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纪鸢便给鸿哥儿备了一身崭新的湛蓝色的如意翔云长衫,崭新的虎头小靴,连小腰上的玉色腰带都是最新赶制出来的,早起天冷,还特意给他的小脖子上围了一个暖呼呼的围暖。
这才将鸿哥拉在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给打量了一遭,只一脸认真道:“嗯,不错,今儿个瞧着仿佛比昨儿个又要长高英武了几分,咱们鸿哥儿又长大了一岁,往后定是一枚英武不凡的好男儿,阿弟,恭喜恭喜,生辰快乐。”
说罢,又将一个同色系的翔云香囊系在了鸿哥儿腰间。
四岁的鸿哥儿被纪鸢夸得小脸微红,不多时,便一脸鬼灵精怪的依着记忆中爹爹的学生朝爹爹拜礼那般,也朝着纪鸢双手抱拳往前推,歪歪唧唧的弯腰,冲她做了个作揖礼,嘴里像模像样道:“多谢阿姐,鸿哥儿往后定会乖乖的,听阿姐跟嬷嬷的话,再也不乱惹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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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哥儿这个举动瞧得纪鸢脸上一愣。
已经好久好久未曾瞧见过这个作揖动作了。
以往,每日一大早,纪如霖底下的那一众学生们全都会齐齐朝着纪如霖作揖行礼,鸿哥儿那个时候还不到三岁,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了,日日都要偷偷跑去瞧热闹,没想到,竟也不知不觉的将这个动作学成了。
去年这个时候,纪如霖身子不好,躺在床上隐隐已经有些起不来了,然而鸿哥儿生辰这日,却依然咬着牙强自披着袄儿下榻了,陪着鸿哥儿一道喝了腊八粥,吃了长寿面,陪着纪鸢娘三儿一道完完整整的吃了一顿腊八饭。
整顿用膳期间,纪如霖一脸惨白,咳得险些要将整个肺都给咳出来了,却依然咬牙坚持着,一直到用完膳后,只拉着鸿哥儿,强自笑着道:“来,鸿哥儿,给爹爹作个揖瞧瞧…”
彼时,鸿哥儿小,不知道爹爹身子已经快要不行了,只当做是纪如霖拷问他,便转着一双圆溜溜的眼,一脸兴冲冲的滑下椅子,给纪如霖行了个歪歪晃晃的作揖礼。
因为大冬日里鸿哥儿穿得粗苯,身子不大灵活,险些一把栽倒跪拜在纪如霖跟前,纪如霖当时瞧了,只一边咳一边一个劲儿的直笑着道:“好,好,好…”
笑得连眼泪都差点儿要流了出来了。
想到爹爹,想到了娘亲,纪鸢不免红了眼,然见鸿哥儿一脸天真烂漫,似乎未曾受到父母离逝的痛苦影响,纪鸢多少有些欣慰。
世事无常,各有天命,有的人不在身边,就让他们留在心里吧,而身边的这些至亲,对她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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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鸢送完了礼后,不一会儿,徐嬷嬷进来了,从箱子里摸出了一块通体幽蓝的翡翠玉佩系在了鸿哥儿的腰上。
只见那玉佩小半个巴掌大小,呈椭圆形状,背面平整,而正面纹理繁杂,做工精湛,椭圆形的正中央,雕刻着一枚栩栩如生的祥兽,原是一枚独祥兽玉佩。
一瞧便知定是十足珍贵。
嬷嬷摸了摸鸿哥儿光溜溜的头顶及垂落的小辫,抿着嘴,难得语气温和道:“头发可不能在剃了,该留长了,在剃,到了七八岁还长不长,那便直接扔到寺庙里当小和尚得了…”
寺庙的小和尚不能吃肉,鸿哥儿顿时将整张小圆脸皱成了一团。
纪鸢跟徐嬷嬷两人齐齐笑了。
除了纪鸢跟徐嬷嬷,便是连抱夏,菱儿,香桃她们几个也給备了礼。
抱夏托守门的婶子到府外买了冰糖葫芦跟盐焗鸡等一众京城时兴的小吃食带回府给鸿哥儿尝,菱儿见鸿哥儿爱动,便备了一个蹴鞠给鸿哥儿闲来无事踢着玩儿,春桃则将家中弟弟的木弹簧给直接哄来给了鸿哥儿。
一起床,鸿哥儿便收了满满的礼物,全都是他爱不释手的,顿时,整张小脸开心得红扑扑的。
收拾完后,纪鸢便直接领着鸿哥儿去了洗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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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上就在姨母那里吃了腊八粥,寿面,中午,姨娘特意点了一桌寿宴,让厨房备了上好的吃食。
整个院子所有人见了鸿哥儿,全都笑嘻嘻的给鸿哥儿问好。
姨母给鸿哥儿备了一份长命锁,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末了,又拿出一个锦盒,将盒子打开,只见里头是一个银色的九连环,是尹氏特意从四少爷那里讨要回来的。
那日尹氏在王氏的正屋里陪着王氏说话,没一会儿,四少爷便拎着个九连环蹭蹭辰跑来了,尹氏时常见四少爷在低头摆弄,心中一动,便向四少爷请教了解法。
四少爷得知尹氏想送给自个的姨侄当生辰礼物,二话没说直接便将自己手中的这个银制的给了尹氏,说自个还有个玉质的。
王氏当即便笑骂道:“人家的生辰礼物,你将个不要的给人家,怎么如此小气,要给也该给个好的啊?”
四少爷闻言顿时皱了皱眉头道:“那个是二哥送我的…”
尹氏立即摆手道:“如何能向四少爷讨要东西?我就随便问问,二少爷万万不必当真…”
结果四少爷硬是要给,王氏便笑着道:“若是不嫌弃的话,便拿了吧…”
末了,又随着添了一对银镯子一并赏给了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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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哥儿一见着这九连环便移不了眼了,往日里喜欢四处蹦跶,在洗垣院这一整个上午,屁股就没挪开过椅子,竟难得安安静静的独自坐在那里拨弄了大半天。
纪鸢便陪在尹氏跟前随她说话。
说话尹氏原先当打杂丫头时冬日里受了冻,现如今每每入了冬,双腿便隐隐有些隐痛,这会儿尹氏躺在了软榻上,纪鸢便顺势坐在了榻沿,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尹氏捶着腿。
纪鸢人瞧着瘦小,力道倒是不小,尹氏只舒服的轻轻地叹了一声道:“今儿个老夫人特意发了话,派人传了昭儿一道去北苑食用腊八粥,那孩子这才总算是踏出了昭晖院的门,拘在院子里一个多月未曾出过门,这还是往日里从未有过的事儿,哎,那性子烈的,也不知道随了谁,我已派人到老夫人院子外候着呢,一会儿散了后让回洗垣院用晚膳,鸢儿鸿儿你们俩便留在了这里用晚膳吧,一会儿你们几个小的聚在一块儿说说话,昭儿那孩性子急,脑子不经事儿,又爱逞强好面,我倒是希望她能够跟你们俩走得近点儿,但凡能够有鸢儿你一半懂事儿,我便也能安心不少,哎,希望经过这么一遭,能够长大些吧。”
纪鸢正要应下,然还未曾张嘴,门外潋秋忽而匆匆进来禀报,二老爷来了。
一时整个洗垣院彻底忙活了起来。
第29章
却说二房老爷霍尧身形修长, 身穿一袭深紫色直裰朝服, 腰间扎着条同色云翔符蝠纹腰带, 头上戴着银鎏金冠,上头嵌花立檐上镶嵌了松绿色的松石,显得整个人丰神俊朗、英武不凡。
霍绕三十几许, 正处在最为英武霸气的年纪年龄段, 又因常年身居高位, 身上不自觉的便带着尊贵疏远的气质。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此刻面上微微绷着,瞧着情绪似乎有些不虞。
一进屋后, 霍尧便直接往正厅的椅子上一坐, 尹氏立即命人加了炭火, 自己亲自取了特意存着的上好茶叶给霍尧泡茶。
霍尧大摇大摆的坐在椅子上, 吃了口茶后慢吞吞的放下了茗碗,这才抬眼看向了尹氏。
大概是许久未来这洗垣院了,也许久未曾正眼瞧见过尹氏了,目光在了她身上不由多停留了一阵。
见她低眉赦目, 性子温婉, 脸上紧绷的神色稍稍舒缓了一阵,道:“站着做什么, 过来作罢。”
尹氏道:“老爷瞧着面上有些怠倦,可是公务繁忙, 妾近来学了几道手法, 给老爷捏捏肩松乏罢…”
说罢, 直径走到霍尧身后一下一下缓缓替他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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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今儿个是腊八节,这日霍尧原本是在正房王氏屋子里的,这几日,夫妇二人隐隐闹了些许小嫌隙。
原来这些日子那玉笙院的柳氏身子不好,霍尧日日下了值便去了她房里,惹得王氏不睦。
今儿个霍尧休沐,夫妇二人一道在老夫人的北苑用腊八饭,刚从老夫人院子出来,那玉笙院的下人便来禀,说柳氏的身子非但未曾好透,瞧着依稀又严重了几分。
霍尧心里头有些担忧,意欲前往,只碍于王氏在此,不好显露,便又有几分犹豫。
王氏当即冷笑一声,道:“身子不好不请大夫,感情咱们老爷才是人家的灵丹妙药,老爷想去便去吧,用不着在妾身跟前如此装模作样,去晚了,当心人一命呜呼了…”
王氏拧着帕子,心中恼恨。
话说这王氏乃是高门贵女,原是前太傅王太傅之长女,王家家门显赫,王家女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自幼被教导遵守富德、以夫为天,不得嫉恶,不得善妒。
只这王氏生母过得早,继母待王氏姐妹虽未曾苛刻,到底不如旁人母亲那般用心。
其实王氏生得貌美华贵,姿容远远胜过那弱不禁风、身姿绵软的柳氏,只王氏有些清高尊贵,本是世家长女,凡事不愿放低放软姿态去迁就取乐爷们,相比之下,柳氏的温情脉脉、柔情似水似乎更得霍尧的欢心。
不过这霍尧虽生性风流,但他到底有些分寸,并且做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且他与王氏少年夫妻,自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夫妻情分。
不过男子大抵皆是如此吧。
就像他对王氏,虽敬她爱她,却并不妨碍他宠幸柳氏,娇妻美妾在侧,坐拥天下齐人之福,本就是一桩美谈,对于他们这些人上人来说,不过是一桩锦上添花的美事罢了。
彼时,王氏说话难听,当即,霍尧便冷了脸,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是咱们霍家二房的当家主母,注意些德行,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便是不为自个儿着想,也该为底下几个女儿们着想吧,收收你的小心眼,别让外头人觉得咱们霍家女儿皆是是非不分的妒妇。”
霍尧当即冷哼一声,甩甩袖子面色不快的丢下王氏走了,气得王氏立在原地咬牙切齿。
不过霍尧倒也没去柳氏那里,他心里头有些闷气,也不想回王氏屋里,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洗垣院,想到多日未见尹氏,便过来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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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尹氏温柔小意,虽性子有些寡淡,但这洗垣院此刻的幽静却令他格外舒心。
忽而鼻尖闻得一丝淡淡清香,不如柳氏屋子里的甜腻,也不如王氏屋子里的浓烈,淡淡的,令人心神安宁,肩上那双柔弱无骨的十指在他身上细细抚弄,霍尧顿时有些意动。
忽而想起这几年确实是冷淡尹氏了,心里头不由有些亏欠,当即伸手搭在肩上,缓缓握住了尹氏的手,放入手心轻柔了一下。
岂料尹氏忽而大惊,似乎有些不适,或者不大习惯,竟然大幅度的一把将手从霍尧手中给抽走了。
霍尧当即落下了脸,只微微眯着眼一脸不快的看着尹氏。
尹氏心里微慌,过了片刻,只极力稳了稳心神说着:“老爷,孩子们都在了…”
说罢,只有些不大自在的往里屋瞧了一眼。
霍尧听了微愣,下意识的随着她往里头看了过去,只有些疑惑的问着:“里头可是三丫头?”
尹氏摇了摇头,道:“不是昭儿,是妾娘家的两个姨侄鸢儿跟鸿哥儿两个,今儿个哥儿生辰,妾便将俩孩子留在了屋子说话…”
说罢,当即吩咐潋秋将纪鸢姐弟给领了出来给霍尧问安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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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氏娘家两个姨侄儿的事儿,霍尧仿佛听到王氏提过两嘴,似隐隐有些印象。
见大的生得俊俏伶俐,小的光着圆圆的脑袋虎头虎脑,一双圆咕咕的眼珠子好奇乱转着,瞧着倒不怕生,霍尧见了只点了点头,因鸿哥儿年纪跟霍尧幼子褀哥儿年纪相仿,便指着问了几句。
因方才不知两个小孩儿在屋子里,又见纪鸢八九岁了,跟自个几个女儿一般大小,霍尧到底有些尴尬,问了几句话后,只伸手握拳放到嘴边咳了咳,不再多说了。
尹氏见霍尧没有要走的意思,当即心中明了,便立即命人将纪鸢两姐弟送回竹奚小筑了。
纪鸢二人走后,霍尧咳了两声,他方才还以为尹氏有心推拒,故忍不住落了脸,这会儿人走后,神色便又渐渐恢复了。
片刻后,只指着茗碗让尹氏添了杯茶,拿着茶杯刮了刮面上的茶叶,轻啜一口,方道:“方才在母亲院子里见了昭丫头,瞧着比以往稳重不少…”
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方道:“三丫头性子太过固执鲁莽了,不过跟我年轻的时候倒有几分相似,记得小时候,父亲在世时,时常拿着藤条往我身上抽,可没少吃过他老人家的鞭子,打着打着便也自觉老实些了,三丫头到底年纪不小了,可不能随着她的性子来,咱们霍家女儿自该有霍家儿女的风骨,往后仍须得悉心教导,不过,此番骂也骂了,罚也罚了,瞧着应当觉悟些了,马上便要过年了,便解了她的禁,让她出来走动走动吧…”
尹氏闻言,顿时面上一喜,立马朝着霍尧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老爷,妾身往后定当悉心教导,定不会让她在任性妄为了。”
霍尧闻言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见此时尹氏面带喜色,素净秀丽的脸上因高兴而微微泛着红,瞧着竟有几分不输柳氏的温柔小意,当即心头微热,便也跟着抿嘴笑了笑,又低头吃了两口茶,方起了身道:“老爷我有些倦了,进去眯会儿,近来太阳穴隐隐有些抽动,你手法不错,进来给我揉揉吧…”
说罢,也不待尹氏回应,当即掀开衣袍下摆,直接踏入了里头卧房。
尹氏立在原地怔了片刻,好半晌这才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跟了上去。
屋子里几个伺候的小丫头见状立即眉开眼笑,相互挤眼,潋秋双眼一瞪,所有人立马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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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回院的路上,纪鸢心里头还在琢磨着,这还是来到霍家这么长时间来,打头一回在尹氏院子里撞见过那位二老爷,二老爷据说去柳姨娘的院子去得勤,来尹氏这儿并不多。
上回在霍元昭的昭晖院,纪鸢便瞧见过霍家二老爷一回,不过当时二老爷震怒,纪鸢并不敢多瞧,印象中只觉得那霍家二老爷气势威风,有些凶神恶煞。
不过今儿这第二回 瞧见,见他神色温和,虽周身气质仍然得强大到令人难以松懈,到底没有上回那般吓人了。
且近瞧之下,只觉得这二老爷生得相貌出众、风流倜傥,尤其是那双眼尾狭长,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细瞧之下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脑海中不由闪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纪鸢愣了一下后,只立即一脸嫌弃的摇了摇头。