裹,一只芊芊素手拨开帘子一角, 里头的女子正好奇的朝外瞧着, 对方绫罗绸缎披身, 金银玉器在侧,脸上蒙着面纱, 远远地只瞧见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眼神十分清澈, 令人目光微顿,虽瞧不清面容,但仅仅凭着那一双眼便足以断定,定是一位花容月貌的俏佳人。
看纪鸢的目光朝着对方瞧去, 守在马车外的菱儿便压低了声音冲纪鸢道:“姑娘, 那位便是荣湘郡主的马车?”
荣湘郡主?
纪鸢是知晓的。
上个月婉婉给她来了信,说王家已经与裕亲王府联姻了,亲事是王妃在王爷的授意下定下的, 王家身家虽不显,但是王淮临饱腹诗书, 为人正派, 不卑不亢, 乃绝佳少年郎,如今又一举高中,未来前途无量,老王爷目光如炬,看中的正乃是王家平庸的家世及未来的前途。
而王家前往京城已快有两年光景,如今王淮临年纪渐长,又功名在身,亲事却一拖再拖,王夫人蔡氏虽面上从未曾逼迫过他,到底操心长子婚事,不免暗自忧心,长此以往,到底为此伤了神,不出多日,终究还是大病了一场,病好后,王淮临主动提及,婚事由太太一手决定,恰逢裕亲王府似乎有意,托人过来试探过几回。
如今天下未定,大位悬而未定,整个朝堂暗藏汹涌,这个时候议亲乃慎之又慎之事,倘若含糊定下,焉知是祸是福,然而裕亲王府却不同,裕亲王府身份尊贵,却早已不管朝堂之事儿,更加不会有站退结党之嫌,将来无论大位落到了哪家头上,丝毫影响不了他的皇爵之位。
王家自然喜出望外,故此,便立马趁热打铁,一拍即合,两家很快便将亲事落定,如此一桩美事,总算尘埃落定。
另外,婉婉来信还与她说了一事,据悉,待亲事落定后,王淮临将会向圣上上书,听闻山东祁东县的知县明年春天将要到任,他想要请命返回祖籍山东从上任知县一职,想要与民为亲,从一个父母官做起。
纪鸢当时听了一脸诧异。
如今王淮临入了翰林院,前途一派光明,可倘若是外派为官,打从最底层做起的话,若无机缘,便是熬到头,怕也难已往上爬。
倘若当真如此,众人定会大跌眼镜,不过,纪鸢除了丝丝惊讶外,倒并不觉得有多么离经叛道,师兄废寝忘食,建功立业从来都不是为名为利,他向来是个心善之人,从前,夜以继日,发愤忘食,不过是为了想要努力给她一个庇护而已,而今,或许这般选择,这才是他真正的理想与他心目里的弘扬于志吧。
无论如何,纪鸢是盼着对方好的。
不过,如今裕亲王南巡办差,实不过是裕亲王爷在江南游玩,又恰逢赶上江南闹灾,皇上派二皇子南巡赈灾,据说赈灾效果不错,年前可控制灾情安静,然在这紧要关头,私底下却有人秘密上折,具体实情如何,好似有疑,于是陛下这才委托裕亲王为钦差大臣,查明此事,如今回京,裕亲王这一行,好似有些非同寻常,毕竟事关二皇子。
纪鸢微微恍了恍神,正要收回视线时,忽而见对面马车外的小丫头凑过去冲马车里的女子说了什么,不多时,对方亦是远远地朝着纪鸢这边方位瞧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撞到了一块。
定定的对视了一眼。
不多时,纪鸢淡淡的勾了勾唇,对方眉眼弯弯,一同落下了帘子。
转身时,只见正在小憩之人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纪鸢嘴角微翘起,只默不作声的凑过去,直接伸着着两手搂住了对方的腰,一把将对方熊抱住了。
趴在他的胸口,从下俯视着他,只见对方依然一言不发,不过长长的睫毛却颤了颤,出卖了对方的表情。
***
因纪鸢有孕,马车一直驶得很慢,一直快到了傍晚,这才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太子的庄子原来就在灵隐寺侧面的山脚下,依山傍水,清静幽雅,因早有人嘱咐过了,此番霍元擎领着纪鸢而来,庄子里的人丝毫不觉惊讶,一听到来人了,便早早来迎着呢。
因操劳一整日,赶到庄子里时,大家伙儿早已经饿了,匆匆用了膳,纪鸢用了不少,霍元擎更是大快朵颐,用完膳食后,一行人都极累了,压根来不及去泡温泉,纪鸢更是懒虫上脑,实在是不想挪动了,霍元擎见她有孕在身,便直接命人去接了温泉里的泉水给纪鸢泡脚。
她不去,他自然也不想去。
便歪在大炕上等她。
纪鸢洗漱完后,一走近,便见霍元擎竟然直接歪在软榻上睡着了,这一次,是真睡,好像全身心放松下来,一手撑在炕桌上,一手握着只白瓷杯,纪鸢凑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动,他都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累心了。
最终,就连纪鸢命人清理了炕桌,亲自扶着他躺下,他都没有醒来。
大炕暖呼呼的,这还是纪鸢打头一回睡在热炕上,只觉得十分新鲜,简直比睡在木兰居的暖阁里还要来得暖和,尤其是,刚躺下不久,身旁的人就下意识的摸了过来,从身后轻轻搂着她,纪鸢只觉得被一团火抱着,后背竟然还隐隐渗了汗。
到头半夜的时候不住的喊热,似乎模模糊糊的醒来了一阵,迷迷糊糊间竟然依稀记得有人喂她喝了水,喝了一杯,还觉得渴,又糊里糊涂的多要了一杯,然后,还有人用帕子蘸了温水给她擦了汗,或许是潜意识知晓那人是何人,一直觉得十分安心,便一直拉拢着眼皮,放心由他伺候着,未曾醒来。
这一觉,只觉得睡得昏天暗地。
第二日一早醒来,便见身旁的人早已经起了,旁边的位置空着,而屋子外头欢呼不断,纪鸢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爬起来,恰逢屋子被人从外推开,霍元擎身披了一件黑色斗篷大步走了进来,他的斗篷上、头发上、眉眼间依稀可见白色戎状之物,纪鸢顿时睡意皆无,一脸惊喜的看着霍元擎道:“公子,下雪了?”
第244章
歇了一夜过后, 霍元擎瞧着精神奕奕的, 整个人的精神劲儿全都回来了,浑身上下的威慑瞧着更甚了。
一进屋,他便立马解下了身上的斗篷,在门口抖了抖斗篷上的雪花,冲纪鸢道:“嗯,下雪了…”
说完,将斗篷搭在一旁的交椅上, 又弹了弹身上的雪渍, 走到屋子中央的火炉旁, 拿着火钳拨动了下火炉子里的炭火,将身子烤热了,这才走到屏风处,将纪鸢的衣裳都抱了来,冲她道:“可睡饱了?”
边说着,边似乎要将纪鸢从热炕的被窝里给挖出来。
其实,炕上热乎乎的,屋子里也烧了炭火,一点儿都不冷, 可是, 窝在被子里终归是舒服的,纪鸢隐隐有些不想动, 不由抬眼往外瞧了一眼, 道:“菱儿她们呢?”
“玩雪。”
霍元擎缓缓道, 见纪鸢一副不想动的模样,只无奈摇头,片刻后,想了想,道:“一会儿雪停了,是想去湖边钓鱼,还是去山上寺庙里走一遭?”
似乎是想要诱拐纪鸢起来,说完,见她脸红扑扑的,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了一把,纪鸢微微咂舌道:“去寺庙?是灵隐寺么?山路本就艰险,如今又落了雪,怎么上去啊?”
显然,纪鸢对于上山的兴趣要大于钓鱼的,毕竟,灵隐寺对于纪鸢而言是特别的,往年每年都会随着尹氏一道上山祈福,整个京城,除了霍家,也唯有灵隐寺是她所熟悉的了。
不过,她如今可是有孕在身之人,当年做姑娘那会儿搁在这样的天气都是不敢上山的,更何况现如今这境地,是万万不敢的。
至于…钓鱼么?
忽而想起去年此时,亦是下雪天里,据说,正是大公子欲往湖边垂钓,这才得以凑巧的将落水的她给救下,没成想,这一救,倒是成为了二人羁绊的开始,如此想来,纪鸢冷不丁对那雪中垂钓倒是隐隐有些兴趣了。
当即,便兴冲冲的冲霍元擎道:“山上大雪封山,山路难走,唯恐生了意外,公子,咱们去钓鱼罢,去钓鱼罢,钓几条肥鱼儿中午炖鱼头汤喝…”
霍元擎本想与她说,庙里的贵人要下山,天还未亮便有庙里的小沙僧在清理山上的积雪,登山虽难,但是于他而言却是不值一提的,不过见纪鸢如此兴致,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便将话隐了下去,只定定的看着她,溺宠似的扬了扬唇,道:“好,今日垂钓,待积雪融了后再上山。”
纪鸢听闻双眼弯弯,这才一把咬牙将被子掀开,有动力起了。
她刚掀开被子,一件厚厚的袄儿便披在了她的身上,霍元擎直接连袄儿带人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抱到了火炉旁,给她穿起了衣裳来,一切举止动作都是那样的自然,纪鸢压根还未曾反应过来,就下意识的将手伸到了袖子里,纪鸢觉得,在霍元擎跟前,她成了个三岁的小孩。
有时候恶趣味的想想,许是霍元擎儿时并无任何玩伴,故此,想要在她身上早早童年的乐趣,不过,每每这般想来,自己都被自己这样荒唐的想法给乐得不行,其实,越相处越发觉得霍元擎此人,面上瞧着冷若冰霜,顽固不宁,其实本质却十分简单易懂,心也十分柔软,只要你耐着性子撒撒娇,用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瞅着他,无论什么事儿,定会松口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